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是錄音筆是他送來的。
我掙扎了半天,還是走進了浴室。
他睜著布滿水汽的眼睛,衝著我笑。
我又像個人形拐杖一樣撐著他。
微仰著頭,等他穿好褲子。
他這次上岸又是要幹嗎。
我看著他的喉結發呆,遺憾,怎麼還沒穿好,有點熱。
他突然笑了一聲。
警鈴作響,我幾乎是瞬間想拔腿就跑,卻被他一把抱住。
咕嚕咕嚕。
可惡,真的不能信他。
40
海水衝擊著我的臉,我不適地眯了眯眼。
他一手牽著我,一手扶著我的腰。
無比自然地給我渡了口氣,帶著我往上遊。
漂亮的魚尾靈活地甩來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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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摟著他的脖子,感覺他就像海裡的領主一樣。
而我來到了他的地盤。
他將我帶到了燈塔上。
我喘了口氣,明明可以不用自己費力遊過來的。
我是人,我可以坐車坐船,幹幹淨淨地來。
他示意:「姐姐看。」
41
該怎麼形容țů₌這一幕呢。
無數條魚尾啪嗒啪嗒地翻滾,起舞。
我忘了計較自己渾身湿透,低頭認真地看著。
他們一個一個鮮活地浮出海面,臉上帶著笑,伴著燈塔下暖黃的燈光,伴著溫柔的海風。
岸邊是悠悠散步的人們,有人驚奇地發現了,歡呼地鼓起掌。
我被震撼到講不出一句話,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我曾對著這片海,產生過痛苦的情緒,對無能的自己失望過,甚至想過溺死自己一了百了。
而此時此刻,鮫人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姐姐,謝謝你。」
他輕輕給我擦眼淚,在模模糊糊的視線中,我對上他溫柔的藍眼睛。
燈火如晝,他輕聲說:「你的眼淚不會變成珍珠,所以姐姐,別哭了。」
「……」
我控制住自己別流出鼻涕,吸了吸鼻子:「那你哭。」
於是,他明豔純粹地彎起眼睛,真的聽話地哭了。
唇色潤著胭脂色澤,濃密的睫毛顫著,兩腮滑落下珍珠。
我驚住:「你……」
他是在跟我比誰哭得美嗎。
哪有人一邊哭一邊撿珍珠的。
他還數了數:「姐姐,8 顆,給你。」
……
我靠在他肩上,聽著他的歌聲:「天亮了。」
微微的亮光從海面上照射出來,火一樣的紅光傾瀉到海浪上。
我從未在海邊看過日出,東邊的天際一邊緋紅。
和海邊日落一樣壯麗耀眼。
他拉住我的手,說:「姐姐,回家了。」
我瞬間清醒,搖頭:「不,我要走回去。
「你自己遊回去。」
因為剛醒,身體還處於掉線狀態,腰間環著一雙有力的手臂。
「不是說我邋遢嗎,回去正好洗澡。」
咕嚕咕嚕。
42
我趴在浴缸上喘氣,剛剛體驗了一把晨遊。
雖然不是我在遊,但是我筋疲力盡。
我跪坐在他的魚尾上,想站起來:「你先洗。」
又被他力度溫和地按坐下去。
43
鮫人憎恨所有道貌岸然的星際人。
除了她。
除了這個喜歡來海邊發呆的檢察官。
他知道她。
她很有名。
因為她經手的案子,或多或少都會幫助他們這些「寵物」。
錄音筆被扔進了海裡,他留意著岸上動靜,遊了過去握在了手裡。
他本是想著偷偷上岸給她的。
她跌跌撞撞地跳進海裡。
他偷偷地遊在她後面,想著把錄音筆扔到她面前就好了。
她不再穿著檢察官的袍子,虛脫又釋然地任由自己沉進海底。
他聽見了她落寞難過的心聲:算了,太陽都西沉了。
鮫人遊了過去,抱著她,給她渡了口氣。
她掙扎地踹向他的魚尾,又被海草纏住了腳。
海底一片漆黑,半點光都沒有。
他斬斷了海草,帶著她往上遊。
兩人冒出了海面,她整個人都是沒什麼情緒的,在夜色中縮在他懷裡。
著急的情況下,他的香控住不住地散了出來。
她毫無防備地吸了進去,迷糊地仰頭問了一句:「天亮了嗎?」
他誠實地搖頭。
她的視線停在他的魚尾上,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淚噼裡啪啦地砸下來。
「為什麼沒有人管啊。
「我不配當檢察官。
「我做不到,我維護不了。
「好人沒有好報,好人還傾家蕩產。」
明明是微不足道的眼淚,卻燙得他魚尾都感覺疼了疼。
她哭得太難受了,幾乎斷氣的樣子,整個人狼狽極了。
鮫人看著她,慢慢地唱起了歌。
輕柔,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她堪堪停住,哽咽地問:「這是什麼歌。」
像是真的在嫌棄他的歌聲一樣,找個由頭繼續悲傷:「哪有在別人哭的時候唱歌的?
「是召喚太陽的歌嗎?」
中二霸道,神志混亂地問。
鮫人聽著她亂七八糟、晦澀黯淡的心聲,「嗯。」
「我困了,想睡一會兒,天亮叫醒我可以嗎?
「謝謝。」
她吸了吸鼻子,以為是在家裡,直接睡倒在沙地上。
鮫人低頭看著她,過了會兒才潛回了海裡。
直到她清醒地坐起來,低落地站起來,往回走。
鮫人無聲無息地又上岸,一路跟著她。
看著她被鄰居無故奚落一頓,也隻是淡淡地回了個「嗯」字。
看著她輕輕關上了門。
鮫人手裡還握著錄音筆,他本是想放在門口就走的。
許是怕那鄰居撿走,他就想著,下次吧,下次見了面就給她。
他著了道。
海區又被人投了毒,逼得他不得不上岸擱淺。
瞎了,聾了。
她來了。
整個荒無人煙的海區,隻有她會來看夕陽了。
鮫人抓著她的腳,說:「求求你。」
他知道,她一定會救他。
盡管她別扭的心聲是:「小珍珠好像能賣錢。」
她真的把他扛回了家,期間都沒有碰到過他的傷口,小心又溫柔地把他放進了浴缸裡,給他泡著藥水。
「很疼嗎,眼睛都紅了。」
她看著他的魚尾發呆,「鱗片好漂亮。」
「是藥水太廉價了嗎,為什麼他又瞎又聾。」
「可我買不起特效營養液。」
「應該還沒有分化吧,嗐,我也看不出來啊,應該長在哪裡啊?」
「藏在鱗片裡面嗎?我總不能揭開鱗片去看吧。」
「漂亮得雌雄難辨。」
「分化成女孩子吧,小鮫人。」
「好貴,太貴了,為什麼治愈營養液這麼貴。」
「岸上太危險了,要不等他好了把他放生吧。」
「還是海裡安全。」
「他怎麼還不泡完,困死我了。」
「鱗片掉落會痛嗎,魚尾化作腿會痛嗎,小鮫人走路會痛嗎。」
「嗐,岸上真的太危險了,仁至義盡了,小鮫人,別再上岸了。」
「他贏了!他贏了!唱唱唱!」
「可惡,他怎麼不去參加星際歌手大賽!」
「告訴我名字幹嗎,反正最後要回海裡。」
「什麼,他怎麼會發燙啊,星際醫院好像不收他們吧。」
「要不還是趕緊回海裡吧。」
「鮫人要是被淹死在浴缸裡是有點搞笑的。」
「哦,好笑的是我!農夫與鮫!」
「我是真的昏了嗎,他沒有說謊。」
「他怎麼又哭了,雖然珍珠很值錢,那也不能這麼哭吧。」
「眼睛真的會哭瞎。這麼好看,瞎了可惜。」
「如果他能聽得見就好了,想問問他哭什麼。」
「明天用他的珍珠去給他買個床吧。」
「為什麼被關了一年,這個畜生敗類還配當檢察官。好想打他啊。」
「門好像沒關。」
……
她聲音有點低:「小鮫人應該不會再上岸了吧。」
44
我內心慌亂:「怎麼真的,在鱗片下面。
「所以,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分化的。
「我會不會違反了《星際海洋生物保護法》。」
我迷糊地想。
整個浴室充斥著他的香味。
濃鬱甜膩,攝人心魂。
我望進他的眼睛:「是你救了我。」
他眨了眨眼睛,搖頭重復了一遍:「是你救了我。」
他在我耳邊蠱惑:「姐姐,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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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故事裡美人魚是為了王子的愛情上岸,放棄了自己如魚得水的海底和歌喉,過上刀尖行走的日子。
鮫人上岸是為了報仇,那他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沒有代價,我自願的。」
床單上還沾著大片的水漬,他低頭看著我,看了很久。
我面紅耳赤地反應過來:「鮫人會讀心?」
他笑了一聲:「嗯。」
……
「不用買床了,姐姐。」
「……
「你什麼時候恢復的?」
「唔,五瓶營養液喝完。」
「我多買了五瓶!你怎麼不說!很貴的!」
「說了,你就要放生我。
「別生氣,賠你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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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見我的執法證了嗎?」
「在櫃子上面吧。」
客廳隻留盞小橘燈,我緩緩走向櫃子,嘀咕:「我記得不在這兒。」
櫃子上有兩罐珍珠,和三片鱗片。
三片?
我拿起最上面的,發現竟然是愛心形狀。
我噗嗤一笑,又在鱗ţû₍片旁邊看見了一個海螺。
和他的魚尾一樣,湛藍色。
我輕輕放在耳邊。
聽見他緊張的聲音:「檢察官姐姐,你……你……你……」
伴著海風海浪聲,我等了半天沒等到後半句,轉身:「欸,你的話怎麼不說完啊?」
他站在我身後,橘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他走近,半跪下來,手舉著一個珍珠戒指。
藍色的瞳孔映出我的身影,眉眼柔和,神情專注。
「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皺眉,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星際修改新的婚姻法了嗎。
他表情落寞下來,笑也落下來,嗓音沙啞,透著可憐:「沒有。
「但是姐姐,我們可以開個先例不是嗎?」
很好,我多大的面子,星際為我頒布兩個法。
我遲遲未說話。
他的眼眶、耳廓都紅了,眼睛帶著水,好像下一秒會變成珍珠落下來。
我無奈地走過去,輕輕捏住他的耳朵,忍俊不禁:「你都聽見了。
「聽見我在心裡答應了。
「還裝。
「再裝,我又得買個罐子裝你的珍珠。」
他的珍珠還是落了下來,勾住了我的脖子,輕輕咬了我一口,給我戴上了戒指。
牙尖嘴利的小鮫人。
47
他最喜歡的地方不是海域,而是浴缸。
……
「別動了。」
他笑:「我聽見你說喜歡。」
「你聽錯了。」
他的眼尾帶著豔麗的紅,我問:「你是什麼時候分化的?」
「嗯,你撿我的那天。」
「……」
「別生氣姐姐,送你條美人魚。」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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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被他騙了,鮫人成年前真的是沒有性別的。
我看著小浴缸的小人沉默。
他俯下身親了親我的耳朵:「沒事,到時候她分化成女孩就是美人魚了。」
「……」
49
我真的是沒想到,那小姑娘還會來找我買菜種。
可我已經不賣菜種了,培養箱也賣掉了。
檢察官的工資夠夠的了,不夠的話,櫃子上一整排的玻璃罐子可以去賣掉。
她目瞪口呆,好像發現了不得了的秘密:「你弟弟結婚了!?」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見大小兩個鮫人在爭辯到底是誰的魚尾好看。
咳了一聲,我開口解釋:「嗯,他不是我弟弟,他是我丈夫。」
小姑娘更驚訝了,視線落在我的手上,臉上瞬間帶上了羞愧:「ŧü³姐姐對不起,姐姐再見!」
我的「沒關系」還沒說出口,她就跑了。
怪可愛的。
我關上了門,準備繼續去熨我的工作袍。
「媽媽!」
我捂著胸口,閉了閉眼,頭也不回:「你的好看。」
「不,我聽見你媽心裡說我的好看。」
小人嬌滴滴,委委屈屈地扁嘴哭了起來。
我嘆氣,櫃子馬上就要擺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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