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我的眼神近乎祈求，我卻覺得無比惡心。

如果他有能力靠自己為秦氏謀得一線生機，我不介意關鍵時候拉他一把，可是他如今還在幻想我給他擦屁股，簡直可笑又可恥。

我拂掉他的手說：「秦爸爸秦媽媽的恩情，我無以為報，所以這三年裡你以為我是為什麼拼了命也要護著你，哪怕被你打罵，哪怕被所有人唾棄，我隻為問心無愧。我早就說過，當你站起來重新回到秦家的那一刻，我也就償還完了心裡所有的債。以後你我，再無瓜葛。」

我轉身離開，不再看他一眼。

明天我就要動身去國外分公司，今天本來就是來交接工作的。

秦崢，再見了。

13

看著程書遇決絕的身影，秦崢第一次意識到了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他想伸手去挽留，想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可是他再也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

秦崢覺得自己的心慢慢地空了，腦海中思緒紛飛，卻最終沒有落腳之處。

這個在自己心裡喜歡撒嬌的小妹妹，什麼時候長成了如今這樣自己再也不能觸碰的大人的呢？

大概是從三年前自己鬼迷心竅地移情別戀開始吧。

秦崢開始回想自己是如何背叛程書遇，如何反抗父母，如何鬼迷心竅地愛上林霜，又是如何在程書遇生日宴那天，帶著林霜當著所有人的面讓她難堪。

那天她穿著漂亮的公主裙坐在主位上，接受著所有人的贊美和祝福，本應該是最幸福的公主，可是自己親手毀了那一切。

他記得隔著人群，程書遇那張小巧精致的臉逐漸變得慘白，看向他的眼神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溫度，他從她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對自己的在乎，沒有嫉妒，沒有怨恨，隻有尷尬。

他突然有點慌了，他想去和她說一句對不起，卻被身邊的人輕輕拉了一下手臂。林霜柔弱的臉上滿是楚楚可憐，所以他故意忽略內心的那一絲不安，拉著手邊的愛人離開了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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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被所有人不喜，雖然被父母打罵，但是他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覺得他的愛情是那麼高尚。

可是回去的路上，他因為林霜和父母爆發了激烈的爭吵，意外出了車禍。

車子撞上山體的瞬間，秦崢將林霜死死護在身下，至少在那時，他是真真切切愛著她的。

可是後來，在漫漫的黑暗中，他似乎睡了很久，直到耳邊出現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他醒來。

可是那聲音不是林霜，卻是程書遇。

秦崢醒來後才發現，父母都已經離世，自己也癱瘓在床無法自理。

巨大的打擊讓他生不如死，他開始瘋狂質問程書遇林霜的情況，可是她卻說，林霜也死了。

秦崢萬念俱灰，看著殷切照顧自己的程書遇覺得內心一陣煩躁。特別是排泄後被她擦拭私處，他覺得自己毫無尊嚴。

於是他想去死，想將程書遇罵走，甚至不惜用最惡毒的語言去傷害她。

可是她似乎不再生氣，隻是告訴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在程書遇的照顧下秦崢真的慢慢變好了，直到秦家叔伯找到他，策劃了一場徹底的逃離。

重獲自由後他第一時間向世界公布，公布書遇作假的未婚妻身份。

那時他想的是奪回秦氏的控制權，可是一個再也不可能出現的人卻突然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看著林霜和三年前別無二致的臉，秦崢陷入了長久的震驚。

程書遇明明告訴自己林霜已經死了，甚至帶著他去了林霜的墓地，那麼眼前這個活生生的林霜是怎麼回事呢？

14

他來不及多想，已經被林霜抱在了懷裡。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失而復得更加珍貴，看著自己的愛人死而復生，秦崢激動地顫抖著。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林霜說是程書遇阻止她來見自己，她是被逼出國的。

但秦崢很快查出了林霜話裡的漏洞，那就是林霜當年是和她大學裡同一屆的留學生一同出的國。

所以，程書遇為什麼要撒謊，她明明可以唾棄林霜的始亂終棄，明明可以趁機讓自己回心轉意，為什麼她沒有？

一個秦崢不願意承認的念頭越來越強烈，那就是程書遇是為了救自己。當年自己在那個狀態下，大概是承受不了林霜的背叛的，那麼林霜對自己的拋棄，很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並且，他有些擔憂地發現，自己想象中的和程書遇對於秦氏的爭奪戰並沒有發生。反而是程氏，突然撤出了在秦氏所有的生意，就像是，就像是要就此劃清界限。這讓他有點慌。

當他想找程書遇問個清楚的時候，卻發現怎麼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他動用了自己所有的關系，才查到程書遇已經出國的消息。

為什麼？為什麼她就這樣離開了？

她守在自己床前三年，難道不是為了等自己回心轉意嗎？

程書遇的身影在秦崢的腦海裡越來越清晰，他開始想起無數個陽光灑進病房的早晨，程書遇挽著頭發忍受著自己的刁難給他喂飯。

他也開始懷念，程書遇推著自己走在醫院的小路上，堅定地告訴自己一定可以站起來。

可是自己那時候心心念念的林霜，卻陪著別的男人在國外逍遙。

秦崢懊惱地承認，他後悔了。

為什麼自己要那樣去傷害程書遇，那明明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女孩，也是自己情竇初開第一個心動的女孩。

她明媚、張揚，又單純、堅定。

他卻因為林霜讓她的眼中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光彩。

不過沒關系的，他的書遇一定會原諒他，畢竟她費盡心思地照顧自己，不就是還愛自己的表現嗎？

於是他去和林霜攤牌，沒有想象中的歇斯底裡和詭辯，林霜坦然地說：「對不起阿崢，那些年，我是真的愛過你的，但是我愛的是完整的你，擁有整個秦氏的你。我覺得你就是可以將我拉出深淵，擺脫泥沼的人。可是當你陷入昏迷、生死未卜的時候，我動搖了，我不敢拿自己的人生去賭你那看不到的未來，畢竟當時連醫生都說你最樂觀的情況也是植物人。」

說到最後林霜自嘲地一笑。

「恐怕隻有程書遇那個瘋子，才相信你真的可以重新站起來，她很幸運，她賭對了。這次回來我確實收了你叔伯的好處，但是真的看到你的時候我卻發現我比我想象中還要愛你，我甚至希望你永遠不要發現我的秘密，這樣我就可以一直站在你身邊了。」

林霜走後，秦崢開始準備重新追回程書遇，他去她的公司接她，卻看到她和那個小五形影不離。

他發瘋、嫉妒，甚至想將程書遇狠狠地困在自己懷裡。

可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麼疏離，那麼冷淡，讓自己周身如冰凍般地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後來他開始給她送禮物，她最愛吃的慄子糕，還有魚骨戒指……

他想告訴她，自己還記著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隻要她回頭，自己就站在這裡。

可是程書遇告訴他，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償還父母的恩情，而她與自己，再無瓜葛。

15

秦崢渾渾噩噩地回到公司，卻發現叔伯們早就吵成一團。

「阿崢啊，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把程家那閨女哄好啊，眼看著沒有程氏我們就要完了啊！」

「就是，阿崢，程書遇當初不是愛你愛得人盡皆知嗎？還差點就結婚了，你去求她，你聽叔叔說，千萬別再糊塗啊。」

「那林霜不是個好的，我們當初也是誤判了形勢才找她來讓你對抗程氏的，沒想到程氏撤出對我們影響這麼大。」

叔伯們紛亂的聲音在秦崢的耳朵裡橫衝直撞，直到他再也受不了將桌子上的全家福擲到地上。

碎裂的玻璃伴隨著巨大的聲響，照片上的一家四口臉上出現了斑駁的裂紋。

「夠了，程書遇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你們聽見了嗎？滿意了嗎？秦氏秦氏秦氏！你們到底是為了保住秦氏，還是為了自己的那點利益。這三年，要是沒有程書遇，秦氏這點家底，怕是早就被你們吃幹抹淨了吧！還能等到我身體康復那一天嗎？」

秦家叔伯本就不滿秦崢，此刻被頂撞更加義憤填膺。

「小崽子你別忘了是誰把你從程書遇手裡弄出來的，你胳膊肘怎麼往外拐啊？再說了，這秦氏當然有我們一份，總不能一直被外人把持吧。」

秦崢感覺特別無力，巨大的疲倦讓他不想再多說一句話。

「叔叔伯伯們，我希望你們記得，當初咱們不過是在縣城做小生意的，而你們，不過是每天給別人送貨的，走到今天，別忘了本。」

說完秦崢轉身離開了公司，剛剛的話雖然是在說叔伯們，卻也是說給自己的。

現在，他沒有了程書遇，終究什麼也不是了。他想他或許該振作起來，哪怕去爭取一個訂單。

可是他的心好痛，痛到四肢百骸都在抽搐痙攣，比車禍醒來的時候還要痛。

於是他回到了秦家，回到了那個曾經生活著爸爸媽媽，生活著程書遇的家。

推開門，空無一人的家裡似乎還能看到他們嬉笑忙碌的身影。

媽媽在包餃子，爸爸因為打下手做得不好被媽媽念叨，書遇從房間跳出來，攬著自己的脖子說：「崢哥哥你怎麼才回來？」

可是這些美好的幻影，很快又消失了。

秦崢慌了，他不想讓他們消失。於是他打開酒櫃, 一瓶接著一瓶地喝了起來。

「臭小子別喝那麼多，喝多了和你爸爸一樣煩人。」

「哎？說他就說他, 說我幹嗎，我可不像他，那點酒量。」

「媽媽, 你就讓哥哥喝嘛，他好開心啊。」

……

真好，他們又回來了，好像從沒離開一樣。

16

得到秦崢病危的消息的時候, 我正在處理一份緊急的文件。

電話是爸爸打來的, 他平靜地說：「女兒, 秦家那小子不行了，爸爸想也許你應該知道這個消息。」

說實話，聽到這個消息我還是震驚的。我能想到他面對搖搖欲墜的秦氏，日子不會好過, 可是沒想到他會死。

而我，算不上秦崢的家人，更加不是愛人。

「□-」電話那頭短暫地沉默了一瞬, 接著說：「那小子不知道怎麼的開始酗酒，聽說被找到的時候已經喝得面無血色了。本來車禍後底子就差, 因為喝酒酒精中毒就進了好幾次醫院。後來人都廢了, 非說他爸媽, 還有……還有你，都在秦家, 每天隻把自己關在屋裡喝酒。」

爸爸說到最後，不免有點惋惜。

我也在大洋彼岸, 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秦崢酗酒的原因，我大概能猜到一二。可是我不想再背負他的人生了，秦崢和程書遇的緣分，早就盡了。

於是我說：「爸, 我知道了。」

然後掛斷了電話。

身後的人將電話內容聽了個清楚，起身來到我的身後將我從後緊緊抱住。

「姐姐，你要回去嗎？」

我拿著文件夾在他的頭上敲了一下，呵斥道：「不許叫姐姐，叫老板！」

小五低頭在我的脖頸側像小狗一樣蹭了蹭，略帶委屈地說：「明明昨晚很喜歡我叫姐姐的。」

唉, 這孩子出國後是越來越不好管了，早知道當初不該送他出來的。

「放心吧, 我不回去, 至少現在不回去。」

明顯感到身後的人松了一口氣，我心內好笑。

和小五重逢是我出國一年後。

他像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氣, 在異國的街頭對我說：「程書遇，我知道我不配，但是你可不可以愛我？」

看著眼前高大的身影，還有臉上如慷慨就義一般壯烈的表情, 我突然覺得心裡一軟。

我的男孩看過世界後, 滿心滿眼還都是我，我突然也想試著愛他了。

我想程書遇，也該開始新的人生了。

無關秦崢，無關秦家, 無關任何事，隻因為愛。

幸好，我還有再愛一次的勇氣。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