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面面相覷。

商澈腫著眼睛，目光渙散。

隻是手裡緊緊攥著個焦黃的本子。

那是我曾經的手記。

看樣子，他是已經拜讀過了。

早知如此，我當初就應該一把火燒了。

閨中的日記被人看了去，想想我就尷尬得腳趾摳地。

都怪我當時走得太急，隻顧著別少帶了嫁妝。

不！都怪商澈沒有道德！

偷看別人東西！

皇上遣散了眾人，獨自回到金鑾殿洗漱。

旭日東升時，商澈帶領十萬大兵出京，揚言要接我回宮。

太後聽說皇帝「遠去邊疆追女人」，氣得幾欲昏厥。

安壽宮裡擠滿了妃嫔，太醫們進進出出。

「純妃娘娘果然料事如神，皇上還真的『追妻火葬場』了。」

「妹妹又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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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話本裡的下一句是——」

「到死追不上。」

20

被折騰了一夜，臨近中午我才起床。

洗漱後，連珠扶著我在餐桌前坐下。

我看著桌上比往日多出的幾道菜，心裡疑惑：

「夫君，你體虛嗎？」

我聽見身旁的連珠笑出了聲。

可汗夾起一塊清蒸蚝肉送到我嘴邊：

「夫人身子弱，以後要多吃一點。

「可汗以後陪夫人一起吃。」

我倏地想起昨夜。

可汗把我圈在身下，調笑著問：

「可汗不在家，夫人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嗯？一碰就喘。」

我頓時羞紅了臉。

往後的幾天，可汗無論忙否，都會抽空「監督」我吃飯。

自從可汗圍剿了走私販，邊疆的生意愈發如火如荼。

我每次去勘察貿易時，都會帶上元寶。

我懂它，它也懂我。

不過好幾次，我都看到某人悄悄跟著。

一日午膳，門外的偵察兵來報：

「皇帝帶著十萬大兵堵在了城門口，說是要接夫人回宮。」

我一個忐忑，嗆了口湯。

可汗順勢把手絹遞過來，看著我溫聲道：

「讓他滾！」

讓我讓他滾？還是讓偵察兵讓他滾？

我確實想讓他滾。

但是十萬大兵唉，不是十個兵。

搞不好就是兵刃相接，刀風血雨。

那我豈不是要背負千古罵名了。

英名被毀不說，百姓受苦怎麼辦？

不妥！不妥！

我拉住可汗的手，柔聲道：

「夫君，以和為貴。」

我出城門前，可汗攥住我的手腕：

「不準跟他走。答應我。」

我笑了，想什麼呢！

我就算腦袋被驢踢了，都不會跟他走，頂多就是頭上起個包。

我站在城門口，看著商澈朝我走來。

手裡還拿著那個破本子。

又又又又來。

我尋思著，我也沒寫什麼海誓山盟吧。

最多就是些肉麻煽情的獨白，也算不上伉儷情深吧。

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手記裡好像是寫過幾句感動人心的話。

譬如，【我好像染上了黑茶之毒，但我一點兒都不後悔，因為我成功救下了他。】

【他帶我去了京城，還許諾要與我長相守，好開心哇！】

【今天替他擋了箭，好痛，幸好他沒事，不然我要心疼死了。】

【他吻了我肩上的蝴蝶，還誇我是絕世美人，傷口好像沒那麼痛了。】

還有一些牢騷話，他應該不喜歡看。

譬如，【他找到了白月光，說我不如她有活力，好失落。】

【唐瑤向我討要發簪，我不願，他說我無理取鬧，好生氣。】

【他說唐瑤怕蝴蝶，命人把我最喜歡的松果菊燒光了，好傷心。】

【聽宮裡的嬤嬤說，小時候唐瑤明明很喜歡蝴蝶，怎麼如今害怕了呢？】

【他很久沒來景行宮了，好想他。】

【今天他下旨送我去和親。】

【為什麼，他從前說過要娶我做妻子。】

【他能不能再愛我一次，哪怕就一次。】

【他還是娶了別的女人。】

【我終於要走了。】

正想著，商澈已經挽上了我的手：

「胭胭，朕來接你了，跟朕回去吧。」

21

我扯下商澈的手，眼神決然：

「皇上請回吧。

「自從皇上決定將我嫁與可汗，我與皇上便再無可能。

「失我者永失。」

商澈一副不聽勸的樣子，上前緊緊抱住我：

「朕不相信。

「你從前明明那麼愛朕，隻要你跟朕回去，我們就一定能回到從前！

「胭胭，朕以後會好好待你，再也不去找什麼白月光。」

廢話，白月光都死了，你去哪兒找？

倒不如在上面守身如玉，下去了還能圓個房。

我掙了掙，發現半點脫不開束縛，便任由他抱著。

片刻，我看向西垂的太陽，低聲笑道：

「失陪啊！皇上，該給兒子喂奶了。」

商澈一驚，松手放開我，一臉不可置信：

「他碰你了？」

但很快臉上又歸於平靜：

「你來邊塞不過半年，哪兒來的兒子，你在騙朕，對不對？」

我啞然失笑。

商澈卻面上一喜：「莫非兒子是朕的？」

癲公一個。

我沒有騙他，我確實養個兒子，此時正在馬厩裡嗷嗷待哺。

元寶和別的馬匹不一樣，因為通人性，別的馬兒愛吃嫩草，它卻酷愛喝牛奶。

聽到這，我終於要爆發了：

「從前我是愛皇上，所以心甘情願為皇上試毒擋箭。可是現在我不愛了，所以想要逃離忘了皇上。

「我也早就知道柳青不是唐瑤，可我沒有告訴皇上，因為我沒有實質的證據，僅憑一面之詞，皇上隻會覺得我因妒生恨，從而更加討厭我。

「後來我想明白了，皇上要是真的愛我，不管她是唐瑤還是柳青，不管是白月光還是朱砂痣，皇上都不會冷落我，讓我傷心，讓我落淚。

「我有時候也會想，皇上是真的不愛我，還是根本不懂愛，明明從前也為我『一騎紅塵妃子笑』，怎麼就突然冷眼相望了。

「或許皇上根本就不愛唐瑤，隻是困於『白月光』的枷鎖，執念作祟罷了。」

我一頓輸出，商澈湿了眼眶，那本手記被他揉得發皺。

「從前是朕不好，朕以後會為你改變，胭胭，你能不能再愛朕一次？哪怕就一次。」

我苦笑，若是當初的商澈有現在一分的堅持，我們都不會走到如今難堪的地步。

「皇上雖貴為天子，但不能要求事事皆如你意，或許皇上有心改之，但這份代價不該由我來承擔。

「如今皇上坐上了龍椅，往後的日子必然是萬事亨通，不妨就留下我這個遺憾吧。

「讓我去過嶄新的生活吧。」

商澈兩行熱淚流下，許久說不出話。

我又看向西垂的太陽，幾乎快要融入地平線。

對面這個顛公再不打道回府，我的親兒子「元寶」就要餓暈啦！

半晌, 商澈紅著眼睛開口：「胭胭，從前朕對不起你，如今你想要什麼，隻要你說，朕都可以答應。」

我心裡一喜, 等了半天，就等您這句話呢：

「我想要皇上好好地活在這世上，自私也好，冷漠也罷。無論天涯海角，我們都不復相見。」

我不需要他, 但百姓需要他。

商澈臉上沉得要滴下水來。

我心裡反倒樂開了花, 天子一言, 駟馬難追，快快應下吧。

當晚，商澈帶著十萬大兵原路返回。

22

不久後。

我悄悄把一封和離書送到可汗營中，告訴他不要找我。

隨後一走了之。

或許很多人不理解, 但是我想說：

【愛情是這世間最純粹的東西, 是兩顆真心的同氣相吸，容不得半點瑕疵和不純。】

我祝可汗後遇良人, 有緣再見。

而我, 也不應拘於情愛之中。

也該去看看世界，找找自己。

三年後。

一次遊歷途中，我在京郊一處茶館歇腳。

恰有一老先生拍板說書：

「自從這皇帝回了京城啊，性情大變。

「那些個三宮六院冷清得連個人氣兒都沒有。

「金鑾殿裡整夜燈火通明, 史書奏折都堆成山了。

「什麼興修水利，擴建學堂, 通關貿易, 皇帝都親力親為。

「看看如今這繁榮盛世，可都是這位好皇帝的功勞啊。」

臺下有人問：

「皇帝沒娶妻嗎？」

說書先生拍案叫絕：

「問得好！

「倒是有一座宮殿生機勃勃，據說是皇帝早年心上人的住處。

「宮院裡種滿了松果菊，一到花期就鶯歌蝶舞。

「皇帝常在那個宮裡就寢。」

臺下又有人問：

「那皇帝的心上人呢？」

說書先生低嘆一聲：

「許是被皇帝弄丟了。

「咱們這位皇帝要孤獨終老嘍。」

臺下有人交頭接耳：

「我聽說她跑去塞外做王妃了。」

「唉！女人頂天兒不就是做個賢妻良母嗎？能成得了什麼大事？」

「我瞧著她還不如跟著皇帝, 說不定以後還能封個後。」

我猛地將茶杯一擱。

可是，皇上都不介意，我又有什麼資格說道呢？

「（我」完了！勁兒使得太大了。

迎著眾人的注視, 我尷尬地笑笑。

然後望向剛剛說話的茶客：

「她不是誰的妃子, 也不是誰的夫人，她是江胭，她是她自己。

「在我看來，女人也可以隻做自己。

「至於能不能成大事，無關性別, 各憑本事。」

說罷, 我抄起手邊的寶劍, 邁步出了茶樓：

「元寶，走！

「我們的口號是——」

身下的馬兒發出「嘶嘶」叫聲。

「鋤奸扶弱，拯救世界！」

我走後, 酒樓裡哗然一片。

「誰？她說是誰？江胭？」

「那個西域貿易大亨？」

「人家江老板的生意可不止在西域, 早兩年就進軍中原了。」

「聽說賺得盆滿缽滿後，收工交給手下了。」

「啊！交給手下了？這種好事什麼時候輪到我啊！」

「據說江胭現在改道做俠客了，身騎駿馬, 手握寶劍，行俠仗義。」

「哇！這不就是大女主人設嗎！」

「等等——」

「剛剛那個人是不是也拿著劍，騎著馬？」

「好像是诶——」

「是個屁啊！」

「你也不瞧瞧那是馬嗎？哪有馬吃成那個體格？」

「那不妥妥的大水牛嗎！」

我拍拍元寶的腦袋：「聽到沒？晚上不許吃了！趕緊給我減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