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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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書名:蔓春 字數:3820 更新時間:2025-01-15 16:53:13

我眼眸發亮,「我定能成!」

自那日起,我便每日跟著馮叔學打鐵花。

初始打沙,打了月餘,便開始打水。

馮叔說:「打水時感受水落在身上的感覺,等水打成水霧,便能打真正的鐵花了。」

「打鐵花不是光用力打就行,要左手抓著上棒,右手下棒擊打在上棒裝鐵水的凹槽的正下方。」

「力透鐵水,便能把它打得又高又直。」

「越高越直,形成的鐵花就會越散,越不容易傷到人。」

「……」

很累,也很枯燥,我不記得我做了多少次。

隻是兩月後,馮叔喚我來到那柳枝花棚下。

「今日你開始打真正的鐵花。」

那夜我手上燙傷了好幾處。

我渾身炙熱,心髒滾燙。

老太太,明月,蔓蓉還有松柏一個個心疼得不行。

可我很開心。

後來有次卻不小心傷了臉,臉頰那兒還留了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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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一個個跟生離死別似的,哭著要我別去了。

老太太拉著我的手,「我眼睛還行,多做些針線活就是了,你何必去受那苦。」

明月紅著眼,「我也能做些繡活,嫂嫂別去了。」

蔓蓉和松柏眼裡蓄著淚,「姐姐,別去了,我們出去給人做小工就是。」

我笑她們大驚小怪:「不就是留個疤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們相信我,我能行的,連馮叔都說我比他家小子強呢!」

我沒說假話,馮小鐵在那兒受了點傷就哇哇大哭,馮嬸一心疼便拉著他走了。

我連一滴淚都沒流。

我和馮小鐵不一樣。

他有馮叔馮嬸護著他。

我要護著我二妹和小弟。

往後要護著沈家老太太和明月。

無論這條路有多艱難,我也要走過去。

5

一晃半年,馮叔看我的眼神已滿是贊賞。

「比你公爹強上許多,頗有我當年的風採!」

他神色又一暗。

「隻是蔓春,這世道,從沒女子打鐵花,你若想靠此謀生,怕是……」

馮叔說得沒錯。

縱使我學得再好,也沒人請我去打鐵花。

他們先是懷疑,即使親眼見我打出的鐵花後。

仍然否定:「哪有女子打鐵花的。」

又或是說:「祭祀怎能請女人。」

「這可是黃道吉日,怎能請個女人。」

「……」

學成回來已有兩月,我依然在碼頭做小工。

夜裡我反反復復地翻著太翁的札記,裡面寫了許多東西。

就是沒寫若打鐵人是女子又該如何。

若太翁還在,可也會如世人這樣,認為女人打不了鐵花?

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門外卻又響起老太太的嘆氣聲:「唉,這可怎麼辦才好?你爹傷了?」

馮小鐵頂著紅腫的眼睛來了。

說他爹傷了手,請我替他爹打一場鐵花。

我握住他的手,唇角止不住地揚起。

「你說什麼!我替他去?」

他盯著我,「我爹受傷你好像很開心。」

我轉瞬抿唇收笑,正經道:「傷了手?那便隻能由我替他去了,耽誤了事可不行!」

他狐疑地看了我兩眼。

「隻是我爹說,既是替他去的,還請你掩去女子身份,蒙上面具。」

我怔愣了一瞬,卻也還是應道:「好。」

天不再與,時不久留。

良機卻隻有一次,我怎能放棄。

那夜我打出了極其漂亮的火樹銀花。

鐵花飛濺,流星如瀑,鞭炮齊鳴,聲震天宇。

「一打國泰民安,天下大同!」

「二打吉星高照,天地同輝!」

「三打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結束時,身上還隱隱有些發燙。

馮叔環抱著受傷的手,笑道:「做得好!」

又往我手裡塞了一塊碎銀子:「這是工錢。」

老太太帶著明月,蔓蓉還有松柏,幾人圍著我嗚嗚直哭。

「做得好!做得好!」

淚在眼眶直打轉,我忍住淚。

「我早說了我能行的。」

我終究會成為我正在成為的人。

從那以後,馮叔便時常讓我替他去打鐵花。

給的工錢還頗為豐厚,我說我是搭了他的橋,少拿些便好。

他卻說:「蔓春,這是你應得的,你看,現在鄉親們都點名要黑袍小子去呢!」

後來我才知道,那夜馮叔的手並沒有受傷。

我問他為何這麼幫我,是可憐我們一大家子孤寡無助,又或是看在我公爹份上。

他搖頭:「我隻是從前曾聽我爺爺提起過,我奶從前也是打鐵花的好手。到後來,女子相夫教子,就很少有拋頭露面的了,現在的人吶,越活越過去了。」

他又輕咳一聲:「可惜啊,你這丫頭敢拼敢爭的性子是真對我胃口!沈家那小子人都死了,命咋那麼好,要不你改嫁,跟我家小子可好?」

我還未說話,老太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大巴掌直往他身上拍。

「哪來的膽子!敢惦記我家女子!」

我笑看他們嬉鬧。

那夜所思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

無論是我太翁,還是馮叔,又或是無數的匠人。

若無海納百川之心,又怎會打出承載憧憬和祝福的鐵花盛宴呢。

所謂匠人匠心,便是如此。

6

再後來,我存下好些錢。

我們的日子便好過很多了。

我拿著錢又去找了李叔,求他再幫忙看看明月的腿。

我摸了摸錢袋子,除去給老太太和家裡的三個弟妹置辦衣裳,還剩一些。

我去尋了老太太,「老太太,家裡幾個孩子也大了,總這樣待在屋裡也不是辦法。」

「我想送他們去上私塾,三個人都去。」

剩下的錢不多,但我還能賺。

但這錢是靠沈家的手藝賺來的,我想把蔓蓉和松柏也送去讀書,可我怕老太太不肯。

「錢是你賺來的,你想怎麼使就怎麼使!」

老太太冷哼一聲:「這麼點事還跑來問我,真當我是什麼老頑固啊!」Ṫū́₀

我賠著笑:「老太太,我……」

她卻更氣了,「老太太老太太!蔓蓉和松柏還知道喚我聲沈奶奶,你既是我沈家人,便隨明月一同喚我祖母就是,天天老太太老太太地這麼叫,你不怕我這老太太傷心啊!」

我紅著臉訥訥道:「祖母……」

她滿意地拍了拍我的手:「對嘛,這才對。」

「還有,你給家裡個個都買了新衣裳,連我這老太婆都有,怎不給你自己挑一件。」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忘了……」

祖母憐惜地將我摟在懷裡,「你啊,也該為自己想想,總每天孩子孩子地叫他們,自己不也是個孩子……」

我趴在她懷裡,她身上的暖意烘得我眼睛有些發熱。

從沒人告訴我,我也是個孩子。

我娘從出生起便不管我,我爹在外做活。

每日隻叫我好好照顧弟弟妹妹。

從小到大我習慣了為別人著想,從沒想過我自己。

她摸著我的頭,無比溫柔。

「孩子啊……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蔓春吶,遇到喜歡的人便隨他走吧。」

7

七年後。

我收攤子回來時,沈家門外圍滿了人。

祖母和明月抱著一男子哭成了淚人。

嘴裡喊著:「兒子!」「大哥!」「沈彥禮!」

那人身姿英挺,一身戎裝。

眉目低垂著,鼻梁很挺,側顏清冷如玉,是個極俊俏的好兒郎。

他便是我那早死的夫君嗎?

可他不是早死了嗎。

手裡的鐵棍瞬間落地,發出刺耳的聲音。

眾人回頭看我,又齊刷刷地喚我:

「蔓春!」「阿姐!」「嫂嫂!」

沈彥禮寒星般的黑眸掃向我,緩緩向我走來。

他偏頭一瞥,身側的小廝忙遞上一袋沉甸甸的銀子。

他接過錢袋,手停在半空,朝我道:

「多謝姑娘照拂太奶和小妹多年。」

我抬眸看了一眼他。

又看了一眼他身旁蛾眉緊蹙的女子。

接過那袋銀子,揚起笑道:「不謝。」

我話音剛落,明月猛地衝過來將那袋銀子丟在地上。

「沈彥禮!你拿銀子侮辱誰呢!」

祖母氣得拿著拐杖要捶他。

「不孝孫!你拿銀子侮辱誰呢!」

銀子散落了一地,沈彥禮一聲悶哼,結結實實挨了祖母一棍。

身後的女子瞬間紅了眼,擋在他身前。

「老夫人別打!彥禮他……他身上有傷!」

「什麼?受傷了?」

祖母忙上前,他背上果然滲出一絲血。

那女子淚眼盈盈,「幾月前,彥禮他帶著五名死士深入敵營,身負重傷。」

「這次我軍大獲全勝全靠他以命相換,此去進京復命後,傷沒好全便馬不停蹄地趕回家中,便是想盡快與家中祖母和小妹團聚。」

祖母急得落下淚,「怎……怎不早說……」

一旁的明月卻無動於衷,隻盯著那女子,「那你又是誰?與我哥哥又是什麼關系?」

那女子臉上一滯,抬頭看了一眼沈彥禮,「我……」

沈彥禮出口打斷:「明月,莫要胡鬧。她是大將軍的女兒,陸長英。也是軍中左副將。」

那女子咬了咬唇,眼裡閃過一絲委屈和不甘。

明月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並未說話。

蔓蓉拉著我的手,小聲道:「還好還好,我以為那女子……」

我回握了握她的手,對眾人道:「想來大家都有許多話要說,不如我們進屋子慢慢說。」

沈彥禮聞言,朝我微微頷首。

原來沈彥禮這些年也過得很是艱難,十年前,也確實險些死了。

兩軍交戰,他落下懸崖,肋骨斷了幾根,昏迷不醒,眾人以為他無藥可醫,便向家中報了死訊。

誰知半年後他竟醒了,養傷養了許久,他本想等好了再寫信回家,可戰事四起,軍中打仗又居無定所,這便耽擱了。

他就這麼幾句話帶過了這十年。

可我知道,戰場上硝煙彌漫,刀光劍影。

他必定是幾經生死,吃了好多苦,才能這般站在我們面前的。

我朝他微微頷首, 亦把我如何嫁入沈家。

我二妹和我小弟,還有祖母和明月,這多年來發生的事兒細細說與他聽。

最後說到我將他沈家祖傳的技藝學了去,還頗有些不好意思。

他聽完亦是長嘆出一口氣,又起身向我鞠躬行禮:

「如此,祖母是該打我。蔓春姑娘對我沈家之恩,便是千金萬銀也抵不過。」

「是彥禮粗鄙莽撞,還請蔓春姑娘原諒我。」

他又看了祖母一眼,「實不相瞞,當年我亦無心承我父志,如今姑娘能將沈家打鐵花的技藝傳承下去,自是天大的好事,彥禮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怪罪姑娘。」

我看了看他,淺笑,「如此Ṭü₆,我便放下心了。」

他又繼續看著我欲言又止:「隻是……隻是當年你我成親之事實在荒謬,我如今還活著,萬沒有要蔓春姑娘為我終身守節的道理……」

我自明白他說的意思,剛要點頭。

一旁的明月猛地一拍桌子,冷笑道:

「哥哥說什麼渾話。」

「你活得好好的,我嫂嫂守哪門子的節?」

8

沈彥禮皺眉,剛想說話卻又被明月打斷:

「哥哥不知道,我的腿瘸了吧。」

她垂眸嗤笑:「十年前,哥哥的死訊傳回家中,祖母深受打擊,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我一時心急,從樹上摔下,摔斷了腿,腿便瘸了。祖母自此內疚不已,把哥哥的死和我瘸腿全歸咎於自己,她怪自己攔不住哥哥去參軍,她怪自己沒看好六歲的我,從此一病不起,甚至,命在旦夕。」

沈彥禮臉色變得慘白,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哥哥又在想,我哪裡像個瘸子?祖母容光煥發,又哪裡像命在旦夕的人?」

她看了我一眼,聲音顫抖:「是我嫂嫂啊,她跟一個死人成了婚,她本可以走,她本可以放任我與祖母自生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