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令九擁住我,抱得很用力,像是夏夜裡的一場夢,他說:「公主,不要怕。我帶你走。」
我側頭發狠地咬上他的手臂。
「到一個公主不會害怕、不會傷心,能睡好覺的地方去。」
你騙人,根本沒有這樣的地方,
令九說:「有。我給你吹笛。」他重復一遍,「會有。我陪你,公主。」
我回過身勾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頸窩裡,貪婪地嗅著他身上的氣息。他僵硬了一瞬,手穿過我披散的長發,安撫似的梳理了兩下。
他說閉上眼,再睜眼時一切就好了。他話向來少,可每一句都言出必行。我就閉上眼,他抱著我往外走,侍奉的宮人早已暈去,避開一圈圈巡邏的侍衛,再牽上馬,唯有往外時出了些差錯,我聽見兵戈相碰的聲音,但隻是一會兒。一把火燒了十七公主的營帳,世上再無十七公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會兒,我已經被抱在馬上了,我聽見令九在我耳畔說:「睜眼。」
我睜開眼,馬在無邊際的原野上跑,草在風裡彎折了波痕,我看見夜幕深紫色地低垂,無數的星星倒掛下來。令九把我護在懷裡,我攤開手想要抓住風,卻在下一瞬螢火點點飛起。
我側過頭,令九空出一隻手來,沉默地替我擦去腮上的一滴淚,我也訝異這一滴淚。
這樣的寧靜不知曉過了多久,天際已經翻了魚肚白,一直到原野的另一頭,在群山的腳下,令九才停了下來,夜裡寒露很重,我已經冷得唇色發白了。
他生起火來,火光照亮他冷淡的眉眼,令九的半枚銀質面具在月下泛著光。
我披著他的外衣,靜靜地看著他,伸出手來。
令九看著我的那隻手,不明所以地伸出自己的手,我錯開,他頓住。我往他臉上的面具伸去,他握住我的手腕,眼中有情緒翻湧。
我看著他,不說一個字,卻沒收回自己的手,令九這樣和我僵持了一會兒,像是妥協一般地放下了手。我一點一點地揭開他的那枚面具。
我聽聞本朝有位安樂公主,在上元節燈火流麗之下揭開她意中兒郎的面具,所見面具下青年清俊無雙,比燈火還要奪目些,安樂見之落淚,就此傳成一代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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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揭開令九的面具,面具之下都是火燎出的傷疤,猙獰不平、爛肉生瘡,他沒說過在大火中救我,也沒和我吐露過這些痛楚。我替他疼,眼淚往下流。
你怎麼不怕我以為是裴大人救了我,你怎麼不怕我心一松嫁給裴大人呢,令九。
令九平靜地說:「別哭。」
令九不會手語,可是他就是,知道我每每在想些什麼。
我擦了擦眼淚,他別過眼去,看眼前的火堆,很生硬地說:「你哭了,我才疼。」
我把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抱著膝小小一團,他隨手折了草葉吹,風聲都弱了下來。我看見原野盡處,慢慢地出現了橘色,於混沌中找尋到了方向。
6
令九說,往南邊去,公主畏寒,江南有流水小橋,還可以採菱。
我彎著眼笑。
但路上其實並不順利,令九的武功一流不錯,可是他還帶了一個我,不多時地則有一批暗衛追上來。令九把我安置在草堆裡,把農人闲置的草帽蓋在我頭上,歪歪斜斜的,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候,他卻不合時宜地笑了起來。
原是看著我這樣滑稽的模樣,彎起了眼睛。他很少笑的,這一笑卻如同浮雲被風吹開,露出懸日的光亮。
他把脖子上掛著的那枚平安符取下來,連同一枚溫潤的玉佩。我怔住,這枚平安符我認識,我曾經求得又掉在土裡的,上面我給繡了一個「九」,如今遞還給我,旁邊卻是再多了一個「十七」的字樣。那枚玉佩也被掛在了我脖頸上。
「我自幼便是暗衛,不知父母何處,唯有這枚玉佩,是我母親留下的。」
他俯下身,看著我的眼睛,輕聲道:「我唯有一願。」
「唯願長久,唯願公主平安喜樂。」
「平安」是很平常的字眼,「平安」是很重很重的祝願。
他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血,把我遮掩得更好一些,轉身提起劍往外走去。
我時常想,若是我不是公主就好了,可是我若不是公主,怎麼能遇到令九呢。那我想,倘若天公能有知一回,我和令九生在江南,他不再是暗衛,我也不是這個什麼都不是的公主,或許有一日我採菱歸來,能遇見一個像冷劍一樣的少年撐傘從橋上走過。
若生不成人也沒有關系,我想做他窗前的明光,做他門邊的野花,無須他操勞,隻要時刻陪他便好了。我隻是想同令九,長長久久,僅此而已。可是怎麼辦呢?世上本就沒有如果這回事。
我隻能在這堆亂草裡,徒然地見他往外走去,迎接屬於他的戰場。
我這樣垂下眼,不知道過了多久,令九還沒能回來。我頭頂的草被揭開,我下意識地抬起頭,卻看見裴大人站在我面前,他帶的侍從並不多,他第一句話是:「公主,你得回去。」
第二句是:「我不會讓你替小九去和親。」
我比畫著問:「皇上是怎樣控制他的暗衛的?」
裴瑜看著我,許久才慢慢道:「毒。早晚服用解藥一次,一日不用如同百蟻食心,痛苦與日俱增,直到受不住,就該死了。」
我捂住眼睛,原來令九這兩日,是這樣的痛啊,我才見到令九今日咳下的血,他從沒表現出來過。
他不說,我生來啞。算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般配?
裴瑜摸著我的頭發,像是摸著一個小姑娘:「十七公主,我可能不曾告訴過你,我初次見你是在永巷那條路,你看著青石板上生出的一朵黃花,眼神是宮裡宮外都見不到的純真,我當時就想,什麼時候就該把你這樣的小姑娘偷出來。可是我有點慢,讓你先見了別人,也讓小九對你生了恨。其實,我和宮裡那些人一樣壞。」
「可是,我們的公主不能嫁去那裡。」
我沒多想,比畫著說:「我要令九,平安。不要傷害他,給他求得解藥,放他走。」
裴瑜看著我的手,點了點頭。
裴大人牽著我的手,拉著我往外走,他送我上馬車時,我卻聽見了異樣的動靜,夕陽正好落下去,是蒼涼的一片紅,令九的劍還在滴著血,他的鬢發散下來一些,瘦削的臉頰邊上還濺了血,看起來受傷得不輕。劍被他插入土裡,他站著看我。
他要上來,卻有無數泛著寒光的劍攔住他,他傷得很重,半步都靠近不得,一雙眼卻看著我,無聲無息地從眼角滑下一滴淚來。他在哭。我好痛啊。
我茫然地想,原來自始至終,我和令九,都到不了江南啊。
7
要和親的十七公主跑了,對外都隻說十七公主因為失火傷了身子,月氏很生氣,根本不信此緣由,然而強闖營帳之後,床榻之上正是養病的十七。
月氏如此衝撞,卻並不為衝撞了我朝尊貴的公主而生歉意,同時求娶九公主和十七公主的口氣並無改變。
再迂腐的老臣都不願意再和月氏以禮相待下去,可是父皇老了,仍然猶豫不決。
裴瑜沒能保下令九,父皇的怨氣無處發泄,看我不順眼,看這個差點兒帶跑我的暗衛更是不順眼。令九被捉拿回來,父皇下令「凌遲」二字。皇權之下,誰能與之抗爭。
令九被往外拖,我哭著往前爬,抱住我父皇的腳,卻被一腳踢開。我拔出旁邊侍衛的劍,太過突然,都沒人能夠阻攔我,我把刀架在脖子上。我顫抖地開口,尖叫出來:「九。」
「令九!」
令九不能死。場面似乎都靜了下來,啞巴能開口說話嗎?但為君故,妾寸心如狂。
我聲音還啞澀,卻一字一頓地開口:「令九,平安。」我手上的刀鋒更進一寸,血沿著刀往下滑。父皇看著我,渾濁的眼裡不知想到了什麼,竟也有了些動容了起來。
他點點頭,我的刀被奪走,我跌倒在地,數不清的宮人湧上來,為我封住不停出血的脖子,我艱難地回過頭,正好見到令九背著光回望我的眼神。隻有短暫的一瞬目光交接,他被帶離,我被宮人擋住。
我想起那個窗外有小小竹林的宮殿,九公主派了侍衛來欺辱我,他站在我面前為我擋下陰翳時,也是背著這麼好的一片光。
眼淚把我的視線封住,我疼得呼吸不過來。
我想起來, 我沒和他說過喜歡。
令九啊令九,你知不知道, 本公主,傾心你很久啦?
不知道也沒關系,我唯有一願。
願與君長久。不長久也行, 那就唯願令九平安。
8
「啞巴真的能開口說話嗎?」抓著一截蓮藕啃的小孩看著我,眼睛很圓。
遠處荷葉層疊,被風吹出一道浪來,我笑著說:「對呀。」
她繼續問:「那後來呢?公主和她的暗衛怎麼樣了?暗衛知道公主的喜歡了嗎?」
我的笑淡了點, 說:「沒有之後了。」
小孩恨恨地咬了蒸熟的蓮藕一口:「就知道你是騙人的, 哪有十七公主啊, 我隻聽過九公主,不和你玩了。」很不高興地抓著她的蓮藕跑了。
我託著腮看荷花在風裡吹拂,綠水脈脈地流過一橫橋。
後來我沒有再去和親。因為當晚醉酒狂妄的大皇子闖進了九公主的營帳,九公主曾經想讓侍衛在我身上做的事, 到頭來卻靈驗在了她身上,她性子向來烈, 拔劍自刎了。父皇這下真情實感地流了淚,與月氏之間的矛盾都借此爆發了出來。
裴大人所說的「西北望, 射天狼」並非虛言, 三年把西北收拾得服服帖帖。他送我離了宮, 世間再無十七公主,那一時的風光除卻當局者再無人記得。
我臨走前, 裴大人摸著我的頭,他說:「小十七, 這下該在陽光之下了。」
我被打得生疼,卻抬起眼朝父皇彎起唇含淚笑了,這一眼叫父皇想起了那個當年在這條落花小徑上淺笑倩兮的女子來。他略松開眉恍然大悟,喊我:「小十七?」
「唯我」江南的雨來得令人不知所措,綿綿的雨絲落著,被風吹得斜斜的, 落在身上微涼,有人撐一把傘在我頭頂,伸出的一隻手削瘦有力,渾身的氣質像冷劍一般,卻莫名地柔和下來。
裴大人再沒有食言,解了令九的毒, 又送他與我一同到江南。
令九低下頭,牽住我的手, 他說:「公主, 我們回家。」
我彎起眼,仰頭道:「令九, 我剛剛想到,若是我們生了女兒,要不要叫二十六。」
他耳後攀上一點紅痕,然而牽著我的手卻更緊了一些, 他補充道:「兒子也可以叫。」
十七和九, 二十六。
我從沒說過喜歡。可是我的十七公主,喜歡,是不需要說的東西,不論你是啞、是聾, 喜歡是藏不住的。
唯願與子攜手,長久長久,與共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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