8

婆婆是先到的。

她回來時，破天荒地，我竟看見她手上提了一大袋東西。

要知道，進城這麼多次，她就從沒提著東西來家裡過。

就連第一次陳哲接她進城住，她都兩手空空，連套換洗衣服都沒帶，眼巴巴盼著我買。

所以今天這出，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把東西放到客廳，又徑直出去。

再進來，還拖著行李箱和大號編織袋，後面跟著一男一女。

看上去有點面熟。

我還沒想起這是哪家的親戚，後面的女人就熱絡地同我打起招呼。

「哎喲，陳哲媳婦，好久不見，你真是又變漂亮了！」

聽這濃重的方言口音，再配上女人誇張諂媚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這人我和陳哲結婚時見過。

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新人挨桌敬酒時她說了一大堆祝詞，然後嫌我給的紅包不夠，她直接伸手在禮盤裡薅了一大把。

當時我還問過陳哲這人是誰，陳哲說好像是他媽那邊的一位什麼表姨，總之是隔了些親戚關系的，還叫我不要計較。

所以今天上門，又是個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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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婆婆叫人落了座，和顏悅色和我解釋著，我才知道——

喔，眼前這個女人是和婆婆隔了幾房的堂姊妹，的確是叫表姨。

而男人則是表姨的丈夫。

至於這次他們來城裡，是來求醫治病的。

問題呢也不大，就是最近表姨丈老是胸痛咳嗽，還頭暈，鎮上醫生開了藥吃沒用，建議說去大點的醫院看看。

「哎呀，陳哲媳婦，你可不知道，多虧你媽啊，是個熱心腸，聽說我家老頭最好來大醫院看，二話不說就帶我們來了。

「你們一家人都是好人吶！

「大姐啊，你簡直就是菩薩心腸啊！你這恩情我和我家的能記一輩子！」

陳哲表姨在那喋喋不休，誇人的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我婆婆已經聽得飄飄然了。

直到瞥見我迷茫的臉色，她才想起還沒和我說這事。

還是有點心虛的。

她摸摸鼻子，朝我解釋：

「你表姨丈跟我之前症狀很像，也是一直咳嗽。

「我這不是想，以前你帶我去看的那醫生很好嘛，就尋思讓他們也看那個醫生。

「到時候你就提前聯系一下。」

轉頭，她就給表姨說：

「我給你們說，那個康醫生可很難約的，就算是在城裡，也都隻有當官的有錢的才排得上號。

「要不是我們家有關系，你們連人家門往哪個方向開都不知道。」

我簡直要被婆婆的不要臉和虛榮心氣死了。

是，她明知道康醫生很難約。

甚至當初為了排上那位醫生的號，我託人找關系花錢，其中有多難，陳哲都給她說過。

可現在這不僅變成她炫耀的一項談資，還大言不慚，嘴巴一張一合就在外頭給我拉來「新業務」。

好好好。

9

「媽，你怎麼知道最近我給你約了康醫生的復查？」

婆婆滿臉問號。

我繼續道：「你那肺的問題啊，雖然當時康醫生治好了，不過醫生也有叮囑我定時帶你去復查，不然復發了可會更嚴重，吃藥都不行的。

「媽你也知道，康醫生的號的確是很難很難約啊！而且要提前好幾個月約上呢！

「不過現在表姨丈這事肯定更緊迫。

「媽，像你這麼熱心腸呀，肯定會把號讓給表姨丈吧？」

我把問題拋回給婆婆。

婆婆面露難色。

她怎麼也沒想到，還有這出？

她向來可是惜命得很的人。

不過這會兒當著表姨表姨丈的面，迎著人家殷盼期許的目光，她還是艱難地點下頭。

表姨表姨丈看她表了態，知道看病的事就算穩了。

當下就高興得手舞足蹈。

這時，陳哲表姨也終於想起了提來的東西。

她把婆婆最開始進門提的袋子打開，獻寶似的拿到我跟前：

「陳哲媳婦，我們老家來也沒啥給你帶的，給你拿了點自己家種的紅薯，你別嫌棄。」

我客氣地接下。

事情說完了，看著她們提來的大包小包，似乎也打算在我家住下了。

我婆婆大概還想著她復查的事，這時心不在焉。

陳哲表姨也扭捏地站在原地，就等著主人家的安排。

身為主人家的我？

當然就大方安排表姨他們在客房住下咯。

婆婆的臉色又冷下兩分。

我讓表姨下樓轉轉，等晚飯帶她們出去吃。

表姨喜笑顏開地下去了。

房間裡就剩我和婆婆，這時她才問我，還能不能再約一個康醫生的號？

或者，給表姨他們說掛的號不能換人。

我做出為難的樣子。

我婆婆多精明啊，在外秀表現的事情她都做了，現在想讓我來當這個惡人。

就在她對自己掛號的擔憂裡，她兒子回來了。

10

陳哲一早就給我說過，下午到家。

但我給陳哲說下午送囡囡上舞蹈課，不在家。

於是，大門被打開時，我和婆婆一同看到一個女人挽著陳哲的手卿卿我我進了家門。

看到客廳有人，陳哲顯然很意外。

他快速推開身旁的女人。

大概又意識到推脫的舉動過於明顯，他的手懸在半空，又虛虛扶住那女人。

「老婆，你別誤會，這是張勇的未婚妻，這不肚子大了嘛，他看我要回國就央我把她未婚妻也順帶帶回國內生娃。」

配合陳哲解釋的，是對面那女人一聲乖巧的「嫂子好」。

陳哲出軌的事情瞞得很緊，連我婆婆都不知道。

所以這一幕看在我婆婆眼裡，就是一個大著肚子的孕婦還心懷不軌企圖勾引她的好大兒。

婆婆沒給女人一點好臉色，她板著臉，說人既然回國了，那就該各回各家了，這大著肚子跟著她兒子回家，就算身正不怕影子歪，但也怕鄰居們的闲言碎語啊。

女人一句話沒說，隻柔柔弱弱站在陳哲後面。

陳哲擋在他媽面前，不耐煩擺擺手：「好了，我幾千裡飛回來，回家一口水都還沒喝上，歇會兒再說。」

他又轉頭問我：「對了老婆，你不是說囡囡在上課嗎？什麼時候去接？」

「哦，對！」

我這才想起來，拿起車鑰匙出門接女兒去了。

11

過了一會兒。

透過家裡的監控，我看到婆婆還在逼逼賴賴。

這時陳哲確定我已經走了，他才氣衝衝朝他媽撒火。

「夠了！收起你那些粗俗的話，別再對著劉柔陰陽怪氣！」

張徐蓉瞪著她兒子，覺得不可思議。

她一向孝順的兒子，怎麼會為了一個外來的大肚婆這樣說她！

眼見著張徐蓉就要哭天搶地痛斥兒子不孝了，陳哲小心地護著三姐。

「要是你不想要柔柔肚子裡你的好孫子，你就盡管哭吧。」

什麼？！

張徐蓉還沒反應過來，臉愣是變了幾遍。

陳哲把三姐扶到沙發上坐穩，又去扶他媽。

「我說，劉柔不是什麼張勇的未婚妻，其實是你還沒出生的大孫子的媽媽。

「媽，你馬上就要抱孫子了！」

張徐蓉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砸懵了。

畢竟自從我生了小囡後，她就一直希望我再生個男孩。

可惜我沒二胎的打算，家裡嘛主要經濟來源在我，她催生也隻敢暗戳戳說兩句，不敢當我面來。

眼下突然冒出個寶貝孫子，她激動得手都顫抖了。

「好好，咱們老陳家也總算是有後了！以後我也有臉去見你爸了。」

她眼裡泛著淚花。

這下看劉柔的眼神，都變得慈愛無比。

十成十的是婆婆滿意兒媳婦的眼神。

監控裡的三人，看起來是無比和諧的一家人。

12

而我，也到了我的新家——

有我和小囡，還有我爸媽的「安全屋」。

我爸媽接回了上舞蹈課的女兒。

小囡滔滔不絕講著今天課上發生的趣事，逗得我爸媽哈哈大笑。

是的，體會過大降溫的恐怖，這一世，趕在降溫之前，我就叫來了鄰省的爸媽。

至於理由嘛，當然是陳哲他媽回老家了，我工作有時候忙，暑假需要他們過來幫忙帶孩子。

我爸媽二話不說收拾好東西趕過來。

當然，把他們接到新家時，他們都愣住了。

我媽問：「你什麼時候換了房子？我都不知道？」

我隻說原先那套住著老是睡不好，剛好今年房價跌了，所以重新買了一套改善居住環境。

事實也的確如此。

今年房價大跌，我本來就計劃重新買套房子的。

隻是這計劃還沒和陳哲說，最近就發生了這麼多事。

我肯定是不會再告訴陳哲了。

我給陳哲說超市有些事需要我現在趕去處理，小囡我也一並帶去了，至於晚上可能需要他帶他媽還有表姨兩口子吃飯了。

陳哲表現得很猶豫，電話裡再三問我，晚上真的沒時間一起吃飯嗎？

監控裡，我卻看到他的神情，是肉眼可見的輕松。

我答是，說晚上實在是沒空了，讓他招待好表姨表姨夫，以及他那位——

「朋友的未婚妻」。

13

明天就是大降溫了。

我盤點家裡的防護系統和物資儲備，已經足夠撐到救援隊來了。

為了避免生變，今晚開始，我就叫爸媽也不要出門了。

我叫了某撈的火鍋外賣，開著空調大快朵頤。

陳哲那邊的監控，我也開著，算是邊吃火鍋邊看「劇」。

至於飯點了為什麼家裡還有好戲可看？

比較好笑的是，陳哲表姨兩口子出去溜達了回來之後，張徐蓉驟然從喜得新孫的喜悅中脫離出來。

因為她突然想起，自己帶進城的親戚，白白佔去了她復診看醫生的名額。

本來陳哲已經收拾好，準備帶大家出門吃晚飯。

可張徐蓉突然沉下臉來，說自己頭暈胸悶，不想出門。

陳哲一臉為難，不過他表姨倒很有眼力見。

既然主人家不想出門，她就頗為體貼，說剛好她從老家帶來的紅薯都很新鮮，晚上可以煮一鍋紅薯飯。

至於菜？

表姨說看冰箱裡還有些菜，既然陳哲他媽不舒服，她就自告奮勇來準備晚餐。

盡管張徐蓉情緒都擺在了臉上，不過陳哲他表姨依然態度和善地做完一大桌菜，擺好碗筷叫大家吃飯。

我看了一眼餐桌，哦豁，看樣子冰箱裡的菜是用完了。

甚至家裡小囡剩下的兩板乳飲料，都被表姨拆開放餐桌上。

恭喜他們，極寒前食物儲存：0。

14

大早上的晨間新聞還在播報今天的氣溫又破新高。

提醒市民們高溫天氣盡量減少外出，謹防中暑和熱射病。

我和小囡一夜未歸，陳哲沒打一個電話過來。

他還醉在溫柔鄉裡面。

昨晚他和表姨丈喝了點酒，在家裡竟也毫不避諱，直接和劉柔宿在了一塊。

臨近中午，一大家人才起床。

外面風吹得呼呼作響，雨滴開始啪嗒拍打窗戶。

此時，所有人也隻是把這當作久旱夏日的一場尋常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