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後卻叫住了我,說是今日我的母親和嫡姐也來了,讓我跟她們說會兒話。
太後帶我去內室時,她拉住我的手,嘆道:「一入宮門深似海,往後也見不到自己的家人幾面了。」
「你去跟她們說說體己話吧,哀家就不聽了。」
我雖然詫異於太後對我的親近,但還是行了禮,應了一聲,目送著太後遠去後才踏入內室。
見我進來,趴在母親身上哭紅了眼的程知意立刻收住了眼淚,轉而朝我嗤笑:
「怎麼樣,被冷落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沒答話,坐在了她們母女倆對面。
程知意接著挑釁我:
「你最好牢牢地抓住你的位分。」
她是在說昨夜皇帝沒去我那處的事。
她又說:「你最好祈求你能早日獲得陛下的幾分恩寵,早日生下一兒半女為陛下延綿子嗣。」頓了頓,她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不然,你在這宮裡的日子可不好過。」
這回我不再似往常那般溫順,我回懟了一句:
「簡直愚不可及。」
一旁的母親沒有說話,似是默認了我的說法。
我不明白,程知意明明是個穿越女,為何她的思想還停留在用孩子套牢男人這種可笑的事情上。
她自幼聰明,兩歲便能吟詩作對,為我們程家掙夠了面子,因此父親母親也更加偏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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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這麼聰明,為什麼偏偏不明白,皇帝要程家女入宮,隻是想掣肘程家,方便敲打程家。
皇帝要是懷疑程家,隻要隨隨便便誣陷一下宮裡的程家女,便可光明正大地徹查程家。
無罪也能說成有罪。
程家女既是用來拿捏住程家的棋子,皇帝又怎麼可能讓她懷上他的血脈?
程知意前世因為獻上了先進的制鹽冶鐵的技術,獲得皇帝的專寵。
可她直到又重生了一回,依舊沒有懷疑過為何皇帝那段時間日日寵幸她,她卻沒有懷上龍子。
程知意臉色漲紅,惱羞成怒地揚手想打我:
「我這明明是在關心你,你別不識好——」
我捏住她的手,接過她的話茬:
「姐姐與其關心我,還不如想想怎樣盡快懷上秦小將軍的孩子,在秦家站穩腳跟。」
我戳中了她的痛處。
程知意臉色一白,我將她的手甩開。
我知道,她跟我前世一樣。
不過她當時是滿心歡喜地嫁入秦家的,而我當時別無選擇。
同樣的,她嫁到秦家時有多麼歡喜,而夜裡秦小將軍並未跟她圓房時她便會有多麼失落。
不過,我有些好奇,要是程知意撞破了秦小將軍和他繼母的奸情,她會怎樣?
眼看著程知意又要開口,我不願跟她多費口舌,便對母親行了個禮告退了。
母親沒有攔我。
我知道她是覺得愧對我。
可她從始至終沒有為我說過一句話。
每次都是這樣。
每次我與程知意有什麼爭執,隻要不涉及大事,父親母親一向是偏向程知意的。
事後,他們又覺得愧對於我。
可下一次,依舊是這樣。
離開前,我聽到母親低聲哄著程知意:「別怄氣了,你在將軍府裡可比在這宮裡好多了。」
是啊,母親知道我在宮裡過得謹小慎微,卻依舊縱容程知意往我傷口上撒鹽。
我想起以前程知意在我爭不過她時笑我她說我不知道有句話叫:「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我哭了,可我也沒得到糖。
隻得到了輕飄飄的一句:「別不懂事。」
8
我回到宮中,借口說想休息將宮女遣了下去。
走進內室,我卻又看到了賀南淵。
可我沒有精力跟他糾纏。
我繞過他,連外袍都沒脫就躺在了床榻上。
我背對著他合上了眼睛。
沒過一會兒,身側凹進去了些許,一雙寬大的手摟住了我的腰。
他把頭埋在我的發裡,呼吸平靜。
我又睜開眼睛,望著繡著雲紋的帳子出神,我說:「三殿下,這不合規矩。」
他卻笑:「在這宮裡,我最不想守的就是規矩。」
我默默苦笑,眼前有些氤氲。
「可我跟三殿下不一樣。」
「你不守規矩沒事,可我不守規矩會死。」
我跟程知意也不一樣。
他們都有人護著,我沒有。
程知意哭了有糖吃,有父親母親哄著。我沒有。
我隻會得到責罰,得到一句「別不懂事」。
賀南淵把我抱轉過來,跟他面對面。
他看著我,眼睛晶晶亮亮的,像是夜裡璀璨的星。
「不許叫我三殿下,叫我阿序。」
阿序,是他的乳名。
他以前故意折騰我的時候,就非要讓我喊他阿序。
還說什麼,這個乳名除了他的親人外,隻有妻子才可以這樣叫。
我知道,他讓我喊他阿序意味著什麼。
他珍重地擦掉我的眼淚,親了親我的額頭。
「我給你帶了你最愛的蜜餞,等會兒吃些,好受點,不許哭了。」
這還是頭一次,頭一次,我哭了之後受到的不是責備,不是失望的目光,而是我喜歡吃的蜜餞。
「他們沒給你的,我給你。」
「受了欺負也告訴我,我替你還回去,或者你想自己還,那我就替你撐腰。」
「往後我當你的靠山,我護著你。」
我將他推開了一點:「三殿下又開始說胡話了。」
他瞬間抿緊了唇,似在生氣。
也是,他本就該生氣。
我不知天高地厚,我膽大妄為,看都不看一眼他捧來的真心。
可一個男人的真心能存在幾時呢?
若是我現在答應了他,等他不再對我感興趣,事情敗露,那我便是死無全屍。
所以為了避免這樣的下場,我要規避一切的風險。
我靜靜地等他發火。
可出乎預料的,他沒有對我動怒,而是將貼身的玉佩放在了我手裡。
他臨走前說:「若是反悔了,隨時去找太後。」
9
直到此刻,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元貴妃是當今太後的表侄女。
現今賀南淵好不容易被尋回,太後自是對他有求必應。
難不成,賀南淵向太後提起過我?
我想通了關鍵,自然也就明白,那時太後為何對我這麼親近。
我收起那枚玉佩,將那一小塊蜜餞喂進了嘴裡,低低地咒罵:「真是瘋子!」
自己肆意妄為,還要搭上我。
萬一我不小心得罪太後,太後隻要在皇帝面前稍加提醒,我一條性命就沒有了!
這時,小桃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娘娘,陛下身邊的人傳信來說陛下今晚要來,我們早些收拾吧。」
「我打聽過了,陛下飲食清淡,小廚房就按這樣準備……」
小桃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沒了,我的小腹突然傳來一陣鈍痛。
真是不巧,月事提前了。
找人通報後,小桃又是一臉愁容。
「娘娘,你這月事來得可真是不巧。」
「現今高貴妃獨得聖寵,再過幾日,陛下怕是不會記得我們了。」
小桃念叨得我頭疼,好不容易打發了她。
我實在疼得厲害,便在床榻上蜷縮成一團睡了過去。
睡夢中,小腹處暖和了幾分,終於好受點了。
我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現在已是深夜。
賀南淵把我抱在懷中,幫我揉著小腹,將手掌中的熱傳給我。
這還是我頭一次被人這麼重視。
若我現在讓賀南淵滾出去,實在是有點太不知好歹。
我貪戀這抹稍縱即逝的溫暖,於是閉上眼睛,接著睡了過去。
第二日,太後派人來給我送了藥。
太後身邊的嬤嬤拉著我的手低聲叮囑:「你身子骨弱,寒氣重,現在若是不調養好,隻怕將來很難生養。」
我向她道了謝,讓小桃去送她。
小桃那傻姑娘一路傻笑著回來,還對我說:「原來陛下心裡還是有我們的。」
我端茶的手頓住:「為何?」
小桃笑嘻嘻地說:「娘娘你真笨,昨日隻有陛下那邊的人知道娘娘來月事不能侍寢。陛下和太後娘娘母子同心,定是陛下覺得親自派人來送藥給娘娘太過招搖,所以這才繞了一圈讓太後娘娘身邊的人來送藥。」
……
我平日裡怎麼沒發現小桃這腦子這般「聰明」。
要是真像小桃想的,是皇帝繞了個圈子給我送藥就好了。
可偏偏,那嬤嬤最後說「不好生養」。
定是賀南淵幹的。
他可真是好大的面子,竟然讓太後娘娘來替他做人情。
真的不怕被皇帝知曉嗎?
他到底是喜歡我,還是想害我?
10
賀南淵似乎被我當初那話傷到了,他每次來寢宮尋我,都是在我睡下之後。
他默默地幫我揉著小腹,一句話也不說。
天剛亮,他就走。
這天夜裡,他又潛了進來。
手剛放在我的小腹上,我就轉過頭,睜開眼,對他說:「月事已經結束了。」
他愣了一會兒,默默垂下了手。
我沒再管他,轉過頭繼續閉眼睡覺。
他的聲音卻悶悶地在我身後傳來:
「清清,我就這樣招你煩嗎?」
他的語調著實可憐,我一時間竟忘了往日裡他那兇神惡煞又霸道至極的模樣。
我有些好笑地睜開眼睛,大著膽子說:
「賀南淵,有時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恨我。」
他急急忙忙地開口,跟以往那個凡事盡在掌控之中的賀南淵判若兩人。
「我怎麼可能恨——」
我沒等他說完,就自顧自地說道:「說恨我吧,我來月事了你卻天天夜裡潛進來給我揉肚子。」
「說你喜歡我吧,你卻又在太後娘娘面前提起我。」
「甚至還拿太後娘娘來做人情,讓她派身邊最親近的嬤嬤來給我送藥。」
「你是真不怕陛下發現你我之間的糾葛?你真怕我活得太長了?」
說完,我才反應過來,我這膽子著實有些太大了。
竟敢這樣質問他。
許是仗著他夜夜偷偷潛進我的寢宮,盡心盡力地替我揉肚子的嬌寵。
我的話,像是利刃,刀刀入肉,每一刀都精準地插進了賀南淵的胸口。
明明夜色那樣濃,寢宮裡那樣暗,可我偏偏就是能看到他此刻蒼白著一張臉。
雖然他很難過,我卻有幾分暢快。
因為他是真的想對我好。
是因為關心則亂。
不是想害我。
他幾次張嘴,又幾次合上嘴巴。
最後隻是一句幹癟的:「太後她不會害你。」
我越發膽大,最後甚至發出一聲嗤笑:
「笨死了,太後你是母家那邊的人,她會疼你寵你,不代表她也會這麼對我。」
真笨,因為現在有人疼有人寵,所以忘記了沒人疼沒人寵的人隻能靠自己,步步謹慎。
我捧住他的臉。
「你怎麼也跟程知意一樣,重活一世,半點腦子也沒長。」
說完,我主動摟上他的頸脖。
「睡吧。」
11
天還沒亮,賀南淵就又要走了。
他走時動靜雖小,可我還是跟著醒了。
我強打起精神,睡眼蒙眬地問他:「今夜還來嗎?」
他眼神一亮:「可以嗎?」
我不再看他,閉上眼轉過身繼續睡。
「我哪回能攔得住賀南淵?」
他走後,我心想我可真是卑劣。
故意用戳人心窩子的話試探別人的真心。
非要將人刺得遍體鱗傷,看見那人仍不走,仍捧著一顆心對你好。
這樣才算滿意。
可是如果不這樣,我始終覺得那樣的真心太過縹緲。
就像少時程知意對我的好一樣。
像煙一樣,風一吹就散了。
我又想,可能是這段時間賀南淵對我太好。
所以我敢在他面前對他咄咄逼人,敢拿著話捅他的心窩。
可是,我真的太想要那些愛了。
記得我的生辰,親手刻了簪子送我。
我難過時給我買蜜餞,說要給我撐腰。
即使被我惹怒,夜裡卻默不作聲地幫我揉肚子。
甚至求到太後面前,讓她給我送藥。
那麼多的關心,我兩輩子都未曾得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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