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仙都靈臺一共有十二座高懸於雲霄的山峰, 每座山峰各由一位仙人鎮守執掌,每位仙人又有仙使在側,遍數不清。
那天, 當那道靈識披裹著極北之地的風霜寒意,如凜冽冰劍一般直掃進靈臺時,那些仙人和仙使無不震驚失色。
自始以來, 從來沒有任何人敢以如此姿態進靈臺。無論是誰,無論是來受天之詔還是跪領天罰, 都是一道一道雲峰走上去的。
從來不會有人這樣……劍意狂張還帶著煞。
那些仙使甚至抬手擋住了臉。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能感受到靈識掃過時掀起的狂風,那風裡有不知哪裡的細碎雪沫, 帶著極北才有的肅殺味道。
聞到的那一刻, 他們心驚膽寒。
仙都之人或許會認錯其他仙人的氣息,卻不會認錯蕭復暄的。因為他一身仙氣裡裹著最濃重的煞, 獨一無二。
正是因為獨一無二,也正是瞬間就能認出來人,他們才更覺得心驚。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讓蕭復暄情急如此?!
眾仙滿目驚疑,毫無頭緒。
那時候,他們已經從“靈王被抹殺”的短暫空白裡恢復過來,已經徹底忘卻了靈王的存在,隻覺得那日的仙都同數百年裡的每一天一樣,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所以他們想不明白,也來不及阻攔,隻能失聲叫道:“天宿!如此有違仙規啊!”
任何人都知道,靈臺不能擅闖,如此有違天規。蕭復暄必定也知道,但那道靈識就是一步未停。
他們隻隱約看到雪沫寒風中天宿的虛影,面沉如寒冰,眸底一片紅。
他們的驚呼和告誡轉眼便落在後面,說著:“出什麼事了?天宿為何突然如此?!”
其實就連蕭復暄自己也說不清出什麼事了。
Advertisement
他的軀殼還僵坐於極北之外的漫天大雪裡,手中還握著那個沒有完成的白玉雕像。他說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隻知道某個瞬間,一股毫無來由的悲意籠罩下來。
極北之地廣袤無垠,他嗅著風裡的雪味,冷得像萬劍貫心。
他抿著薄而直的唇,垂眸看著那尊雕像。在他自己反應過來之前,靈識就已經脫離軀殼,直貫仙都。
他說不清出了什麼事,但他必須做點什麼。
他應當要做點什麼的,否則——
否則……
他甚至不知道“否則”之後該接什麼,但他那道靈識已然如重劍一般,楔落在靈臺頂峰之上。
那一刻,那座懸於雲端的高峰嗡嗡震顫,裂縫從蕭復暄的虛影腳下蔓延開來,碎石迸濺。
他攥著手裡的劍,抬頭道:“你做了什麼?”
“你究竟……做了什麼?”
天道的抹殺不留餘地、亦毫無痕跡。世間任何人都應當如此——
他們會從短暫的空白中回過神來,該如何便如何,從此將這一日忘於身後。
過去的所有空缺都會被一些理所當然的緣由填補幹淨,回想起來不會恍惚,不會疑惑。他們會覺得事情自始如此,世間也從來都是那樣,一分一毫都不曾變動過。
所有人都該這樣,不會有任何例外。
可偏偏……有一個蕭復暄。
***
靈臺眾仙始終未能知曉,那一日的最高峰上、靈臺案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其實那一天,他們曾親眼看見十二座懸於雲端的高峰地動山搖,南窗下的煞渦又掀狂瀾。他們甚至在某一刻收到過詔令,紛紛身負法器趕赴山巔。
但後來的他們卻都不記得了,因為那一日靈臺之上發生的事情也被一並抹去了。
最終,他們隻記得天宿靈識挾風而來的瞬間,以及那個眾所周知的結果。
後來常有人說:“仙都眾仙倘若違背仙規,都得去靈臺十二峰跪受天罰,但天宿是個例外。他畢竟是唯一一個受點召而成的上仙,獨立於眾仙之外。若是有違仙規,受的罰恐怕也不一樣,便是那所謂的禁令吧。”
***
蕭復暄靈識歸體的那一刻,淡金色的禁令自他手腕經脈浮現,融貫周身,匯集於心口。那是無聲的禁錮,以他身軀所在的極北之外萬裡雪原為牢,將他封在那裡。
曾經在萬劍穿心的悲意之下略有松動的記憶,在禁令流轉間一遍又一遍地被抹除、消殺。
他時常垂眸看著那尊白玉雕像,明明是一方死物,面容也一片空白。但他卻覺得它應當是靈動的,風姿颯颯又略有一些狡黠。
它應當是帶著笑的,矜驕裡透著懶意,也會作弄人似的咕咕哝哝同他說話。
但它始終不曾開口。
仙都人人都覺得,天宿上仙能鎮得住無邊煞氣,耐著了茫茫死寂,應當是喜歡安靜的,就連他自己也覺得似乎確實如此。
但他有時候闔眸坐在這萬裡雪原上,會在忽然間睜開眼睛。
他會抬起頭,不知緣由地看向上方某一處。就好像那裡會有琅當玉響,或是會有誰叫他一聲“蕭復暄”。
可是沒有。
極北之外的上空永遠是一片蒼青色,間雜著雪的白,霧蒙蒙的,茫茫不知盡頭。
有時他還會忽然生出一股執念來,想把那尊神像雕完。他指尖凝著不帶殺意的劍氣,試著構想良久,卻怎麼想不出這尊神像該有怎樣的眉眼。
到最後,他又總是收了劍氣,指彎卻輕輕落在那尊神像臉側。
他用錦袋將神像裝下,那錦袋是他隨手幻化的,白色鏤著銀絲,同他一身皂色靴袍格格不入。
他捏著錦袋愣了好一會兒,才將它懸於腰間。
淡金色的禁令一日流轉三千三百回,一刻不曾停息,而他的心髒和這些下意識的習慣便同禁令拉扯不休。
曾經那種毫無來由的萬劍穿心之感,他日日都有,又日日都會歸於平靜。
倘若說整個世間都經歷過一次關於靈王的抹殺,那麼,這個看上去遠離世間的極北之外便日日夜夜都在經歷抹殺。
一遍又一遍,一日不清,一日不停。
如此日復一日,才有了整整百年。
***
蕭復暄從極北之地回到仙都的那天,人間正是三月。
但他起初不知。
因為偌大的仙都處處煙雲錦玉,終年如此,看不出是哪個時節。
他穿過仙都入口,踏上高高的白玉臺階,靈臺十二峰懸於雲上,青灰相應,半隱半現。幾個靈臺仙使迤迤然經過,看見他時躬身行了仙禮,叫道:“天宿大人。”
他們依然有些怕他,不敢親近也不敢多話,一如往昔。行完禮,他們便板板正正地轉身,繼續往靈臺去。
蕭復暄回到南窗下時,那十二個小童子恭恭敬敬地等在院門邊。見到他時,整整齊齊地說:“大人回來了!”
這些小童子甚是高興,彎著眼睛帶著笑,挑不出什麼問題。
但蕭復暄卻極輕地皺了一下眉。
那動作確實很小,小到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隻在某個瞬間感覺這些小童子有一點文靜。
不過小童子都是禮閣所派,禮閣又慣來講究,送出來的童子、仙使各個規規矩矩,舉手投足都挑不出一絲毛病。他宮府裡的這些相比於靈臺仙使,已經稍稍好一些了。
他獨來獨往慣了,其實根本用不著什麼童子仙使,當初禮閣將這十二童子送過來時,他本該原路退回。大概是鬼迷了心竅才忽然改了主意。
小童子從他進門便忙個不停,繞著他跟前跟後,將所有事情都顧得妥妥帖帖。但他們並沒有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以至於偌大的南窗下,看上去這麼多“人”,卻並沒有什麼吵鬧聲音,依然很清淨。
隻在某一刻,有個小童子輕聲感嘆了一句:“居然就一百年啦,好快。”
蕭復暄本在換衣,聞言眸光一瞥,沉聲開口道:“很快?”
小童子可能沒料到他會接話,嚇了一跳。搭在手上的拂塵都抖了一下,他下意識搖了搖頭。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道:“大人不覺得嗎?”
蕭復暄斂了眸光,將劍擱在一邊,過了片刻才沉沉道:“嗯。”
他忽然反應過來,百年對於仙人來說確實不算太長,有時候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而他之所以會覺得漫漫無期,大概是因為……極北之外,雪下得太大了。
他解下腰間的銀絲錦袋,也要擱在一邊。手指都碰到桌案了,卻又驀地停住。
小童子抱了他的劍,正要等著同錦袋一塊兒收起來,見狀納悶地眨了眨眼,過了良久才小心叫道:“大人?”
蕭復暄回過神來,見他伸手等著,淡聲道:“這個不必收。”
小童子點頭應下,原本十分規矩,沒有多問。但他無意間透過錦袋口,瞥見一點,輕輕“咦”了一聲。
蕭復暄抬起眼皮,等他下文。
小童子捂著嘴,有點赧然。在禮閣,窺看和亂問都是不得體的,他們理應萬事妥帖,乖乖巧巧。
但他家大人這麼抬眼等著,他又不敢不答,最後支支吾吾道:“大人,我不小心看見了錦袋裡的神像,他怎麼沒有眉眼?”
蕭復暄沉聲答道:“沒雕完。”
他已然換了一身一塵不染的勁袍,又將那個錦袋扣回腰間。小童子好奇看著,想問他為何一個沒雕完的神像要這樣隨身帶著,但他最終還是沒那個膽子。
小童們規規矩矩地灑掃,還有些無事的便在門外守著,安安靜靜不多話。
明明應當如此,整個仙都都是這樣。但蕭復暄掃量了一圈,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他耐得住雪原的死寂,很少會有“索然無味”的念頭。所以這念頭出現時,連他自己都微微有些詫異。
不過他還是朝窗外瞥了一眼,抬腳出了門。
小童子匆匆跟出來,問道:“大人要去哪裡?”
依照仙都常例,他們是要跟著的,於是一個兩個都不再默然頷首豎樁子,抡著短腿追上了他家大人。
好在他家大人雖然看著一臉冷峻,不近人情,但並不會對他們有所為難,雖然沒說要他們跟著,但看到他們想追,還是停了一下步。
“大人是有事要辦嗎?”小童子仰頭問道。
另一個小童子答道:“必然是有事要辦,你何時見大人無事闲逛過。”
又一個小童子點頭附和:“咱們大人從不闲逛,也從不串門。”
確實,天宿上仙從來不會去誰的宮府串門做客,南窗下也從未有人踏入大門拜訪過。
他一貫獨來獨往,這在仙都人盡皆知。
然而沒多久,這些小童子就慢慢琢磨出了不對勁。他家大人這架勢不像是要辦事,因為既沒有往靈臺去,也沒有要下人間。反倒是幾個飛身間,越走越深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小童子終於意識到……他家大人好像真的在闲逛。
說是“闲逛”也不妥帖,因為並沒有信步遊庭的意思,可好像也沒有目的地。夾在兩者之中,弄得小童子滿頭霧水,十分納悶。
他們就這麼並不“闲”地穿過了整個仙都,一直行到了一個極偏極遠的地方。
仙都其他地方都宮府錯落,唯獨這裡不一樣。這裡放眼看過去雲霧繚繞,偌大的地方隻有一座空空的宮府,旁邊還連著高高的廢仙臺,似乎從未有人在這裡住過。
仙都的人對於“廢仙臺”都是有些忌諱的,所以這裡冷清無人,唯有蕭復暄的經過短暫打破了寂靜。
那一刻,忽然有人間的風輕掃過來,那風裡還夾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花瓣,在風裡打了個忽旋,輕輕在那座宮府空空的窗棂邊。
蕭復暄就是在那時候抬了一下眼。
他看著那蓬花瓣掃過窗棂,又落在白玉窗臺上,淺淺積了一窪。他在風裡眯了一下眼睛,眸光落在窗棂邊久未回神。
他驀地想起極北之外的莽莽雪原,目之所及是一望無際的蒼白色,他心下空寂無音,像是被人憑空剜去一塊,隻有淡金色的禁令流轉了億萬次,也不曾停息。
蕭復暄看著窗棂低沉開口,問道:“人間如今幾月?”
小童子愣了一下,答道:“三月,春三月。”
另一個小童子順勢接到:“大人為何問這個?是要去一趟人間嗎?”
***
小童子一語言中,沒過多久,蕭復暄就接到了一紙天詔。
熱門推薦
霸總的怨種醫生
我是霸總嬌妻文裡的冤種醫生。 半夜十二點,霸總的金絲雀摔下床,他一個電話就把我叫過去。 沒辦法,他給得實在太多。 我就當賺外快了。 直到某天我突然聽見他的心聲。 「老婆穿白襯衫好禁欲,好想撕爛他的衣服。」 呃……老婆,是指我?
搖歌
未婚夫和庶妹聯手給我灌下啞藥,將我送到老太監榻上。我 自毀右手,拼了命出逃。瀕死之際,撞上兇名在外、卻生得 貌美至極的景侯。
他是小白花
我把少年時期的男主當小白花養。他成 了我溫順的忠犬。後來家族面臨危機,他暴露本性,侵略性極強地掐住我的
烙在心上的白月光
綜藝直播,主持人拿著我的手機隨機連線。 通訊錄裡有個備注是「老婆」。 我想阻攔電話卻已撥通。 影後清冷的聲音在直播間響起。「怎麼,想我了嗎?」 可,可我們隻是契約夫妻啊!
我不做太子妃
我自小被父親送給太子,兢兢業業和太子過家家談戀愛。 直到成年後父親把我接回,要為我說媒。 一向對我諸多挑剔的太子趁夜黑風高把我綁了回去。 「阿寧,騙了我的心怎能全身而退?」
甄假千金
"我被富豪生父帶回家那天,假千金鎖了大門,「姐姐在小山村長大,從後門進應該更習慣些。」 我笑笑,「不用那麼麻煩。」 「大門鎖了,撞開就是。」 於是,富豪老劉的大門那天被我硬生生撞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