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退休金少。」

彭彭聽了越發心疼他媽，我懶得接招。

幹脆接連在辦公室裡加班。

沒想到在單位都過不安穩。

電話裡，陳彭彭遠在老家的舅姥爺打電話給我：「做人不能喪良心啊！你婆婆都退休了，每個月也就幾千塊錢的退休金，但是她能給你轉那麼一大筆錢，就說明她是關心你的！就算平常有什麼事兒做得不到位，也不能總是亂發脾氣呀！」

一聽這電話我就知道，準是婆婆又打電話給家裡的親朋好友吐槽了。

不過，我猜婆婆隻說了她給我一大筆錢，沒說到底是多少錢。

我把手機支在電腦旁，噼裡啪啦地打字，嘴裡也不闲著：「哎喲，我知道，婆婆現在就指著每月幾千塊錢的退休金，50 塊錢對她來說的確一大筆錢。所以我沒要啊。」

「什麼？50 塊錢？怎麼可能？你婆婆說給了你一大筆錢的。」

的確，正常人聽到一大筆錢，以為至少也能上萬，沒想到婆婆口裡的一大筆錢才 50 元。

「對啊，對我婆婆來說這就是一大筆錢啊。舅姥爺這下你知道了吧，婆婆是真心疼你啊，每次去都得拎百八十塊錢的水果，這份大恩你得記著啊！

「畢竟我生病了，婆婆才舍得給我 50 塊錢養身體。而隨便去你家做客，就得花 200 塊錢買牛奶水果。每年都給你這麼大筆的錢，這份恩情你得好好還！」

說完這話，我根本不聽他分辨，啪地掛了手機，惡心誰呢？

沒想到在我這碰了釘子，舅姥爺又給我老公發微信告黑狀。

還在家族群裡身先士卒地教育我。

其他親朋好友明顯也聽了婆婆的吐槽，紛紛在群裡指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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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爸媽是真難啊！父母嘔心瀝血地為你們奉獻了所有，可兒女根本不領情，可憐可悲！」

「爸媽拿出這麼一大筆錢，是希望孩子能感恩，而不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做公婆難啊！生病了忙前忙後，給錢還給出錯了，這找誰說理去。」

「就是啊，這麼好的婆婆不多見了。」

「生兒子也沒什麼用，真不是個東西，兒媳婦這麼欺負婆婆，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8

原本我不願意搭理，但是這件事我實在忍不下去了。

我在群裡挨個艾特，集中開炮。

「就 50 塊錢而已，有完沒完？

「別說我沒要這錢，就算我拿了，又有什麼用？

「說的比唱的好聽，50 塊錢隨便吃啥都能買？隨便穿啥都能買？

「要不我挨個給你們轉 50 塊錢，你們拿著我這一大筆錢，受著我這麼大的恩情，記得報答我！」

舅姥爺聽了向我開炮：「錢多錢少都是心意，50 塊錢怎麼了？50 塊錢不是錢啊？」

我直接反駁：「對，50 塊錢就是惡心人！50 塊錢是一大筆錢嗎？值得到處嚷嚷？」

老公打電話過來調停：「行了，別吵了！群裡都是長輩，作為小輩，怎麼能這樣對長輩說話呢？」

我不搭理他，他隻好把群裡禁言。

我生氣地摔了手機，狗男人就這點出息，連是非對錯都不敢辯個明白。

看著手頭的職稱材料，我直接亂七八糟地塞到包裡。

不幫我出頭，還想讓我替他整理材料，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不改了！

回到家，婆婆的一雙眼睛哭得像桃核一樣腫。

見到我，她梨花帶雨地湊過來：「我也沒想到能鬧出這麼大的事兒，哎喲，人老了沒用了。」

我把材料弄到書桌上，開玩笑：「的確，人老了不討喜。」

她一愣，面色更難看了，卑微地給我整理材料：「媽不是故意的，媽就是打電話聊天的時候不小心說了出去。珍珍，你別生氣。」

我一把撈回職稱材料：「沒事，我不生氣。哎呀呀，我這是開玩笑的，你怎麼還當真了呢？不是什麼人老了都不討喜。」

婆婆有些尷尬，胡亂地整理紙張。

9

發泄過後，我其實也有些尷尬。

我並不是那種潑辣的人，要不是這 50 塊錢把我逼急了，我也不會那樣說話。

不過這事讓我琢磨出一點細碎的、飄忽的，卻又無處不在的惡意。

我真不明白婆婆為什麼會對我有這種惡意。

我悶頭道：「行了，這些材料很重要，你別給我弄亂了，我還得重新整理。」

婆婆訕笑著點頭，見我的確不願跟她說話，別扭地走了。

雖然和彭彭吵架，但評職稱畢竟是重要事。

他已經 35 了，要是這次再評不上副高，這輩子就沒有機會了。

我想了想，又給婆婆強調了幾句：「媽，這些材料你千萬別給我動哈！很重要，特別重要！要是弄丟了這些材料，就再也補不了了！」

婆婆已經退到了門口，拉著門把手滿口答應：「行，你放心吧，你們工作的事兒我都不懂，我不會給你們瞎動的。」

老公晚上下班，我把材料遞給他，冷著臉道：「你的職稱材料都整理完了，我幫你看了一遍，沒有什麼問題，你明天拿去單位交上吧。」

老公討好地笑笑，湊過來抱著我：「珍珍，謝謝你。」

我一把推開他：「不用客氣，隻要讓你媽離我遠點就好。」

這話一說，整個房間都靜了下來。

果然一談到他媽，老公就炸毛起來：「我媽是個熱心腸，她很疼你的，一直說把你當女兒一樣，你們之間肯定有什麼誤會。」

這能有什麼誤會？無非是她會裝唄。

婆婆隻想要好名聲，又不願意付出。

自己想當個老太陽，讓所有人圍著她轉，說她的好。

而我不願意再當一個倒貼錢的演員，配合她演出了。

我驟然提高聲音：「你是瞎嗎？把我當女兒一樣，隻是嘴上說的！你媽哪裡對我好了？說要給我買東西，哪次買了？說我喜歡什麼菜就做什麼，哪次做了？裝得菩薩一樣，實際上呢？都是假的！」

10

老公被激怒了：「你說話要講良心。就說這次闌尾炎住院，我媽是不是天天跑去醫院看你，頓頓給你送飯？這還對你不好？」

我都要氣笑了：「給我送了五天雞腿飯啊！明知我不願意吃還給我送，這是幹什麼？這不是故意氣我嗎？」

老公像不認識我了一樣：「你簡直就是個潑婦！你還講不講道理了？媽那是沒注意，她記性不好忘了你不喜歡吃雞腿。你怎麼就不信呢？我以前都沒發現，你太小心眼兒了吧！」

我反過去瞪著他：「怪我？是我小心眼？她分明就不想看我好！給 50 塊錢都恨不得要昭告天下，要是給我 5000 塊錢，我是不是要拼死相報了？」

老公瞪著眼看我：「你，你不可理喻！我告訴你，我媽這些年在街坊鄰居眼裡那是有口皆碑。誰看見她不說一個好字！」

我說：「對對對，全是我的問題！你媽單純善良熱情！要是有什麼問題，準是對方的錯。你媽犯的錯全是無心之失，你媽搞出來的禍端全是因為她想得太簡單。」

我氣得和他分了房，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晨起來，餐桌上破天荒地有兩份早餐。

婆婆討好地湊過來給我端了一杯豆漿：「吃了飯再走吧。」

我沉著臉擺擺手：「我喝不了豆漿，每次喝了都惡心。」

老公冷冷一笑：「就是慣的！媽，她不喝我喝！」

婆婆小跑著把熱豆漿送到老公手邊，埋怨道：「哎呀，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就算珍珍有什麼不對，你作為一個男人也該讓著她。」

老公拍了拍婆婆的手：「媽，你就是太善良了，太忍讓了，所以老是被欺負。」

我氣鼓鼓地去書房拿我的包。

我真是個蠢貨，居然還幫他改職稱材料。

幹脆都撕了算了。

11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禱告顯了靈，拿包時我突然發現那一摞材料少了不少。

我探出頭來問婆婆：「媽，你動我昨天拿回來的材料了？」

婆婆還沒說話，老公先接話了：「動了又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我雙手抱在胸前，冷靜道：「我不是說過不讓動那堆材料嗎？」

老公的語氣稱不上好：「就動了，怎麼了？難道你還要打媽？自己的東西不收拾好，又能怪誰？」

婆婆看老公護著她，嬌嗔地捶了他一下：「怎麼說話呢？」

她放下豆漿走到我的身旁，語氣卑微又誠懇：「珍珍，媽看你那堆材料太亂了，就幫你整理了一下。昨天晚上我收拾完衛生，順便把那些不重要的東西丟垃圾桶去了。」

聽婆婆說完，我簡直不知道該哭該笑。

看來婆婆是真的不在乎我，丟我東西的時候都懶得多看一眼。

她誤以為那些都是我的材料，所以看都沒看就扔了。

今天就是職稱材料上報的截止日期了，看來彭彭這輩子都評不上副高嘍。

我嘆了一口長長的氣，看戲似的說道：「但是那些真的很重要啊。時間又急，補都沒法補。」

老公在一旁冷嘲熱諷：「自己的東西不好好收拾，怪誰？難道媽幫你丟垃圾還丟出錯來了？」

我搖搖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娘倆：「我沒別的意思，媽勤快點又有什麼不好？對了老公，看來你這次也評不上副高了。」

老公把油條丟回餐桌：「你什麼意思？你咒我呢！」

我搖搖頭，淡定道：「我怎麼會咒你呢？是媽把你的職稱材料丟了啊！」

婆婆大驚：「什麼？那不是你的東西嗎？」

我淡定地解釋：「我早就評過副高了。老公投了好幾次都沒投過，所以這次我幫他整理整理材料。昨天晚上才把整理好的材料放到書桌上呢。」

大早晨的，老公頭上瞬間急出了滿頭的汗：「媽，你真的把我的資料都扔了？這是我最後一次評副高的機會了！材料都丟哪了？」

婆婆慌裡慌張道：「昨天晚上，我丟垃圾桶去了。」

「哎喲，那可沒希望了。」我慢吞吞地抬起了胳膊，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垃圾車每天凌晨三點來我們小區收垃圾，現在這個點兒估計垃圾都銷毀了。」

婆婆這次是真的要哭了。

老公顧不得穿衣服，光著膀子蹬著拖鞋就跑下去了。

12

隔著玻璃，我看見兩個人在垃圾桶旁又翻又找，動作急促慌張。

不過這隻能是徒勞。

因為垃圾車早就運走了。

穿好衣服和鞋，又塗了點口紅，我才慢吞吞地下了樓。

隔著老遠就聞到垃圾桶裡臭烘烘的味道。

老公和婆婆也顧不上戴口罩了，亂七八糟地翻找著垃圾桶。

我離得遠遠的，慢悠悠道：「哎喲，垃圾車早就運走了，還能找回來嗎？

「老公，這可是你最後一次評副高的機會了！這可怎麼辦啊？」

婆婆聽得滿頭大汗，衝物業發火：「你們為什麼這麼早就運垃圾？你知道我兒子丟了多麼重要的東西嗎？誰讓你們這麼早就送垃圾的？」

物業經理氣衝衝道：「大媽，你說話得講點理吧！你們把垃圾桶弄得七扭八歪，我還沒讓你們恢復原狀呢, 你倒好，張口就咬人。」

我趕緊學著婆婆往常的樣子做好人：「小哥, 你別往心裡去，我婆婆就是太著急了，不會說話。我老公丟了很重要的東西，麻煩你體諒一下哈！恢復原狀的費用我們全包。」

物業小哥氣呼呼道：「看到你兒媳婦兒明事理的份上, 我不跟你們計較，但是你們翻完要趕快把垃圾桶恢復原狀, 否則我會報警的！」

小哥語氣很衝, 說話又急。

自從退休後婆婆哪裡被這樣苛責過, 當即落了淚：「兒子，他居然這樣兇媽！」

老公哪裡還顧得上他媽這些小情緒啊，煩躁道：「等會兒, 我再看看這個垃圾桶！」

婆婆鼓著嘴，生上悶氣了。

我知道自己不該幸災樂禍, 但發生這樣的事兒心裡著實暢快：「哎喲, 我快遲到了。老公、媽, 你們先找著哈，我先走了。」

13

老公果然沒有評上副高！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

這件事過後家裡烏雲籠罩。

老公沒辦法怪我，也沒辦法怪婆婆, 一天到晚都耷拉著臉打遊戲。

婆婆看著心裡著急, 讓我想辦法幫幫老公。

我卻跟著她有樣學樣, 也隻說漂亮話。

「彭彭評不上副高，我比誰心裡都著急，比誰心裡都心疼。」

「的確是沒法了，就算還能再評一次副高, 彭彭也不行了, 因為他丟了一個沒法補的材料, 這輩子都評不上了。

「彭彭辛苦了這麼多年，所有指標都合格了，就差臨門一腳了, 材料丟了！我真是心疼他啊。要是丟的是我的材料就好了！」

婆婆急了：「你不能光說不做啊！你去彭彭單位找領導問問還有沒有補救機會。」

我嘴裡說著好好好，隔了半個月都沒去問過一句。

對老公, 我也沒放過。

時不時地, 我就 PUA 老公不孝順：「材料丟了, 但媽又不是故意的，你別老是揪著這件事兒不放。

「這件事兒，媽確實錯了，但她都是為我們兩個好。要不是親媽，誰會辛辛苦苦地幫我們整理家務？

至於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她根本不在乎。

「（而」從此以後, 婆婆每次犯了「無心之失」，老公總是一遍遍回想起他馬上到手的副高飛了。

婆婆越是一臉苦情地演戲, 老公心裡越是憋屈。

綠茶婆婆的招數一下失了效。

14

後來我們兩個都退休了, 老公仍然對副高職稱這事兒耿耿於懷。

我勸他看開點, 這事不怪他也不怪婆婆。

他也無奈道：「是啊，能怪誰呢？都怪命數罷了。」

但其實這事兒怪不到命數頭上。

那天晚上我是故意誤導婆婆的。

我故意當著她的面說那些東西都是我的。

我故意強調那些東西很重要。

我知道她不會細看。

我也知道她肯定會扔。

因為婆婆根本不在意我，而且她樂得給我吃暗虧。

所以她毫無心理負擔地扔了我的東西, 結果報應落在了她兒子身上。

而老公喜歡無腦護媽，護出了這個惡果，也算咎由自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