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正在後院掃頭發的奶奶被嚇了大跳,有些心虛又有些理直氣壯地說:“夏天剪短點清爽些啊,留那麼長你脖子容易起痱子知道嗎?奶奶是為你好,而且頭發很快就又長出來了。”
“可是這頭發我留了好久才留這麼長的!我留了這麼久的頭發你一下就給我剪沒了!”
雪竹蹲在地上,看著那些被奶奶掃進簸箕的頭發,絕望而不舍的大聲哭喊。
奶奶一時間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不就是剪個頭發?怎麼跟要她命似的。
雪竹扁著嘴走到水龍頭那邊,將頭發打湿,摁著頭把剩下的頭發往下壓,想讓它們快點長長。
劉海居然也沒有逃過奶奶的辣手,被剪到眉毛上面,顯得她又醜又蠢。
就是個鍋蓋頭。
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她都一直捂著頭簾,不肯把手放下來。
雪竹哪裡知道,她的一雙小手也就那麼點大,再怎麼遮也遮不住的,爺爺不敢說奶奶,但也不願意傷孫女的心,佯裝什麼都沒看到,收拾收拾準備去睡覺了。
孟嶼寧每次往雪竹那邊看的時候,她都立刻敏銳的把頭偏過去,隻給他留一個圓溜溜的後腦勺,從背後看,她的新發型就像朵蘑菇。
知道小女孩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所以他也當做沒看到。
奶奶為了安撫雪竹,帶著討好的語氣問:“小竹今天晚上要不要跟哥哥去天臺上睡覺?你不是最喜歡去天臺睡覺了嗎?”
雪竹幽幽看了眼奶奶,沒說話。
“去不去天臺睡覺?不去的話我就不幫你鋪涼席了。”奶奶再接再厲地誘惑她。
姜還是老的辣,雪竹心裡生奶奶的氣,可是又很想去天臺上睡覺,憋了半天,最後還是帶著點傲氣,撇嘴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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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松口氣:“诶,那我現在幫你鋪涼席去。”
雪竹在心裡默默罵自己太沒出息了。
天臺蚊子多,要多擦點花露水才能上去,雪竹捂著頭沒辦法擦,不知道從哪裡找了條毛巾出來,裹在自己頭上。
爺爺看到地笑了:“像我們那個年代的勞動人民。”
雪竹幽幽的看了眼爺爺。
爺爺說:“我這是誇你吶。”
雪竹不領情:“切。”
奶奶給他們拿了涼席和薄毯子上去,又順便點了根蚊香放在涼席邊。
兩個孩子在天臺睡覺老人家不放心,雪竹生奶奶的氣不讓奶奶陪,奶奶隻好對老伴努努嘴:“你上去陪他們睡覺咯。”
萬物爭鳴的夏夜,熱辣辣的空氣終於在一天的盡頭散去,星星亮得仿佛伸手就能抓到,雪竹躺在涼席上,爺爺搖著蒲扇替她趕走蚊蟲,她指著天上的皎潔的白月灰色的部分問道:“爺爺,那個地方是不是種著桂花樹,旁邊矮一點的是嫦娥和月兔?”
“那是吳剛,他在給桂花樹澆水施肥。”
“爺爺,天上最亮的那顆星叫什麼?”
“啟明星。”
“那它為什麼那麼亮?”
“因為它離太陽比較近。”
“跟太陽有什麼關系?晚上太陽都下班了。”
“有些星星自己是不會發光的,因為太陽給了它們反射的光,它們才這麼亮。”
“那太陽去哪裡了?”
“它去地球的另一邊了。”
“它晚上不睡覺嗎?”
“不睡覺,它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工作。”
“啊?那太陽好可憐啊。”
“是啊。”
小女孩的童言稚語和老人溫暖風趣的回答落在孟嶼寧耳中,他再小一點的時候也對天空充滿了好奇,後來學了自然和地理,當年的疑問悉數被解答,宇宙的中心原來不是太陽,地球是太陽系的九大行星之一,這些答案嚴謹而又科學,反倒顯得不那麼可愛了。
聊著聊著,雪竹還不困,爺爺先困了。
“爺爺,你給我講個故事吧。”雪竹推著爺爺的胳膊說。
爺爺半眯著眼問:“講什麼?”
“講我沒聽過的就行。”
爺爺想了會兒,問:“講我年輕的時候和寧寧他爺爺的故事?”
孟嶼寧下意識側過頭來。
爺爺輕聲說:“我十幾歲的時候,新中國才剛剛成立,考你們一個問題,你們知道新中國是哪一年成立的嗎?”
雪竹:“中國不是幾千年前就有了嗎?”
爺爺:“幾千年前的中國還不叫中國,那時候是古代,最先開始是叫夏朝,後來又經過了很多個朝代。等你以後學了歷史就知道了,寧寧你知道嗎?”
孟嶼寧:“一九四九年。”
“對,一九四九年,”爺爺說,“作為中國人,我們一定要記住這一年。”
本以為那之後就不再會有戰爭。
直到五二年,十五歲的裴清成和孟長風成為志願兵遠赴國境,兩人同鄉卻並不認識,也並不是一個連的,直到某次裴清成受傷,以枯草堆為掩半趴著艱難呼吸,隔壁連的年輕兄弟為他簡單包扎了傷口,扛著他去找了軍醫。
兩個少年就這樣認識。
硝煙散盡,赤子歸鄉,他們被分配到同個工廠上班。
戰爭結束後的十幾年,百廢待興,教育成了重中之重。縣城裡的學校缺老師,那個年代的老師什麼都能教,什麼都得教,是個極為辛苦的工作。
孟長風的家人並不同意他放棄安穩的工作去當老師,唯獨裴清成支持他,並選擇和他一起辭掉工作當老師。
再後來生活漸漸好起來,當初那個小小的學校在政府的支持下,一點點擴張重建,擁有了明亮的燈光,寬敞的教室,最後掛了牌,成了當地的重點學校。
孟長風和裴清成都已是桃李滿天下的優秀教師,終於光榮退休,安靜享受老年生活。
到現在,孟長風先一步走了。
但他的孫子正安靜的聽裴清成說完這個故事,這奇妙的血緣連接,就好像又與那位已經逝去的好友重逢。
“那時候很苦的啊,”爺爺說,“很多小孩別說讀書,就連米飯都沒得吃,所以你們一定要珍惜現在的生活。”
爺爺說這句話時語氣鄭重,他是真的希望孩子們能從他的故事中吸取教訓,學會憶苦思甜。
現在的美好生活有多麼的來之不易,是用多少的血汗與人命換回來的,隻可惜,故事說完,孩子隻當聽了個老故事,唯獨老人家眼湿潤,他閉上眼本來是想平復下情緒,誰知這一閉眼,就這樣睡了過去。
雪竹看爺爺睡了,便把精力都撒在了孟嶼寧身上。
“哥哥,”雪竹問,“你說今天晚上會不會有流星?”
“不知道,”孟嶼寧側躺著問她,“你想許願?”
“嗯,許願我明天一起來頭發就長長了。”
孟嶼寧被逗笑,彎著眼說:“這個願望恐怕有點難。”
“啊?不行嗎?”雪竹神情頓時沮喪起來。
“其實不用許願,”孟嶼寧安慰她,“等時間長了頭發就長回來了。”
“萬一開學還沒長回來,那我們班的人看到我剪了個這個醜的發型肯定會笑我,”雪竹咬牙切齒道,“尤其是遲越!他肯定會笑死我!”
孟嶼寧問:“遲越是誰?”
雪竹:“就是我們班的一個男生,他特別討厭,老師還讓他坐在我後面,他上課老是扯我的頭發,還用腳踢我的凳子,害我不能認真聽講。”
“就是那次在學校門口跟我吵架的男生,哥哥你見過的。”雪竹又說。
孟嶼寧想起來了。
“他肯定會笑我,說不定還會在整個年級散布我剪了個醜發型!”雪竹越想越怕,語氣絕望,“……我不想開學了。”
孟嶼寧突然點了點她的腦袋,輕聲說:“你把毛巾取下來我仔細看一看。”
雪竹瞪大眼:“這有什麼好看的?很醜的。”
“看看啦。”孟嶼寧好聲好氣地哄。
雪竹還是有些猶豫:“那你看了不能笑我。”
“不笑,要是笑了我是小狗。”
“好吧。”
雪竹不情不願的摘下頭上的毛巾。
對於這個新發型,孟嶼寧看了好一會兒,才看習慣。
其實奶奶剪的還是挺整齊的,就是太短了些,劉海距離眉毛足足有兩釐米,雪竹的長發被剪掉,成了憨態可掬的小蘑菇頭,雖然看著是挺涼爽的,但是小女孩辛辛苦苦留了那麼久的長發就這樣被剪掉,當然會不高興。
“好看的,”孟嶼寧揚起唇角說,“很可愛。”
雪竹不太相信:“真的假的啊?”
“真的,”孟嶼寧點頭,唔了聲說,“像櫻桃小丸子。”
“哥哥你也看過小丸子啊?”
“小時候看過。”
“好吧,”雪竹勉強相信了,又指了指自己兩邊的臉頰,“但是小丸子這裡有兩坨紅紅的東西,我沒有。”
“那個太誇張了,”孟嶼寧說,“你這樣剛剛好,最可愛。”
“真的?那等開學班上的男生會笑我嗎?”
孟嶼寧計算了時間,等開學以後,雪竹的劉海應該已經長到眉毛那兒了。
於是他說:“不會的,我也是男生,我覺得很可愛,男生的想法都是一樣的。”
雪竹終於放心了。
早知道這樣她剛剛那麼傷心幹什麼。
“我會跳小丸子的操哦,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教我的,”雪竹搖頭晃腦,雙手做動作,“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還來勁了。
孟嶼寧很給面子地鼓掌:“跳得好。”
等她跳完唱完,孟嶼寧這才問:“累不累?能睡覺了嗎?”
雪竹嘿嘿笑,在他旁邊躺下。
她拿過爺爺的蒲扇遞給孟嶼寧:“哥哥你幫我扇。”
孟嶼寧接過,又替她蓋好毯子:“那你把肚子蓋好。”
“嗯,”雪竹側過身來面對他,“哥哥,以後每年放假你都跟我一起到爺爺家來玩好不好?”
孟嶼寧說:“我每年都來,別人會覺得我厚臉皮。”
“怎麼會,”雪竹反駁,“你爺爺和我爺爺關系那麼好,我爺爺就是你爺爺啊,而且孟爺爺以前對我很好的,我要報答孟爺爺的。”
孟嶼寧哭笑不得:“所以你隻是為了報答我爺爺?”
“也不都是啊,”雪竹想了想說,“主要還是因為我喜歡跟你一起玩。”
“為什麼喜歡跟我一起玩?”
“沒有為什麼,就是喜歡,”雪竹開始耍賴,“你就答應我吧,行不行?”
孟嶼寧敷衍道:“你要是現在就睡覺,我就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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