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昨日公主生辰,喝藥推了一日,今日宮裡就來人催促。
要說關心,也不見昨日皇後到場,聽說是前日跛子六皇子受了點涼,皇後守了一夜,自然是來不了。
真是偏心!
每逢進宮,我都極度不安和恐慌。
喝完藥的公主總是性情大變,易怒易躁,她會將自己漆黑的禁室整整一日,藥效一過,她身上的陰鬱又會重上幾分。
可是不喝也不行,一旦發病,便要疼上整整三日,猶如蟻蟲鑽髓、萬箭穿心,把人疼昏又疼醒,生不如死。
三日後,人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
見過一次,我至今心有餘悸,後怕得不行。
傍晚,公主未歸,府上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那個「前小舅子」——三皇子梁煦。
他見到我時,眼底閃過一抹驚豔:
「你果真分化了。」
「你也知道我是鮫人?」
「京城裡恐怕隻有沈大人自己以為旁人不知吧?
「沈大人忘了,你八歲那年在宮宴上見了紅珊瑚就開始思鄉,豆大的珍珠可是全掉進皇姐的碗裡……」
我瞪圓了眼睛,臉紅得跟熟蝦一樣,小聲道:「可我分明趕緊喝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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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大家都看到了?
鮫人並非生來就會淚落成珠,那次恰巧是我第一次落淚成珠,萬分緊張才出此下策。
梁煦爽朗一笑,誇贊道:「沈大人比從前還要可愛萬分。」
此話一出,我立即正襟危坐,警惕十足。
三皇子是在拉攏我?
「今日本殿下前來,不過是想確認一事。聽聞鮫人會因心上人的性別而分化,你如今成了女子,誰家的公子是你的心上人?」
「我隻喜歡公主。」
「你對梁姝不過是主僕之情,小鮫人,你不喜歡她。」
「你胡說!」
「那你為何分化成了女子?」
我微愕,一時不知如何去反駁。
「你若開口,我便去求我母妃下旨討了你,讓你出了這泥潭,如何?」
我正準備破口大罵,隻聽背後一道冷厲的聲音傳來——
「當著本宮的面想搶本宮的人,梁煦,你真是不知死活。」
4
梁姝眼底滿是陰鬱,蒼白的膚色更襯出她頹倦與狠戾之色。
梁煦像是見了鬼一樣,嚇得猛退一步。
「你……你怎麼回來了!
「皇姐……我方才是跟沈大人開玩笑呢!既然你回來了,那皇弟我就不叨擾了,告辭!告辭!」
說完梁煦拔腿就跑,生怕晚一步就被生吞活剝了一樣。
人走後,梁姝身影有些踉跄,我急忙去扶住。
可我如今力氣太小,公主隻是略微依靠,我就要撐不住了。
都怪我亂分化,不僅幫不了公主,還要給她招惹麻煩。
所以回到房間裡後,我又沒忍住,縮進公主的懷裡哭泣。
平坦又寬大溫暖的胸膛,確實大大撫慰了本鮫受傷的心靈。
「我還沒死,哭什麼?」
公主有些哭笑不得,她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宮虐待你了。
「我隻是很心疼公主。」
梁姝隻字未提,但我知曉她又受了一身的傷。
我不明白,為何隻有長公主進入暗牢訓練,為何隻有她要一直受傷?
三皇子整日與女子廝混;四皇子雖然沒存在感,但是能一直在書院讀書;五公主養尊處優,跟在太後身前;六皇子橫行霸道,被皇後寵得無法無天……
怎麼隻有我的公主在一直受苦呢?
為何隻有我的殿下沒有人撐腰呢?
每每看到她喝完藥渾身難以自抑的陰鬱、身上深淺不一的疤痕,心都要碎掉了。
「再哭本宮可就要把你丟出去,上藥也讓旁人來。」
我隻得一邊憋淚,一邊上藥。
公主赤裸著上半身,背後有些傷口幾乎露出了白骨,看上去難以愈合。
此時,我突然想到了我已經分化了,便問道:「公主,你知道鮫人分化後會擁有一項能力嗎?」
「什麼?」
「那就恕我唐突了。」
說完,我低頭吻了吻殿下肩頭的傷。
溫熱的觸感落在梁姝的肩頭,她猛然一動,立即收攏起了衣物,隻有露出的脖頸爬上了緋紅。
我也面上一熱,不敢瞧她。
「殿……殿下,能……止疼,可以愈合更快的!」
「膽大妄為。」
「殿下是女子,我如今也是女子,殿下都可以在我面前裸露上身,那我自然也可以在殿下面前裸露。如今隻是為了療傷親了殿下一口,如何就膽大妄為?」
「胡言亂語!」
「我沒有!難道就因為我分化成了女子,殿下就不願與我親近了嗎?皎皎不明白,我隻變化了一些,殿下為何視我為洪水猛獸?」
從前的親近如今都縮減了許多,不同寢不同眠就算了,如今怎麼親一下肩膀都不行了?
我當即脫下衣物,想要給她證明,我也沒多少變化。
梁姝一把拽來了披風,把我裹得嚴嚴實實,然後攔腰一抱,將我打包回了自己的房間。
「沈皎,你知不知羞?」
看得出來,殿下又氣又惱。
可我不明白,鮫人哪懂什麼禮義廉恥,更不明白殿下究竟在惱什麼。
但是所有的改變都是由分化開始木,所以我把一切都歸咎於「分化成女子」這件事。
「我隻知殿下嫌棄我。」
看似怄氣,實則我已經下定決心,明日就出府找神醫,變回公主的「夫君」。
進入京城前,我的族人們就已經交代過,京城裡有族人開醫館。我可以向他尋求幫助。
所以一大清早,我就溜出了門,憑著鮫人之間的感應,順利在深巷之中找到了他。
隻是醫館有些奇怪,四處都是八卦圖和木籤。
醫師李值很是年輕,雖然穿得破破爛爛的,還有些像算命的,但是醫術高超的大師神神道道能夠理解。
「長得倒是數一數二,沒丟咱們鮫人的臉。」
「不,我數二,我們家公主數一。」我樂呵呵地反駁。
「沒出息,說吧,出了什麼問題?」
我將我心中憂慮告知了李值,他匪夷所思:「你確定你的心上人是女子,你分化成了女子?」
「那當然了,公主沉魚落雁……」
我一口氣用盡畢生所學誇獎了一遍公主的美貌與才略,滔滔不絕,越講越起勁。
「打住,所以你同她共浴過嗎?」
「主僕有別,那倒沒有。」
頓了頓,我又小聲補充:「但是她給我洗過澡哎!」
「噗——」李值嗆了一口茶,「我知道給你開什麼了,你等會兒。」
我大為驚喜,神醫不愧是神醫,還沒說完就能開藥方了。
拿Ṫŭ̀⁾著沉甸甸的藥,我有了幾分底氣:
「我能通過調理再分化成男子對吧?」
「嗯嗯嗯,與之共浴,效果會更好哦!」
我乖順地點了點頭,他又言:
「想來你能活到今日,那位應該很是照顧你,隻是其中緣故曲折,倒令我挺好奇的。
「老夫算過一卦,你那位心上人,是個命途多舛的苦主,與你絕非良人,我勸你早日回鮫人族吧!」
我捂住心口否定,她說她隻想要「這兒」。
「你怎知,她想要的是你那顆一文不值的真心,還是你那可解百毒的護心鱗呢?」
我瞬間停住了腳,腦子一片空白。
5
護心鱗,鮫人分化之後,尾部魚鱗會逐漸退化,最後隻剩一片長在心口之上的護心鱗。
最為堅固,可解百毒,是鮫人最為重要的保命法寶。
失去護心鱗的鮫人,輕則縮減一半壽命,重則當場斃命。
這也就是為何前朝大量捕殺鮫人,致使鮫人數量銳減。
本朝開國皇帝憐惜鮫人,下令銷毀了一切「護心鱗」的記錄,又立法嚴禁捕殺鮫人,才使我們一族有了一線生機。
皇族對我們有恩,所以我才被族人送進了皇宮,成了梁姝的伴讀。
為求自保,遠離紛爭,護心鱗是我族死守的秘密。
可護心鱗可解百毒,殿下的隱疾是不是也能痊愈?
我有些心動。
回府之後,公主命府內大夫查了我的藥。
「清熱醒腦,並無其他。」
李值果然藝術高超,用藥竟然御醫都竟然查不出來!
但服用數日後,我並無變化,身量一釐增長都曾有。
更別提變成高大俊美的男子。
定是我未曾與公主共浴的緣故。
於是,我夜夜候在公主寢臥外,躊躇著想與她商量。
可她最近格外忙碌,早出晚歸,幾天不見人影,卻與那個周將軍走得越發親密。
我聽說江南發了水患,有不少百姓感染疟疾,匪徒趁機作亂,燒殺搶掠,連官府都已被侵佔。
殿下與周馳南下平叛,三日便大獲全勝,皇帝一同嘉獎了兩人。
我日日寢食難安,夜夜噩夢纏身,每逢夢到周馳與殿下成親,兩人高大的身姿穿著喜服堵在我面前,都要活活氣醒。
凱旋那日,我換上了鵝黃的新衣迎殿下回城,一身鐵甲的公主一臉高不可攀,可卻一見到我就翻身下馬,牽著我走到周馳面前。
公主的指節微涼,指腹有著粗糙的繭子,我卻覺得格外寬厚溫熱。
我故意端出正宮的氣場,頗有些耀武揚威的做派,故意囂張地瞪了一眼周馳。
看吧,本大人永遠是公主的正宮!
公主牽著我的手,不知為何,今日也格外用力。
「本宮不便與諸位同行,恕不奉陪。」
我忽然總有種公主也在刻意為之的錯覺。
周馳有些茫然,所以慶功宴上,他叫住了我。
「今日的衣裳很是襯你。
「不知沈大人對周某是不是有些誤會,若是周某無意間惹沈大人不悅,還請見諒。
「這隻珊瑚釵是周某南下偶得,贈與沈大人作周某賠禮,不知沈大人可否喜歡?」
珊瑚釵晶瑩剔透,成色不凡,絕非偶得。
此時我才恍然大悟——
我把你當情敵,你卻想泡我!
6
我一時有些凌亂,不知怎麼開口。
「送珊瑚在我們鮫人族,是斷子絕孫的意思……」
我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周馳的神色肉眼可見的羞赧。
情敵不爽,我可就爽了!
送走了這個,卻又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皇後和六皇子梁禪。
梁禪一臉膘肉,不過八歲,腿比我腰還粗,聽說三字經至今背不下十句。
丫鬟綠兒不過手慢了些沒接住他的筷子,他伸手就扇了綠兒的臉。
「下賤東西!」
十分惡毒!
慶功宴皇後出現,肯定是要給殿下使絆子,我不禁為梁姝擔憂,見她被皇帝單獨叫走,還算安全,我松了口氣準備離席。
「喂——你站住!
「你就是分化後的沈皎?」
我忽然有些痛恨今天穿得過分扎眼,惹了一身葷腥。
「我要玩手球,你當靶子。」
我咬了咬牙說:「可以,隻是此地狹窄,恐怕皇子不能盡興,請移步後院。」
「等等,」周馳站了出來,「六殿下,沈姑娘一介女流,不會武藝,還是屬下陪您玩吧?」
「不必了周將軍。」
被綁在靶子上時,我突然想起來了今日又是十五。
皇後與梁禪在此處為難我,殿下就不會被為難。
如果走運一點,皇帝賜了她軍功,大喜的日子,殿下也會好過一些吧?
八歲的孩子手勁一點也不容小覷,實心的竹球不停地砸在我的身上,頭也不能幸免。
好痛啊,似乎有血順著額間流了下來。
我忍著一言不發,更不會落一滴眼淚。
「哭啊!快哭啊!不是說鮫人會變珍珠嗎?你給本皇子變出來,我就饒了你!
「快哭快哭!」
皇ťūⁱ後一臉慈愛地看著她的兒子,對他那幾近癲狂的行徑置若罔聞。
瘋了,都瘋了!
「住手——」
人群裡,我又一眼望到了梁姝。
壞咯,又被心上人瞧見了狼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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