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我的手臂攬住陳知脖頸。

15

離開陳知前，我和他做了約定。

這是他吃掉聚集地所有人的第三天，我們回到那個廢棄的影碟店，把沒有損壞的電影都看了一遍。

在畫面中人扣響扳機，黑色羽毛紛紛揚揚的那刻我說：「我要出去一趟，不要急，從零到一千數一遍我就回來。」

蹲在沙發上的陳知跳下來，如果他有尾巴，此刻必然焦急地搖出殘影。

「不騙你。」

才怪。

我的「不死」能力在無數次復活後被用盡，明明已愈合的傷口卻隱隱作痛，我有預感自己活不太久了。

在死神到來前，我想要走得遠遠的，至少不要讓陳知看見，不然他又要難過。

而且，誰會想在喜歡的人面前醜陋地死去呢？

在一棵大樹下，我磨破雙手給自己挖了個可以蜷縮躺進去的洞，把五歲時媽媽給我的生日禮物，那個裝著摩天輪的水晶球放進去。

16

白茫茫空間內，聽我講述完故事的系統沉默著。

「我拒絕確認任務完成，告訴我，我死後陳知怎麼樣了，為什麼要給我虛假的攻略任務。」

系統聲音有些急：【為什麼還要追問？你可以復活了，不好嗎？現在喪屍病毒已經完全清除了，人類目前的文明程度和災害前無二，甚至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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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復道：「我拒絕確認任務完成，告訴我全部。」

系統搖擺著，憤憤扔下一句：【人類的情感真是太奇怪了！我永遠都搞不懂！】

17

接下來，系統用影片的方式給我播放了我死後的影像。

陳知從零數到一千很多遍，每每到了 998，就皺著眉頭，好像怪自己數太快了。

猶豫半天，陳知最終出門，他像小狗一樣在空氣中嗅聞，然後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我埋自己的大樹下。

真討厭，跑這麼遠就是為了讓你找不到诶！

你這鼻子也太靈了吧！

陳知蹲下來，拂去我臉上的泥土，有些木木呆呆的，左臉側過來去貼我的胸口聽心跳，又拉起我的雙手揉搓，但這次我沒辦法睜眼了。

他的呼吸忽而急促起來，像人喘不過氣一樣跪在地上死死按著自己胸口。

不，不是像人。

陳知的面色逐漸紅潤，他繼承了我不死的異能，如今已經變成人了。

陳知把我抱在懷裡，如今擁有體溫的雙方互相交換。

他面無表情地流淚，死死抱住我的屍體不放，如果有其他喪屍聞到味道想來飽餐一頓，陳知就會露出野獸威懾般的表情，用獠牙嚇退所有敵人。

熟悉的系統光球到來，繞著陳知打轉。

他警惕地抱著我離開了光球，但系統追上了他。

【您好，察覺到您的情感變化十分豐富，有興趣合作完成人類情感模板構築機嗎？】

陳知沒有理它。

系統繼續道：【如果合作的話，您懷中的人類也可以得到我們星球高端科技的救治哦。】

陳知這才抬頭，語音嘶啞：「好。」

18

「所以說，你們其實是外星生命體，偽裝成所謂系統到地球來就是為了完成什麼人類情感模板構築機？」

【是的，因為人類的情感在宇宙中也是非常熱門的研究話題，而有感情的種族，文明程度發展也會更快。】

因此，系統所在的星球才會派他們來找人類進入虛構的世界完成任務，或是當 NPC，再從中收集喜怒哀樂的不同情感數據。

陳知不死的特殊體質，讓系統把他安排到了恐怖遊戲中當 NPC，拒絕清除記憶的陳知接下了這個沒有人類願意承擔的苦差。

無限復活，意味無邊的孤寂與痛苦。

陳知也是在懲罰自己，他怪自己沒有保護好我，於是決定用這種方式去感受我曾感受過的苦難。

系統當然會為參與測試的人類提供豐厚報酬，幹了最苦差事的陳知有理由要求更多。

但他隻有一個要求，救活我，但要清除我的記憶。

然後，他唯一的私心就是創造一個我理想的世界，和我度過夢幻如泡影的幾天，接下來就放我自由。

但熟悉的摩天輪勾起了我的回憶，牽出從前種種。

「現在你什麼都知道了，願意回現實世界了吧。」

系統告訴我，在我死後，不到一年就有一名女科學家帶領團隊完成了特效藥開發，天災面前，人類放下了成見互相合作，文明重建的速度極快。

我搖頭：「不是我不願意回現實世界，是我還沒完成任務，怎麼回去？」

【脫離世界條件：宿主楚酒幸福值達到 100。】

系統將我傳離世界的那刻，我的幸福值跳動了一下，繼而暴跌，但當時無人在意。

這不奇怪，我記起了所有，就算我能夠擁有一切，可離開陳知讓我痛苦萬分，怎麼會幸福。

系統啞口無言，暴躁地閃爍著：「你們倆情侶給我這兒卡 bug 呢是吧？」

我攤手：「沒辦法呀，任務沒完成就是不能離開世界，麻煩你把我傳回去吧。」

19

「怎麼，很尷尬？哭唧唧地說再見結果真的再見了？」

和我一起被傳送回去的還有陳知。

我們離開後的世界時間停止了，所以現在煙花依舊在夜空中炸開，我和陳知在摩天輪的最頂端。

我拉過他的手，十指相扣：「我都記起來了。」

陳知並不激動，甚至臉色發白：「不，我說了讓他們清除你的記憶。」

「為什麼？」我握著陳知的手，讓他冷靜下來。

他的睫毛顫動，然後低垂下去，伸手撫摸我的右臂：「疼痛不是什麼好回憶。」

「可我想記得你，陳知，你怎麼能自作主張清除我那麼重要的回憶呢？」

我要記得的不隻是陳知，還有父母，還有我在廢墟裡看過的無數電影，孤身一人見過的林間晚霞。

我不想要他們和我的記憶一起消逝。

記住固然痛苦，但麻木無知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你不是想讓我幸福嗎？在讓我幸福前，別想逃走啦！」

我伸出右手，陳知把臉頰貼於其上，淚水灼傷了我的掌心。

「還記得嗎，我最喜歡的電影。」

陳知點點頭。

我啞然失笑：「你一定記得，不然怎麼會選遊樂場當最後和我告別的地方。」

20

男女主青梅竹馬，互相愛慕，但得了心髒病的男主活不過二十歲，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男主向上蒼祈願，讓他能夠和女主在遊樂場度過了快樂的一天。

結局，捧著骨灰盒的女主在教堂與愛人完婚。

她說：「如果與你還有無數個輪回，即使每個輪回的結局注定是悲劇，依然會選擇這段美好的屬於我們的初戀。」

在陳知的視角，我注定離開這個世界，何嘗不是既定的悲劇。

「如果我不記起來，你打算怎麼辦？」

陳知認真地看著我：「那很好，你會有新的生活。」

我拍拍他臉頰：「我是在問你耶！你怎麼辦？」

「記住你，然後活下去……」陳知的話語很簡單，卻讓我的心一顫。

他是不死之身，在往後無盡的生命長河中，陳知將守著我們佔比可能不到百分之一的回憶捱過每個孤獨的夜晚。

我都能想象出他抱著腿，愣愣望著月亮的模樣。

「但現在不用了，不用回憶過去，因為我們還有好長好長的未來。」陳知見我癟著嘴，要哭不哭的，連忙伸出雙手比劃了好長一段距離。

嗯，是好長好長的未來。

我破涕為笑，擁抱住陳知。

幸福值達到 100 才能脫離世界，陳知可以操控他的好感度，那我也可以操控自己的幸福值，嗯，先來個小數點後圓周率循環吧！

番外 1：楚酒不知道的事

陳知很早就明白楚酒喜歡浪漫，但浪漫這東西真的很難搞。

他還是隻小傻喪屍的時候，從楚酒搜集的小說和影片裡學到：浪漫就是給自己心愛的人驚喜。

於是隔天他帶回一堆好吃的小麻雀，嘰嘰喳喳的，獻寶一樣捧給楚酒。

楚酒沉默，然後彈了陳知腦瓜崩。

他意識到楚酒還是人，可能不愛吃生食，於是開始生火，差點引來一群喪屍導致他倆團滅。

楚酒最喜歡的電影，陳知看了二十遍，雖然不是和她一起看就會想打瞌睡，但其勤奮好學的態度值得贊揚。

楚酒念書隻念到小學，剩下知識都是靠末日裡一個教義務教育的收音機學的, 在危急時刻，國家更重視教育, 注重文化不斷代，因此楚酒也避免了長大後是文盲的窘境。

在這個世界裡，她想要一天隻上五節課, 陳知就隻讓安排五節課，還經常給安排她喜歡的語文，她想要食堂裡賣甜甜圈配豆漿，陳知就給安排甜甜圈配豆漿。

中西合璧, 尚能接受。

後來楚酒念叨說想試試咖啡泡飯……

陳知：？

他知道楚酒是在末世裡沒吃過好東西, 所以想試試新鮮玩意兒, 但咖啡泡飯實在挑戰中國人底線，類似草莓餡餃子。

「咖啡泡飯挺好吃的，你沒嘗到吧，聽說是特供哦！」楚酒放學時候跟他炫耀, 陳知點點頭，心裡想, 隻特供給你一個人。

楚酒提著書包，一顛一顛地蹦跳著往前, 又突然回過頭來：「你說明天食堂會不會有草莓餡餃子。」

陳知：……

楚酒最喜歡的花是白山茶。

白山茶花語是純真無瑕的愛。

去遊樂園的前一天, 陳知用小石頭敲響了楚酒的窗戶, 他想這就是浪漫吧。

抱著她最喜歡的花等在樓下，然後說：「月亮真美, 我們去約會吧。」

但他最終沒有那樣做，楚酒拉開窗簾拾起山茶花時陳知就躲在一旁看。

如果注定要分離, 那麼相處得越多就越痛苦。

後來楚酒回來，握著陳知手說她要和他在一起時，陳知唾棄自己內心竟然有欣喜的情緒。

不是已經釋懷了嗎？不是和她相處過幾天就滿足了嗎？不是已經決心放她走了嗎？

這樣故作灑脫的決定終於在楚酒伸出手後土崩瓦解。

陳知不可自制地把臉貼在楚酒掌心，柔軟, 溫熱。

他內心陰暗的一面開始叫囂：纏住她，絕不放手，是她選擇回來的，你不就是想讓她記起一切嗎，所以構築的所有東西都和她的回憶相關。

戴著惡魔角的陳知搖晃尾巴。

承認吧，你才沒你表現得那樣無私, 你想讓她記起你，你想跟她在一起。

靠零星的記憶碎片根本沒辦法撐過沒有她的日子。

2

「（楚」陳知嘆氣, 握住身旁看籃球賽正起勁的楚酒的手：「我們永遠在一起。」

楚酒嗯嗯地點頭, 而後把注意力又放回比賽現場。

陳知眯起眼睛盯著楚酒，唇邊帶著笑意。

愛本就不可能無私, 也不會純白無瑕，愛是佔有，掠奪，帶著侵略性把自己擠進另一個人的生活裡。

這是你選的路, 所以, 永遠陪在我身邊吧，直到死亡盡頭也不要放手。

番外 2：陳知不知道的事

陳知之所以會變成喪屍，是為了救一對母女。

而那對母女也是之後研發出特效藥的主力科研人員。

楚酒想要一天隻上五節課，是因為小學每天隻上五節課, 要是讓她知道初中高中每天還要早晚自習她肯定不樂意讀書了。

楚酒最喜歡的白山茶，不僅隻有純白無瑕的愛一個花語。

還有——不要輕視我的愛。

楚酒對陳知的愛，不會比他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