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我還是想說對不起……明天，或者後天，等我把我媽安頓好了，有時間我就去拿自己的東西跟那個行軍床，你們能給我先收拾一下嗎？」

娟姐點了點頭，拽著我回公司打卡下班。

臨走時，我回頭瞅了一眼，陳荷低頭給她媽倒水，陳媽坐在那裡，眼神陰沉地盯著我，不知道嘴巴嚅動著在說什麼。

8

等回去以後，我們大概給李總匯報了下事情進展，這事就算翻篇了。

鬧劇不大不小，最後以陳荷辭職結尾，她媽自然也不會跟著來了，而我又得投入新一輪的篩人面試中。

我出去接水的時候，不少同事圍上來問我，一會兒看我有沒有頭疼，一會兒讓我不要跟她們一般見識。

我笑了笑，統統回答沒事兒。

其實真沒事，陳荷媽媽打我那巴掌大概是虛張聲勢，甩過來的時候已經泄了力，而且還打在了我頭發上。

頭骨硬邦邦的，比起我的頭，她的手應該疼一疼是真的。

相比之下，我抡圓了甩出去的巴掌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陳荷她媽的臉沒腫成二尺高，也是我手下留情了。

要知道，我大學時候可是班裡有名的扔鉛球好手，跟男生掰手腕也不在話下。

惹到我，她們算是踢到鐵板啦。

第二天我們公司照常上班，仿佛前一天的鬧劇沒發生過似的。

就連一開始因為躲陳荷挪走工位的那個男孩子也搬了回去，要不是我掌心時不時還發疼，我甚至覺得陳荷來面試、工作都是一場夢。

晚上準備下班的時候，娟姐神神秘秘地叫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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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琳，你說那女人不是說今天要來收拾東西嗎？她怎麼還不來？」

我搖搖頭。

「來就來，不來就不來，反正這下監控 24 小時開著了，也沒人動她東西，想調哪裡的就調哪裡的咯。」

娟姐點點頭。

「是啊，吃一塹長一智，我敢保證，從那件事以後，單位的監控一定會常開，就算辦公室走人停電了，也得專門給監控整一個發電機供電去。」

我倆笑成一團。

陳荷雖然辭職了，但因為她剛來沒多久，一些核心的工作也沒給她做，對公司沒有絲毫影響，每個人也順利回到了原先的正軌上。

不同的是，再也沒人提要招新人了，大家都怕再來一個陳荷這樣的奇葩，影響工作心情。

而且經過那事一鬧，大家能在我出事的時候站在我這邊，莫名形成了一種空前團結的氛圍，再也沒出現在工位上吸煙，把辦公室弄得烏煙瘴氣的事了。

娟姐還美滋滋地跟我說，現在大家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整個辦公室活潑得跟幼兒園似的。

要是這麼論的話，我們還得感謝陳荷跟她媽，給了大家一個一致對外的機會。

時間一天天過去，陳荷始終沒來拿她的個人物品。

娟姐把她的東西拾掇起來放在前臺，保證她一露面就能拿上東西走人，壓根不用往辦公區走半步。

就在我們覺得陳荷可能不要這些東西、不準備來取時，她給我打來了電話。

接到她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工位上追劇吃午飯。

看著那一連串陌生號碼，我還以為是快遞小哥，想也沒想就接通了。

對面傳來一個女聲尖銳的聲音。

「曉琳姐，救我！我不想死！我媽她……她要殺了我！」

陳荷的聲音悽厲得像鬼片裡的女主角，嚇得我渾身雞皮疙瘩驟起。

她聲聲喊著讓我救她，我下意識捏緊了手機，向她詢問她的地址。

陳荷狼狽地說出了幾個字，卻讓我遍體生寒。

她說——

「我在你們公司頂層。」

9

人命關天，我把辦公室手裡沒什麼活的人都搜羅起來衝去了頂樓。

要是沒事自然好，就當虛驚一場，回去繼續工作就是了。

要是萬一真有事，我這不是見死不救嗎？

再加上她最後一個聯系人是我，到時候要真問責起來，臣妾簡直百口莫辯啊！

況且，就算出事我一個人也應付不來，為了避免她們母女倆合謀害我，拉上些人也能當我的人證，一舉多得。

等我們擠在一個電梯裡，急匆匆趕到樓頂的時候，我真的聽到了陳荷的尖叫聲。

門沒開我就往前衝。

陳荷激動地喊我。

「曉琳姐，你終於……」

沒等她說完，陳荷媽媽拖著她往後走得更快了，陳荷嚇得臉都白了。

「快救我，我媽要殺了我！」

我們頂層是大平層，地上偶爾散落些鋼筋之類的東西，其他公司的裝修垃圾沒地方放也會扔在這裡。

陳荷媽媽倒退著將陳荷往後拖，時不時兩個人還偶爾被腳底下的工業垃圾絆一下，踉跄兩步，往樓邊一步步挪動，看得人提心吊膽。

我們幾個人走在前面，耐心勸她。

「阿姨，你冷靜一下，陳荷是你女兒，不管怎樣……」

陳荷媽媽恨紅了眼，咆哮著。

「別說那麼多廢話！她是我的女兒，是我生的！要不是在你們這兒上了幾天班，她根本不會想脫離我的掌控！

「現在竟然還背著我網戀，她還是我的女兒嗎！就是你們這個鬼地方害得她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我就帶著她一起死！

「我們摔死在這裡，讓你們公司開不下去！」

陳荷說話都帶上了哭腔。

「媽，不是我不讓你管，是你到底要怎麼管我啊！

「我找一份工作你就這樣，找一份工作你就這樣！我還能有自己的人生嗎？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我是你女兒，不是你的附屬品啊！」

……

兩個人嗷嗷一頓哭喊，你一句我一句。

我們對視一眼，大概是聽明白了。

陳荷媽媽想管控女兒，不管她去哪都要跟看犯人一樣看著她。

陳荷不願意，她覺得她給她媽奉獻得已經夠多了，她媽不能這麼對她。

而兩個人產生激烈爭吵的導火索就是陳荷的男朋友。

她背著她媽談了男友，她媽無意間發現，勃然大怒。

兩個人吵了一架後陳荷奪門而出，打著車漫無目的地闲逛，因為不小心繞到了我們公司附近，打算正好來拿自己的東西。

在前臺登記的時候因為沒帶身份證卡了一會兒，就是因為這樣，她被後來趕來的親媽堵住了。

兩個人在大廳裡大吵一架，陳荷媽媽越想越氣，以為女兒要離開她，一時想不開，架著她一路坐電梯上了頂層，要跟她「生死不分離」。

陳荷雖然向著她媽，但更怕死。

無奈下，她隻能就近求救，給我打了電話。

娟姐是最後一個上來的，上來前，她已經偷偷打了 119 和 110 了。

我走在前面，試圖讓陳荷媽媽放松警惕。

而其他小伙子則遠距離迂回，試著看能不能撲倒她，從她手裡救下人。

我試著跟她溝通。

「阿姨，你冷靜一下，陳荷已經二十大幾歲了，她不是小孩了，她不需要你這種愛，我理解您作為母親的考慮，可……」

陳媽警惕地看著我。

「關你屁事！你不要來勸我，這是我們母女倆的事兒！」

她步步後退，幾十米的高度嚇得陳荷腿都軟了。

陳荷啞著嗓子說。

「曉琳姐，她要帶我一起死……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救救我！」

生死關頭，我隻能放下之前她報警抓我的舊恨，小心地靠過去，試圖勸服陳媽。

可惜我錯了，她現在腦子處於亢奮狀態，思想不清楚，我說什麼都聽不進去。

反而是樓下圍觀群眾越來越多，一聲聲驚呼讓她上綱上線，往後撤退的腳步也大了些。

陳荷雙腳向前耷拉著，努力往這邊拽著她媽的身體，邊哭邊求。

可陳媽眼睛黑洞洞的，看著她道。

「你不是不想讓我管你了嗎？正好，這麼多年我也很累了，咱們死吧好嗎？咱倆一起死，下輩子你不要做我的女兒，我再也不管你了。」

陳荷嚇壞了。

「我不要下輩子！我就要這輩子！我錯了，我不想死，你管我吧，你管我行嗎？」

陳媽有些蒙。

「真的嗎？」

陳荷點點頭，啞得說不出話。

看陳荷軟了點，她媽的態度也穩定了些。

10

陳媽松開了陳荷的脖子，改成了拽著她的發尾，貼在她臉側問。

「你發誓，你對你死去的爸爸發誓，說我們一輩子不會分開，你走哪都會帶上我，你不要出去工作，不要找男朋友結婚，就我們倆，不好嗎？」

「我已經失去了你爸爸和你哥哥, 不能失去你。」

陳荷邊哭邊發誓。

陳媽松了勁。

刺兒頭將矛盾轉向我，我翻了個白眼。

「算不」陳荷見狀，迅速竄到我身後，像受驚的小兔子似的死死地抓著我, 不管別人說什麼都不松手。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竟然變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陳媽死死盯著陳荷和我的方向, 眼睛黑洞洞的沒有神韻, 就算被人控制了起來, 也掙扎著想往過跑。

《釜山行》沒讓她當群演真是可惜了。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大概是消防和警察等人都上來了。

他們上來的時候，場面已經被控制住了, 象徵性地了解了下事情經過後，警察就把陳荷和她媽媽帶走了。

我事無巨細地交代完, 警察也隻能嘆口氣, 將這一切歸咎在命運上。

聽說是教育了一頓, 拘留了幾天就放回去了。

接她媽回去的那天，陳荷給我發了道歉短信。

【曉琳姐，上次的事謝謝你, 要不是你們, 或許我真交代在那裡了。我們冷靜了很長時間, 現在決定要回老家去了，我媽不允許我出去工作，非要讓我回去種地……可能這就是我的命吧，之前的事是我對不起, 我給你道歉, 希望你別生我的氣, 我們有緣再見。】

看完後，我搖了搖頭，右滑刪除了短信。

可憐了這麼一個姑娘, 以後一輩子隻能蝸居在家裡陪她媽媽。

等她媽媽百年之後，她還有自己的生活嗎？

我們是想幫助陳荷, 但也沒辦法, 畢竟她媽那樣也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 陳荷一開始的隱忍和縱容讓她媽越來越變本加厲。

聽了這些事，娟姐也有些唏噓，再也沒出言諷刺過陳荷。

後來，我們就再沒聽到陳荷和她媽媽的消息，陳荷也沒有跟我聯系過。

而我們也投入了公司的新項目裡, 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根本顧不上操心其他的事。

而她仿佛跟生活裡的一個廣告似的, 演完了，就這麼消失在我們的身邊。

沒有人討論她的事, 也沒人管她媽現在是死是活。

我們又過上了朝九晚五兩點一線的平淡日子, 迎接一輪輪的人事變動, 送走老人、面試新人。

有時候我也在想，或許自己哪天也會辭職開啟新的人生。

不過誰知道呢，這種決定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定下來的, 人總是要有後路的。

算了，走好眼下的路，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