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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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瑜這一生有兩個夢想,都被我毀了。
其一是繼承父親衣缽,成為一代賢相。
其二是迎娶青梅才女,相守直到白頭。
第一個夢想,被我爹實現了。隻是他不賢,以奸著稱。
我爹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殺了他的父母。
第二個夢想,也被我截胡了。
大婚現場,新娘被我李代桃僵,他自此成為我的禁脔。
如無意外,他這輩子都會在恨我和自我折磨中度過。
直到有一天,我放手了。
而他,卻站上了我爹的位置。
1
「吉時已到,新人拜堂。」
隨著禮官的贊頌,夕陽終於沉入了夜幕。
十年了,我心想。
到此刻為止,我與謝瑾瑜相識已整整十年。
三千六百五十個日夜,足夠花開百次,足夠山石換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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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夠時間,讓我與他冰釋前嫌。
我終於等到了婚期,終於等到了願意娶我的人。
但我將稱之為夫君的那個人,不會是謝瑾瑜了。
「別怕,從今往後,我會對你好的。」
仿佛是覺察到了我的出神,紅綢另一端的賀子章鼓勵我說。
木訥憨厚的聲音,就像他那張板板正正的臉。
泯於眾人,卻絕不會懷疑他的真誠。
我知道,這就是父親選中他的原因。
他篤信他的實誠能為我帶來安定。
甚至不惜以謝瑾瑜的性命相要挾,也要押我完成儀式。
但他不知道,無論這個人是老實還是奸詐,是個走卒還是販夫。
這一次,我都不會再跑了。
我已經答應了謝瑾瑜,要還他自由。
我不會食言的。
我溫順地走到堂中央跪下,麻木地聽著禮官的指引。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就這樣吧,再拜一次,然後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妻子。
一切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容易。
我已經準備好了。
可是等了很久,預想中的交拜都沒有到來。
我拉了拉紅綢,沒有回應。
再等了等,蓋頭便被一陣蠻力掀開。
掩著面抬眼,我忽然就看見那張冠絕金城,如芝蘭玉樹的臉。
是謝瑾瑜。
站在排排禁軍之前,他輕蔑地掃我一眼:
「姜妍,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來人,把她給我拿下。」
2
我試想過謝瑾瑜會報復我,會把我對他做的一切都加諸回來。
但我沒料到,一切會來得如此之快。
快得我還沒完成拜禮,甚至連父親也毫無招架之力。
顯然,他是故意的。
蟄伏五年,就為了今天的,一擊斃命。
?但不重要了。
從留下他開始,我就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
「姜妍,你橫行霸道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也有今天?」
隔著柵欄,我聽見謝瑾瑜這麼問我。
一身紅色官袍,一頂平翅官帽,有龍鳳之姿。
與滿身泥汙,蹲在牢裡的我,差如雲泥。
終於,他回到了該站的位置。
我笑起來,忍不住贊許:
「我斷你姻緣,你斷我生路,很公平。」
「接下來,打算怎麼報復我?」
「以謀反之罪誅滅姜家,讓你和你爹付出代價!」
我繼續點了點頭,
「你爹娘因我爹而死,你的仕途姻緣因我而斷,如今你手刃仇人,確實無可厚非。」
可能我的反應太過平靜,平靜到他以為我還在挑釁。
「事到如今,你還在得意什麼?」
得意?
當真冤枉我了。
我不過是早就擺正了位置,接受了結局而已。?
一個奸臣之女,能奢望一生順遂嗎?
一個毀掉別人的惡女,能奢望仇敵的原諒嗎?
不能。
與其巴巴地求饒,死,才是我這種人,該有的結局。
但謝瑾瑜不會懂的,永遠也不會懂的。
我仰起頭,又裝出他熟悉的惡劣模樣:
「你跟著我的時候,連一隻螞蟻都不舍得踩,如今殺人、牽連無辜可是眼都不眨一下。」
「我是沒得到你,可我也把你變成了我的樣子。」
「這麼說來,是該得意。」
他實在好拿捏,不過兩三句便被我激怒:
「姜妍,你這個毒婦!」
我忍著淚繼續笑起來。
「你瞧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惡毒。」
「我這個人啊,最怕孤獨。」
「除了我爹,你還送了姜家三百多婢僕,和一個便宜夫君陪我。」
「如此貼心,也不枉費我疼了你五年,我甚為知足。」
3
我與謝瑾瑜吵過無數次架,每次激他,回回都以他上當收場。
我以為這一次,他也會順著我的話,將我殺了,然後放了那些無辜的人。
但或許是在我的身邊呆久了,折磨人的功夫,也增長了幾分。
這次,他不僅沒有上當,還特地為我求了個恩典,把我遣送到了教坊。
讓全金城被我欺負過的人,都來羞辱踩踏我這個昔日惡女。
可真是個不錯的主意啊!
可惜,他忘了,我可是金城惡女。
除了他,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的。
僅僅是接客的第一天,我就咬斷了一個人的脖子。
舔了舔嘴角的血,我笑著問林媽媽:
「接一個人,取一條命。媽媽還要繼續嗎?」
她氣得快要爆炸,當即喊了五六個大漢對我進行虐打。
雙拳難敵四手,我被打得經脈盡斷,卻也沒有向她求過一次饒。
同行的人都笑我清高,
「本就是奸相之女,如今更是賤命一條,還清高個什麼勁兒?」
我隻是忍著痛笑:「再賤的命,也輪不到你們來取!」
大概是存了心報復,林媽媽不折磨我了,而是想出了更惡毒的辦法。
請了最好的大夫將我醫好,然後下了藥,把我賣給曾被我拒親的紈绔。
4
「昔日重金難見你一面,如今不過十兩銀,就能買你一夜。」
「姜妍啊姜妍,你也有今天!」
我的雙手被綁著,跪在那張豬般的臉前,不自覺想起了謝瑾瑜。
昔日,我也曾讓人將他綁了,置在榻上百般索取。
他卻不從,寧願自殘也要為顧绾绾守節。
想來報應不爽,這份羞辱,竟也輪到我了。
我猜,此刻的他,定然躲在外面,等著看這場好戲吧?
既如此,那便看得再盡性一點。
我松了松下巴,朝紈绔擠出一個嬌媚的笑,
「既然花了錢,綁著怎麼能盡興?」
他流著口水,把我解開。
我得了自由,反手就是一刀。
一聲尖叫,直破雲霄。
果然,林媽媽和謝瑾瑜同時衝進門來。
「我的老天爺啊,你都幹了什麼?!」
我擦了擦臉上的血,又露出惡魔一樣的笑:
「你不都看見了嗎?」
「我把他,閹了。」
林媽媽當場昏死過去。
謝瑾瑜更是面目鐵青。
「他可是韓國公的兒子!」
我隨手丟了刀子。
「那又怎樣?」
「我殺了他,他們再殺了我,不是正如你意?」
他沉默了。
我搖頭苦笑,
「其實,左右不過是一條命,你何必如此大費周折?」
「這麼想要的話,我現在就可以賠給你。」
說完,我就從窗口跳了下去。
5
胸腔中的氣息漏盡前,我的腦中,不自覺略過了和謝瑾瑜相識的點滴。
細想了數遍,大概是從第一次見面,便注定了我與他,沒有善緣。
那時,我第一次進京,應了顧绾绾的邀請,參與上巳春宴。
我打扮了整整兩個時辰,隻為了不辜負她的盛情。
卻不知,所謂的盛情,不過是一個局。
一個寒門之女,怎配與世家的貴女們平起平坐?
「滿頭珠翠,庸俗不堪,你看她像不像戲園裡的雉雞?」
「到底是寒門出身,誰人擊鞠會打扮成這樣?」
「莫不是來表演一邊騎馬,一邊頭掉金簪的雜耍?」
嘲笑我也就罷了,居然換了我的馬匹,想要我的命。
我不甘被欺,當場就將它對調了回去。
卻不料,兜兜轉轉,那馬偏偏到了顧绾绾的手中。
馬蹄一蹬,花容驚顫。連帶著上前制止的我,直衝進了謝瑾瑜的私院。
一襲青色寬袍,信步舉讀書簡。俊勝朗月,雅似芝蘭。
可不就是戲本子裡,才子佳人的初見?
隻可惜,我不是他的佳人。
他的佳人,是顧绾绾。
而我,是她身邊的蛇蠍。
「我盼著能與你成為至交好友,你為何要害我?」
一句質問,瞬間讓我成了眾矢之的。
烏泱泱的人群跟著湧來,馬上定了我的第一條罪狀:
「馬奴說了,方才就是她讓換的馬!」
「果真是奸相之女,居然狠毒如斯!」
我已經忘了後續,但我知道。
從那一天開始,謝瑾瑜記住了我。
記住了我,頗為惡毒。
6
我與謝瑾瑜的第二次見面,大概是在七夕。
燈火如晝的夜市裡,我看見他牽著顧绾绾的手。
郎才女貌,笑意繾綣,有說不出的風流。
人流如織,本是井井有序,卻不知是誰大喊了聲:
「燒死人了,快跑!」
他和顧绾绾便被衝散了。
混亂中,他被推擠到我的身邊。
星月一樣的眉眼皺巴巴的,焦急問我,顧绾绾的下落。
大概是有些記恨,我索性坐視惡女的名聲。
「這麼想知道顧绾绾的下落,那你拿什麼換?」
他愣住了。
我存了心捉弄:
「生得這般俊朗,實在叫人眼饞。不然你親我一口?」
「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顧绾绾的下落。」
他大罵我無恥。
我得意完想要作罷。
卻不想,他抓著我的胳膊,真往我的眉中淺啄了一口。
我還未從震驚中緩和過來,這番情形便被顧绾绾看去。
於是,金城開始流傳出我的第二條罪狀。
謝瑾瑜又記住了,我這個人啊,生性放蕩。
?7
再後來,便到了他與顧绾绾的婚禮。
他頭戴冠帽,一身玄纁大襦,正侯在門口,等待新娘下轎。
擠開烏泱泱的人群,他第一次拉起我的手。
卻不知他要娶的人,已經被掉了包。
三聲交拜,緊接著是洞房花燭。
隔著蓋頭,我聽見他動情地告白,說要與我結發。
我掀開紅巾,忍不住告訴他:
「我不是顧绾绾,我是姜妍。」
「不過你爹娘已經同意,讓你入贅到相府。」
我本想告訴他,一切隻是為了救他的權宜之計。
要他入贅,不過也是為了逃脫株連。
可他太生氣了,連解釋的機會都沒給我留。
抬手便是一劍,刺穿了我的肩頭。
心頭血如雪花一般融化,一點一滴染紅了元帕。
恍惚間我聽見他說:
「蛇蠍心腸,不知廉恥,我謝瑾瑜就是出家,也絕不會娶你!」
往後種種,便是錯上加錯。
我爹殺了他的父母,還要斬草除根。
為了保他的性命,我隻能謊稱與他有了夫妻之實。
為了圓謊,我又隻能用計逼迫於他。
樁樁件件,恩怨累積。
我便是想要解釋,也再解釋不清了。
再到如今,更是再無解釋的必要。
好在,一切終究有了了斷。
以命相抵,恩仇兩訖。
可我沒想到,那教坊的樓閣之下居然是一方深潭。
我跳了下去,卻沒有死。
還那麼巧,偏偏就被謝瑾瑜救了。
他沒有折磨夠我,林媽媽更想丟掉我這個燙手的山芋。
合計了一嘴,不過一百兩,我就到了謝瑾瑜的手裡。
8
我不是第一次進謝家的門。
上次是來拜訪謝瑾瑜的父母,與他們商量替婚之計。
如今再進來,卻成了最低等的灑掃僕役。
謝瑾瑜為了罰我,遣散了所有灑掃的女婢。
怕我偷懶,還特意安插了個婆子,給我使絆。
從門口的臺階,到後堂的花園,每條小徑,每塊磚石,都要我跪著擦掃。
跪到雙膝磨破,臉也曬得破皮,才肯賞我一碗冷飯。
但我可是金城惡女,老鸨都奈何不了我,又怎會被一個婆子拿捏?
她要我擦掃,我便將水換成了油。
她要我跪地,我便挖了她腳下的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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