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忙你們的，就當我不存在，我是來陪我女兒工作的，有自理能力，其他就不用你們操心了。」

她話音未落，四周哗然一片。

陳荷戴著耳機，不知道大家在唏噓什麼，她抬著頭不知所措，看起來有些茫然。

娟姐臉色也有些不好，她是行政，辦公室裡的大大小小的事兒都是她管。

現在平白多了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要是沒什麼事還好，萬一泄露了公司機密，或者因為她自身身體不好在辦公室裡出事兒了，她可怎麼能撇清關系！

想到這裡，娟姐一個激靈，俯下身子勸道。

「大姐，我們這裡是辦公場所，您在不合適，讓合作客戶看到了也不好。

「您孩子陳荷是吧，她也不是小孩兒了，能自己照顧好自己……您看……您是不是能回家等她下班啊？否則老板也會怪我們的……」

陳荷媽媽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你們老板怪你，關我屁事？我是來監督我女兒工作，給她提供幫助的。

「你們不知道，我女兒高考那會兒，為了讓她好好讀書，連廁所都不用自己上！

「我現在在你們辦公室待一待就怎麼了？怎麼，你們這裡是什麼特殊機構嗎，別人不能進？」

陳荷臉色一紅。

「媽！你少說兩句！不是說好了嗎？你跟我過來的前提是不要影響我，不要影響公司……」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雙手合十衝周圍的人拜了拜。

「不好意思啊大家，我媽媽沒有安全感，她得時時跟我在一起才行，我保證她不會影響大家的工作，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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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旁的小哥默默吐槽。

「離不開人……那你上大學的時候她也這麼盯著你嗎？什麼奇葩。」

陳荷還真點了點頭。

「是啊！挺巧的，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宿舍正好有人退學了沒來，空出了一個床位，我媽就租了下來，陪著我讀了四年……」

這話一出，沒人敢反駁了。

畢竟這種奇葩的母女組合，也真是少見，大家都怕真的萬一跟她吵起來，惹一身騷。

你來我往地說了幾次，娟姐也勸不動陳荷和她媽媽，氣得她跺了跺腳就直衝老板辦公室匯報去了。

我坐在辦公室裡，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也同樣，等一個結果。

4

在看到娟姐面色不善地走出來時，我就已經想到了結果。

被我叫住後，娟姐重重地嘆了口氣，向我抱怨道。

「我真是醉了！我去找李總，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麼嗎？」

我抬抬下巴。

娟姐翻了個白銀。

「他說，人家是剛畢業回來的高才生，工作能力也不錯，不要因為這些小事針對人家。

「她媽待就待著吧，隻要不影響員工工作就行了。再說，她也不可能一輩子都跟女兒一起來上班啊，說不定給她一個適應期，等過個三五天的，她就回去了。

「曉琳，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好心用到這種地方了！那老女人我看著就來氣！

「我就納悶了，那個陳荷剛來一天，他怎麼就知道人工作能力不錯了？也沒見他這麼照顧別人啊！我看他就是被人家用了美人計給蠱惑了！」

我打斷她，指了指辦公室。

「姐啊，我這門可不隔音，咱收著點……」

娟姐又嘰裡咕嚕地跟我吐槽了半天，才不耐煩地道。

「……行，我就看他這個決定做得到底對不對，等以後那巨嬰母女給他惹下大麻煩他就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順從著她的話。

出去以後的娟姐，並沒搭理陳荷媽媽，也不再糾結讓她什麼時候離開。

大家雖好奇，但看她摔摔打打的樣子，也知道老板的態度了。

這事雖然很奇葩，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為了少給自己找麻煩，我們自覺離那母女倆遠了點。

可在陳荷和她媽媽眼裡，我們大概是在「孤立」她吧。

我們不是故意的，但比起被安上「孤立」這個罪名，也好過成天跟她說句話就得迎接她媽審犯人似的眼神。

我們是來上班的，不是給自己找罪受的。

所以這麼長時間，除了工作安排，我們跟陳荷之間平時也沒有什麼說話聊天的機會（當然，跟她媽不讓她工作時候闲聊有很大關系）。

陳荷就像個 AI 似的，定時定量地完成著每天的任務，既不跟我們聊天，又不跟她媽媽說話，就算實在有工作不得不需要跟組長和同事溝通，她也隻會在網上打字聊天。

用現在的話說，她簡直就是 i 人中的 i 人。

因為她媽的存在，她跟我們沒有共同語言，每天隻在休息的時候跟她媽一起吃飯聊天，哪怕連休息時間跟我們打個招呼都會被她媽呵斥，說她是在浪費時間。

我們都受不了，可陳荷每次隻會尷尬地笑笑，再回去安撫她媽。

如果說一開始是不理解和憐憫，那現在我們也釋懷了。

不是有句話嘛，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陳荷在這種病態式的母愛下被壓榨久了，已經學不會反抗了，甚至覺得這才是正常的母親，我們無法勸她，隻能私下聊天的時候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從入職後到現在，我隻聽到她說過五句話。

陳荷媽媽對她的控制，儼然已經達到了變態的地步。

我們想抽空跟她聊聊，可陳荷媽媽卻像護犢子的母雞似的，寸步不離地守著。

陳荷需要喝水的時候，她媽會主動拿起杯子去茶水間，因為不會操控智能茶吧機，不知道摁哪兒可以接水，她還被燙了好幾次。

但大家都忙自己的，對她媽也沒有什麼好感，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就算聽到茶水間傳來的「哎呦」聲也無動於衷。

幾次下來，她媽已經磨煉出了掌握智能飲水機的方法，也再不會被燙著了。

打完水回來，她會掀開蓋子晾一會兒，等水溫正常的時候，再插上根吸管把杯子放在陳荷面前。

而陳荷要做的，隻是張嘴、低頭、含住吸管喝水就夠了。

當然，她也不是完全 24 小時都留在辦公室看她女兒的，她心情不錯的時候，每逢中午飯點也會回家做飯。

她不放心外面的食物，更不放心外賣，甘願每天路上來回半個小時回家，就為了給陳荷吃上她親手做的飯。

有幾次我們吃飽喝足回來準備午睡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媽風塵僕僕地提著好幾個飯盒在樓下邊看時間邊等電梯的樣子，生怕陳荷因為吃飯吃晚了而犯胃病。

她額頭的頭發被汗浸湿，貼在頭皮上，整個人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別提多狼狽了。

如果說這隻是一方面，那陳荷上廁所的時候，就更有好戲看了——

不是我們變態，而是她媽實在太過分了。

陳荷上廁所的時候，她媽就守在外面，要是她蹲的時間長了，她媽也不顧及我們的存在，敲門直呼她的名字，讓她「趕緊起來，小心得痔瘡」。

更有幾次，陳荷去開會，她還以為人家去了衛生間，主動扭門發出劇烈的「咔嗒咔嗒」聲，將待在裡面的人嚇得不輕。

在這種非人的折磨下，我們本來指望陳荷自己能反抗，但看她的樣子，雖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好像甘之如飴，出來還得跟她媽道歉。

看來哪裡有壓迫哪裡有反抗這句話也不全對，有些人，注定會在長久的壓迫下沉淪。

5

按照老板的話，我們給了她們很長一段時間去適應，甚至也旁敲側擊地問過陳荷幾次，她媽到底是怎麼想的，又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陳荷除了搖頭聳肩苦笑攤手，給不了我們任何答案。

就這麼過去了一個月，陳荷非但沒有讓她媽離開辦公室的意思，兩個人還變本加厲地從家裡帶來一張行軍床，美其名曰讓陳荷在午休的時候能躺下睡個好覺——趴著睡太費頸椎了。

我們一個個目瞪口呆，大家都是老油條，上了這麼多年班，連老板都不敢這麼囂張的。

好景不長，他們躺了沒一周，有天中午，突然帶著客戶造訪的李總進門就看到陳荷和她媽兩個人大咧咧躺在辦公室中間的床上仰天睡大覺的模樣，兩個人都愣住了。

客戶邊走邊揶揄道。

「李總啊，你們辦公室還挺自由的嘛，中午隨地大小睡不說，還能帶家長來上班的？這女孩是幹嘛的？也是程序員？」

李總賠著笑，打著哈哈圓了過去。

忙了一中午，等客戶走後，李總黑著臉把我叫到了辦公室。

一進門，他就不滿地問我。

「外面怎麼回事？知道的是來上班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度假呢！她們給我開工資是嗎？

「你去，趕緊讓她們收拾起來，讓小陳她媽媽抓緊走，不要在辦公室制造不良影響，讓人家客戶都懷疑我們公司的專業度了！

「曉琳，你就是這麼當人事的，還有張娟呢，我問問她，她這個行政是吃幹飯的啊？」

我嘆了口氣，有些猶豫。

「之前同事們都反映過這個問題，陳荷的媽媽來辦公室監工，不僅影響了他們的工作，還……可是您那會兒不是同意讓她留著嗎？還說給她們一點空間去習慣……」

沒等我說完，李總不輕不重地拍了下桌子。

「什麼我同意的？我說過給她們一些時間，你看看這都多久了？你是數烏龜的嗎？戳一下動一下？自己不知道變通嗎？不管以前怎樣，但現在感覺讓她們走！要是不走的話，連小陳一起開除了！我就不信了，全中國這麼多人，我還找不下員工！」

他不聽解釋，讓我趕緊出去辦事。

我隻好給他關上門，衝著緊閉的門拳打腳踢發泄自己的情緒。

我往辦公區走了兩步，大家都在忙碌工作。

可陳荷媽媽卻不顧大家的死活，不戴耳機在低頭打鬥地主，整個辦公室被一陣陣的「大你」「壓死」「管上」充斥著。

盡管已經把聲音放到了最低，但那時不時響起的背景音也像貓抓似的，讓人沒來由地心煩。

我皺了皺眉，叫出了聲。

「阿姨……」

我剛叫出口，陳荷媽媽就以一種充滿敵意的眼光看著我，她將手機「咚」的一聲扣在桌面上，語氣不好地問我。

「你每次叫我都沒好事兒，怎麼，今天我又哪兒礙你眼了？」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在辦公室被老板罵，出辦公室被員工她媽罵。

我點點頭，走到她旁邊俯下身道。

「是這樣阿姨，剛才我們老板找我了，希望您可以離開我們的辦公室。

「之前老板看在陳荷是新人的份上，怕你不放心我們公司才讓您陪同的，可她也不是小孩子了，都這麼長時間了。

「您也觀察到了，我們對她都很包容，客客氣氣地當成小妹妹，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吧？

「而且，你們中午在辦公區域支著床睡覺的時候，被公司合作伙伴看到了，人家也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為了公司的形象和員工的工作，我作為 HR 傳達老板的想法，您還是現在就離開吧。

「您要是一意孤行，一直要待在這裡的話，可別忘了陳荷現在還沒經過試用期，我們會酌情考慮的。」

……

我本以為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能打動她，可我還是太單純了，這種人怎麼能被三言兩語就說服呢？

果然，下一秒，一個巴掌猝不及防就朝我扇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躲避，這才躲過。

陳荷媽媽吵嚷了起來。

「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啊？還來威脅起我了！

「怎麼，你是你們老板的一條狗啊，他讓你咬誰你就咬誰，要是照你這麼說，我女兒第一次上班，我還不能跟著看看了？

「你們老板的話讓他自己來跟我說！開著個破公司，我還以為多大範兒呢！

「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的份上，我早就撕爛你的臉了！打你頭是不想你毀容訛上我，你還不知足！

「我來這些天也看明白了，你們打著分公司的旗號，其實就是個皮包公司吧！

「一個月五千的工資就想讓我高才生的女兒給你們當牛做馬，簡直是做夢！小荷，我們走，我們不在這兒上班了！

「他們看不起我們，我們還看不上他們呢！」

……

陳荷嚇壞了，她沒想到她媽那個暴脾氣，平時打她也就算了，現在一言不合竟然真的敢動手打我。

她白著臉過來扶我。

「曉琳姐，你沒事吧……我媽不是故意的，你別介意啊……」

我躲開了她的手，被魔音灌耳，頭上又隱隱地疼，忍不住捂著頭退了兩步，旁邊幾個離得近的男同事見狀將鼠標一摔站了起來，將她團團圍住。

陳荷媽媽絲毫不慌，冷笑道。

「怎麼，你們把我圍起來是想打我嗎？有本事你們就打啊！

「唉對，就是你，你不是挨打了嗎剛才？你還手啊！我看你敢不敢動我一根指頭……」

她話還沒說完，我抡圓了胳膊，一個大嘴巴子穩準狠地扇在她臉上，將她臉上的肉打得都抖了三抖，打得她本來因為炎熱赤紅的臉腫了一塊。

「可以啊阿姨，既然你拜託我了，那我就滿足你。說起來我長這麼大，還沒聽過這種無理的要求呢。」

四周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