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找到我爹後,四皇子便向他要人。
隻要將我交出來,他便放過我爹。
可我爹把我給扔了啊,他根本不知道我去了哪,甚至不知道我如今是死是活。
四皇子遍尋無果,便發出了緝令。
隻要找到我,黃金萬兩。
這小半年來,我待在自在山上從未外出過。
謝青沛知曉我登上緝令之事,便更小心謹慎。
將我消息透露給四皇子的,是百裡薛靈。
她記恨我搶走了她的青沛哥哥,即使知曉沒有我,謝青沛也不會喜歡她,她還是毅然決然地做了惡人,將我的行蹤告知了四皇子派來的暗衛。
於是,四皇子找來了我爹。
他讓我爹用黃金萬兩,為我贖身。
我爹來了,謝青沛不得不開門迎接。
因為他始終覺得,我爹是他未來的嶽丈。
雖然這爹我其實不要也罷。
父女相見,場面本該感人至深,可我和爹爹見面時,除了沉默,別無其他。
當時是他將我扔了,最後被謝青沛撿走,給了我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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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他竟又過來找我,其實心裡想的還不是將我給賣了。
賣給四皇子,換他新的靠山,換他失去的紅頂商人名號,換他的榮華富貴。
「女兒啊……」
「你走吧,我不可能和你回去的。」
我心意已決,可沒承想,四皇子早將我軟肋抓住。
「爺說,你不跟他,他明日就派人,剿了自在山上這幫匪人,匪首謝青沛,身背數條人命,死不足惜。」
我忙道:「謝青沛這些年來做賞金獵人,從未殺過一位好人。他殺的盡是貪官汙吏,奸臣蠹役!」
我爹不以為然:「你去同爺講啊。」
一句話,斷了我的念想。
13.
我沒有告訴謝青沛,爹爹此次過來其實是四皇子授意。
將欠下的白銀萬兩十倍奉還後,我爹說要將我帶走。
謝青沛此刻還被蒙在鼓裡,對我爹幽幽開口道:「能不能將人帶走,我說的不算,你說的也不算。」
我這時滿腦子通通都是我爹說的那話。
匪首謝青沛,身背數條人命。
死不足惜。
「我和我爹回去。」
「什麼?」
謝青沛皺眉,看我半晌後,轉頭對我爹說:「這樣,那錢……我不要了,你通通拿走。」
「……謝青沛,你要不要錢,我都要回去。」
「伯玉卿,你犯什麼病?他早把你扔下了,之後他會對你好嗎?你以為你還能回去當你的伯府六小姐?你知不知道四皇子給你下了緝令,他找你三個月了!」
我擰緊拳頭,仰頭對他說:「我知道啊,他找我三個月,你不曉得是為何?」
「……為何?」
「為了娶我啊。」
謝青沛死死盯著我,忽然從太師椅上站起來,他步步朝我逼近,可我看得出來,他眼裡有忐忑。
「伯玉卿,我是不是又哪惹你生氣了?不讓刀疤臉陪你做風箏是我不對,還有春桃,我放她回去,隻是因為我想要陪著你……你繡的那鴛鴦其實……挺好看的,它根本不像水鴨子,我逗你玩呢。」
聽見他說這些,我又想笑又想哭。
我在自在山這半年,每日活得都很快樂。
這是我十七年最快樂的光景。
不需要看人臉色,有話直說,更不需要藏著掖著。
可這好時光,偏偏這麼短暫。
它像一場夢,總會醒過來。
謝青沛總說我太嬌氣,丁點的事都要嚇得直哭。
可他不知道,為了他,死我都是敢的。
「謝青沛,你放了我吧。」本以為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會哭,但我竟沒掉眼淚,「我嬌生慣養的,在你這山裡頭,怎能過得舒坦?」
謝青沛不說話,隻是死死地盯著我。
「四皇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和他在一起才是般配,咱們倆……強求不來。」
謝青沛大概是被我這句傷到,一時竟失控,將桌上的茶盞通通掃到了地上。
「你看看,你脾氣這般差,以後肯定是要欺負我的……」
說這話的時候,我沒忍住,還是流了眼淚。
謝青沛是真看不得我哭,我一流淚,他馬上就心軟。
「行了行了,你走吧。」他揮揮手,像是決定作罷,「別哭了。」
我轉身跟在我爹身後,準備離開。
「行李……不拿嗎?」
「不拿了,都是些……不稀罕的玩意。」
直到走出寨門,我都沒有再看謝青沛一眼。
四皇子派十二位暗衛護送我與爹爹出山。
或許是我的幻覺,總感覺身後有噠噠的馬蹄聲。
像是追風。
14.
「本王對你情深義重,你待本王就這般臉色?」
四皇子在我面前,將桌上所有杯盞全部摔到了地上。
我嚇得渾身發抖,卻仍舊不肯同他講一句話。
「反正明日,你就是本王的妻,你不肯看本王一眼沒關系,本王有的是時間同你耗!」
四皇子走了。
房間裡又隻剩我一人。
不知道為什麼,回京城後,我好像不害怕一個人睡了。
反而有人時,我才更加害怕。
四皇子性格孤僻乖張,難以捉摸,對我的執念之深,令人困惑。
明日便是我與他的大婚之日。
桌上的喜服端端正正,我連碰都沒有碰過。
此刻我身上穿的,還是那日從自在山走時那件衣裙。
是謝青沛特意到滿玉坊找繡娘給我裁的。
我很後悔,當時那樣嘴硬,謝青沛給我買的那些漂亮衣裳,我竟一件都沒有帶走。
連個念想都沒有了。
唉,人生如此,我遇見謝青沛後,隻覺曾經滄海難為水了,我本不是個較真的人,可唯獨對他,我沒法委屈自己。
摸摸袖子,我掏出條手帕,那手帕裡裹著的,是我從自在山唯一帶走的東西。
當時被關在地牢裡,我被老鼠嚇得夠嗆,後來謝青沛特意找人配了樣毒藥,味道是甜的,卻有劇毒。
本來是為了毒老鼠的。
這回,我便自己吃了吧。
到了天亮,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我不騙人,為了謝青沛,死我都是敢的。
第一回見著謝青沛的樣子,到現在我還記著。
他蹺著腿坐在太師椅上,講話有些粗魯,叫人將我吊起來打。
可我剛被吊起來,他又心軟了。
我知道,他不殺好人的。
想到這時,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窗外又在下雨,雷雨之下,竟有窸窣之聲傳來。
「誰?」
忽然,格扇之間掉進條手絹。
那手絹上的鴛鴦太醜,像兩隻黑鴨子。
「卿卿……」
那竟是謝青沛的聲音?
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老大,你真肉麻。」
講話的分明是刀疤臉大哥。
我終於忍不住奔向前去,將眼前雕窗一把推開。
月光之下,我竟見著自在山上那些熟悉的臉。
謝青沛就站在他們中間,他輕輕對我道了句:「卿卿,我來了。」
15.
我將眼睛睜開又閉上,再睜開。
反復幾次,才終於確認,是謝青沛來找我了。
「你……怎麼來了?」
我還別扭著,謝青沛卻直接將窗戶一推,同他的幾位兄弟,進了我的廂房。
「你說我怎麼來了?」謝青沛故意對我兇巴巴地,「我們來參加大小姐的婚禮。」
「老大,你別嚇大小姐了,你看她眼淚汪汪的樣,一會又被你嚇哭,我們還怎麼走?」
「走?」我忽然捕捉到刀疤臉大哥話中的信息,「你們是來帶我走的?」
謝青沛轉身,朝我湊近了些,忽然抬手使勁捏了捏我的臉:「看你這些日子瘦成什麼樣了,真難看。」
感覺到謝青沛手上熟悉的溫度,我又犯起矯情,吸兩下鼻子,無聲地開始哭起來。
「出息了,現在哭都沒聲音了。」謝青沛抬手抹掉我的眼淚,「別哭了卿卿,我這不是來了麼。」
我這才知道,原來自我跟著父親離開自在山後,謝青沛就一直派人在我住的地方附近觀察。
他知道我過得不好,也知道了當初離開確有苦衷。
「你爹這房子被四皇子層層包圍,宗人府都沒這待遇。」
「那你們怎麼進來的?」
「四面把守,逐個擊破。」謝青沛一臉的驕傲樣,「四皇子放的哨兵都是草包,老子一下就解決了。」
「真厲害。」我扯著謝青沛的袖子誇他,「可四皇子不好對付。」
「他再不好對付,為了你,老子也能對付得了。」
謝青沛不再與我多說,隻是讓我趕緊收拾些準備帶走的東西。
我對這裡毫無留戀,自然也沒必要帶走什麼。
謝青沛緊緊握住我的手,讓我靠在他的懷裡,說:「要飛了。」
隻見他毫不費力地踮了下腳,便從窗戶一躍而下,我被他緊緊護在懷裡,周圍風聲呼嘯,我聽見府中有人大聲報信,說我逃走了。
腳下有亂箭射來,謝青沛卻蹬著那箭,跳得更高。
我始終沒有聽見四皇子的聲音。
再睜開眼時,我竟已經到了城外。
謝青沛按著自己的肩膀,朝我抱怨:「你怎麼這麼重?老子胳膊都要斷了。」
「剛才你不是還說我瘦了?」
謝青沛又被我說到語塞,無聲遞給我一塊糕點,那是我最愛的桂花糕。
傍晚時,謝青沛一眾人與我,已經抵達漁關一帶,離京城越來越遠了。
「我們……不回自在山了?」
謝青沛回頭瞧了我一眼,道:「小傻子,還怎麼回自在山?回去被他們抓嗎?」
我這才忽然意識到,謝青沛為了我,竟是將家都拋下了。
抵達漁關時,天已經全暗。
我們不敢停下,隻能一直趕路。
漁關是距離自在山最近的地方。
站在漁關城門口,便能夠看見自在山的輪廓。
那晚我們出城之時,謝青沛施輕功躲過城門檢查的將士,越過屋頂時,我見著自在山的方向,竟閃爍一片火光。
四皇子……將自在山給燒了。
「诶,你怎麼又哭?」
我指著自在山的方向, 對謝青沛說:「四皇子把自在山燒了。」
「燒個屁,這是老子自己燒的。」
我望著他, 困惑極了。
「走之前我早在山裡裝下埋伏,若四皇子派人上山, 不小心中了我的埋伏,便是引火自焚, 看這火勢, 他們應該已經上了山, 自找苦吃。」
我感嘆謝青沛竟然變化如此之大,他竟然能……一句話用兩句成語。
過了漁關之後, 謝青沛在鄉野村落的農夫家中,接到了追風與春桃。
天亮之時,我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
謝青沛說, 他用賺的錢在西南蜀地又包下一塊地。
「換個地界, 老子還是山大王。」
這一路竟意外順利, 趕路中, 謝青沛接到封飛鴿傳書。
他在京城之中的眼線對他講, 四皇子上山中了埋伏, 臉破了相,現在還昏迷著呢。
其實, 當初殺胡為遠時,謝青沛早已經搜集到他各種作奸犯科的證據, 四皇子抓住胡為遠之死耿耿於懷, 隻不過是為了報復不懼他的人。
「他手段狠戾, 想讓他下馬的人有不少。我將胡為遠做的那些惡心事寫成冊子,分別往六皇子、八皇子和十二皇子的府上投了一份。」謝青沛撓撓頭,「這叫……坐山觀虎鬥。」
這裡又冷又潮,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真」畢竟人人都知曉,八皇子與四皇子是死對頭。
正因為八皇子的暗中相助,一路上我們才能如此暢通無阻。
不到半月,就抵達西南。
看著眼前崎嶇的山路,我忽然有些眼暈。
「謝青沛,你就非要當山大王嗎?」
「怎麼,你不樂意當壓寨夫人?」
「不是……」我搖搖頭, 低頭看了一眼滿是泥汙的鞋子,心裡有些委屈。
謝青沛倒是有眼力勁兒,一下就看出我是又犯了懶。
他忽然蹲下, 對我說:「上來。」
「嗯?」
「給你騎大馬。」
我坐在謝青沛的肩膀上, 始終眺望著遠處青綠的山頂。
一步一步, 我覺得離它越來越近。
從天光乍破到暮色四合,我是在追風背上醒來的。
剛睜開眼時, 我覺得自己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我迷迷糊糊朝謝青沛伸手,要他抱我。
他將我從馬背上接了下來, 呼嚕兩下我已經亂糟糟的頭發。
我這才終於清醒, 隻見遠處層巒起伏, 日頭正肉眼可見地墜跌。
我見到了落日。
「到家了卿卿。」
我看了一眼身邊的謝青沛,又看了看身後的刀疤臉大哥,還有春桃, 還有其他的兄弟。
「嗯,到家了。」
有他們的地方就是家。
真好,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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