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

首页 | 分類:現代言情 | 字數:4226

第3章

書名:失重 字數:4226 更新時間:2025-01-15 13:59:45

大學的時候,他的名字幾乎在表白牆常年掛著。


比明星還好看的臉,富足的家底和驕傲的成績。


「高富帥」這個詞簡直像是為他而生。


甚至有輔導員冒著被開除的風險跟他告白。


他拒絕得很幹脆。


做的決定也幹脆。


比如從前為了顧朝朝一再毫不猶豫地拋下我。


又比如現在為了我毫不猶豫地與顧朝朝決裂。


賀經年眼底泛著紅,手臂伸過來。


「我送你。」


我猛地拉過行李箱的拉杆。


「我已經叫了車了。」


他伸出的手指在空中有一瞬間的尷尬,再蜷縮。


他似乎被我激怒了。


「好樣的,林柚,你好樣的。」


我轉身走了。

Advertisement


賀經年從前到現在,都是眾星捧月。


而我這些天的疏遠大概已經讓他耐心告罄。


16


我沒有去外地。


拖著小行李箱回到我三年前為慶祝我獨立拍攝了第一個紀錄片而自己買的一百平小房子裡。


它一直空置著。


此刻我才發現,它已經變成了一間可以算得上家的小屋。


生活用品一應俱全,衣帽間也堆滿了我常穿的衣服。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我早就做好了遠離賀經年的準備。


等到時間差不多時。


我打開手機裡的監控。


這是四個月前我因為養貓而安裝的。


後來將貓送給了初梨,但一直沒把監控扔掉。


賀經年今天看來不打算出去。


所以顧朝朝會來找他。


我看著賀經年一個人呆坐在真皮沙發上,從天色剛剛擦黑到夜幕正式降臨。


他仰著脖頸,頹喪地將頭搭在沙發背上。


有人敲門。


他去開了。


是顧朝朝。


她似乎哭過。


賀經年卻甚至沒有給她一個眼神,徑直走回了沙發。


「經年哥哥,你看看我,我已經不小了。


「我已經快要二十五歲,你還是不願意接受我嗎?」


她哭著要一點點褪去衣衫。


賀經年也沒說話。


顧朝朝似乎終於感到恥辱。


賀經年抬手熄滅煙蒂。


「朝朝,就算你脫光了,我也不會有反應的。


「不要再纏著我,以前你還小,我顧念你沒了父母,所以對你很好。」


他似乎有些哽咽,聲線不穩。


「我承認我曾在你和林柚兩人中搖擺不定過。


「但那已經是過去。


「我現在,似乎對林柚更加患得患失,我才發現這將近七年的感情,陷落進去的隻有我。


「我很恐慌,我害怕失去林柚。


「所以請你,不要再來找我。


「她不喜歡。」


很奇怪。


我並沒有因為賀經年的忠心或者顧朝朝的落魄而獲得一絲快感。


反而靈魂似乎被反復撕扯又反復拼湊。


很痛苦。


17


再次跟顧朝朝見面,是她約我的。


我看著她哭腫的眉眼。


輕聲問:「怎麼了?顧小姐作為那麼有把握的第三者,還沒有爭取到你所謂的愛情嗎?」


「我輸了。」她啞聲道。


我抿了一口咖啡。


何來輸贏之說。


賀經年甚至沒有成為我的戰場。


「林柚,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不同,所以我才會如臨大敵,但我不會跟你說『對不起』,永遠不會。」


往事如同雲煙。


大學時,室友曾在輔導員給賀經年告白後,用一句話形容他。


人會在不同的年紀反復愛上賀經年。


天之驕子,硬件軟件都是頂級配置。


談戀愛的感覺也極好。


我以為太誇張。


他交往過的女生很多。


可唯獨我一個跟他交往了很久很久。


第一次遇見他。


隻是匆匆一瞥。


第二次遇見他,我被精神病患者拿著刀脅迫,他是無差別攻擊。是賀經年救了我。


但我的手臂還是被割了一道口子,傷口淺但長,不至於去醫院。


賀經年就頂著頭上的血,幫我包扎了傷口。


或許是吊橋效應。


但我就是無可救藥地愛上賀經年了。


而顧朝朝對我的惡意也尤其大。


我想,我對賀經年,或許真的不同。


「我要出國了,我籤了英國的芭蕾舞團,好幾年不會回來,你應該很開心吧,以後不會再有人破壞你們的感情了。」


看來她也知道這是破壞。


我始終不語。


眼神如同一汪平靜的清泉。


顧朝朝舌尖輕舔唇角,極力壓抑,但還是忍不住掉下一滴淚。


「我們小時候曾經約定,結婚要送給對方一件大禮,我一直以為我會是經年哥哥的新娘,但現在恐怕不能如願了。」


她推過來一個藏青色的盒子。


「這是我給你們的新婚禮物。


「祝你們……新婚不快樂,百年不好合。」


最後。


桌上的咖啡已經涼了。


而那隻盒子,孤零零地待在那裡。


18


其實顧朝朝不知道。


她亦是我喪失安全感的原因。


賀經年一次又一次地拋棄我。


賀經年在這場三角戀中的選擇始終讓我恐慌不已。


即使六年……不,快要七年前了。


他曾選擇了我。


但我始終陷入長時間的焦慮。


直到顧朝朝出國。


這種不受控的心跳才逐漸回歸平靜。


尤記得我被猥褻的那個夜晚。


顧朝朝隻是在網上找了幾張鮮血淋漓的圖片,其實仔細看看就能看出端倪,但賀經年還是不敢冒萬分之一的險。


我始終記得那個夜晚半明半暗的月亮。


記得那個混混的嘴唇。


記得他發黃的手指。


記得他惡心的性器官。


初梨心疼得要與賀經年理論。


為什麼要拋下我?


為什麼要讓我獨自一人回家?


為什麼在我沒有聯系他的三天裡也沒有主動聯系我?


二十三歲的我,卑微又煞筆。


比如不敢將猥褻的事告訴他,因為怕他因為愧疚跟我在一起,又怕他不愧疚而依舊會拋下我,所以不敢在這場搖搖欲墜的關系中加入任何一個變量。


又比如我知道他替我包扎傷口那麼熟練的原因是顧朝朝以前經常自殘,但依舊假裝不知道。


再比如顧朝朝出國那晚,他微醺地拉著我床上糾纏了很久,卻在半夢半醒間叫了顧朝朝的名字。


我此刻才發現。


原來在顧朝朝回國那一刻。


就讓我凝滯了七年的悲傷進入了倒計時。


19


我仿佛陷入了一場亙古的失重。


在新疆的每一秒都不讓自己停下,怕七年前的痛楚走過時間的長河,再度降臨在我身上。


終於紀錄片拍攝完畢。


回到家時眼前一黑,因為過度疲勞,我終於支撐不住地暈倒。


再醒來時,是在我和賀經年的家。


我手上打著點滴。


門外傳來叮當作響的聲音。


我煩躁地將手背的針拔下來。


走出去時,才看見賀經年戴著圍裙,在廚房勞作。


我幾乎猜出了大概。


買下房子的時候,我在鎖上也錄下了他的指紋。


是他發現了我。


餐桌上擺著幾盤菜,都是家常的樣式,色香味俱全。


看來是賀經年做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卻隻覺得胃裡一陣痙攣,那些食物都讓我泛著惡心。


賀經年看見我時,竟罕見地紅了眼眶。


他不是沒為我做過飯。


在我生日時我撒嬌讓他幫我做,或者在生病時他也為我煲過養胃粥。


那些年我託腮幸福地看著他為我忙碌的身影,那時的身影竟與現在的重合,可我卻本能厭惡。


在他抱著我,仿佛我是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般時。


我幾乎同時發現。


我確認自己不喜歡賀經年了。


大學的時候我看過一部電影。


叫作《一天》。


EMMA 和 DEXTER 每年相聚又分離,約定每年的七月十五日都要見面,但在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EMMA 成為了作家,但 DEXTER 已經變成墮落的三流主持人,EMMA 厭惡他的墮落。


最後在昏暗的街道,EMMA 悲傷地抱住 DEXTER。


她說:「我愛你,但我不喜歡你了。」


當時的我並不明白。


但在此刻,這句話才真正具象化。


我才明白這一個月的自我麻痺。


與賀經年相愛的這幾年,我給自己種下了滿身的腐肉。


感性上,我還未來得及完全割掉這層腐肉,殘存著些許愛意。


理性上,他已經違背了愛情的忠貞和我的道德準則,我不喜歡他了。


原來是戒斷反應啊。


賀經年。


我終於。


徹徹底底地放棄你了。


20


但此刻他不知道。


他以為我的眼淚是因為思念或者愛意。


但隻有我自己知道。


是因為二十三歲時一葉障目,在三十歲這一年才徹底清醒。


年輕的時候誰沒愛過幾個傻逼?


我很大度地原諒了我自己。


他哭著對我說:「林柚,你別不要我,我錯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太晚了。


我們熬不過七年之痒。


我說:「好。」


他說:「我們結婚好不好?」


我說:「好。」


他說:「我們重新開始,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我說:「好。」


請讓我。


為你編織一場甜蜜夢境。


21


賀經年請了最專業的婚禮策劃。


他還記得我年少時的憧憬。


雪山下的婚禮。


純白的雪山和婚紗。


腳下是綠色的草甸。


我去試了從國外運回來的高定婚紗。


抹胸款,長長的頭紗上鑲著蝴蝶,配上綠色的瀑布手捧花,仿佛是從森林裡走出來的精靈。


初梨見到我試紗時, 沒忍住哭了出來。


「你說在我的婚禮上,你會送跑鞋對嗎?」


初梨重重地「嗯」了一聲。


我笑著說:「一言為定啊。」


22


婚期將近。


我找到許多和賀經年的痕跡。


數千張的合照,他自豪地說,老了以後要讓孫子看看我和他是多麼的郎才女貌, 要不知疲倦地講我們的愛情故事。


可我們之間不會有什麼愛情故事。


我拿出剪刀將它們一一剪碎。


四處旅行時寫給賀經年的明信片。


——賀經年長命百歲。


——賀經年英俊倜儻。


——賀經年幸福快樂。


——賀經年一直自由, 一直風花雪月。


好多好多。


直到燒到最後一張。


——賀經年與林柚長長久久。


我將它們全部裝進一個大箱子裡。


這些是我挖掉的最後一塊腐肉。


23


婚禮當天,我把象徵著我們愛情的垃圾寄給了賀經年。


在上面寫了一句話:


【我不會嫁給我討厭的人的。】


然後穿著我的跑鞋踏上了去非洲的飛機。


你拋棄了我那麼多次。


我很大度地隻還你這一次。


從此, 我們兩清。


24


我再次看見了動物大遷徙。


我奔跑在無邊無際的曠野中。


溫熱的風擦過我耳廓,仿佛在輕聲告訴我——


你的人生剛剛開始。


25


再次見到賀經年, 已經是半年後。


中途他不少朋友都來勸過我。


「經年他真的很想你,現在整個人瘦得不成人樣。」


我說:「關我什麼事?」


「經年他在婚禮後喝酒喝到胃出血,你真的那麼狠嗎?」


我疑惑道:「生病了就找醫生, 與我心狠不狠有什麼相關?」


中途拉黑了一個又一個人。


還有賀經年用別人的手機打給我,向我懺悔。


我正在剪片子,便不耐煩地拉黑,最後換了手機號。


最後一次, 是初梨問我:


「賀經年酒駕了, 你要去醫院看他嗎?」


再次見到賀經年時,我發現他果真頹廢了不少。


下巴長著淡青色的胡茬。


看見我時, 終日混沌的雙眼才終於亮了一下。


他委屈地問我:「你終於肯見我了嗎?」


我搖頭:「不是我肯來見你。」


他喝了酒,要去我以前的家找我。


他的幾個朋友還算靠譜,聯合將不太理智的他逼停。


同時發生了車禍,他的腿骨折了。


「我來,隻是為了盡一個公民應該盡的義務,你如果不惜命就算了,請把別人的命當命。」


酒駕的危害自然不用多說。


我現在已經對眼前的人沒有什麼感情。


但還不至於想要他去死。


我爽朗地拍了拍他的手。


「賀經年, 好好生活吧, 不要再墮落下去了。」


賀經年眼眶泛紅, 豆大的眼淚掉落。


「你不愛我了嗎?」


我搖頭, 「不愛, 也不喜歡。」


消息提示音嚇了我一跳。


「(萬」我這才想到,有一件事他或許不知道。


「顧朝朝回國的洗塵宴上, 我其實去過, 還聽見了你們的對話, 你說選擇我,是因為我浪。」


說出口時我出乎意料地平靜。


「賀經年, 我會拍攝,甚至冒著生命危險記錄一些驚險刺激的場面,我能夠統籌, 讓紀錄片拍得很好。當然,我也很世故,為了錢, 我也會去接一些其他的活兒。


「但是你看不到我的才華和能力, 你隻會注意到我與你的放縱。


「而且, 享受性也是我的權利,我並不以此為恥。」


在離開病房的時候。


我聽見他說:「對不起。」


可是。


不接受道歉,也是我的權利。


26


三十五歲這一年。


我的紀錄片獲得了 THE ONE 國際紀錄片節上的最高獎項。


我看見我執導的《隨青之樹》在大銀幕上播放。


紀錄片聚焦了各個年齡段的人, 在不同的選擇中迷失,最終走向自由。


頒獎時。


我感謝了許多人。


最後,親吻了獎杯。


並微笑著說:「希望人生如曠野。」


萬古長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