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想了很久,問了很多族群老魔,為什麼我們會這麼痛苦,你待在我身邊為什麼不高興。」
他有些猶豫著試探:「或許師徒這個關系並不適合我們,如果是夫妻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輕妙,你願意和我試試嗎?」
輕妙?……
我大驚失色,「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從未……」
他蓋著紅蓋頭的頭昂起:「是你告訴過我的,我……」
我尖叫地打斷他:「不可能!你說謊!」
「我們見過的,不是現在,隻是你忘了我。」
我慌亂退後,他卻步步緊逼,不肯給我一絲喘息的機會。
他拽起我的手,「現在,你來掀開我的蓋頭,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
空氣都變得焦灼,我們貼得很近,對峙著。
直到窗外傳來幾聲汪汪,小狗的聲音傳進我的神思中。
「娘!你千萬別揭他蓋頭,上面有魅魔結誓,一旦完成儀式他真成我爹了,籤訂契約,天道承認的那種!不要啊!啊啊!」
我往後退了一步,逼自己強行冷靜下來,不要自亂陣腳:「師尊你讓我考慮一下,讓我想一想,你別逼我!」
藥效已經開始起作用了,他忍得手背青筋暴起。
我的腦子也亂作一團,所謂真相重要,還是真正的自由更重要,孰輕孰重?
我隻知道不想和他再糾纏一起,我沒有信心會幸福,害怕一切無法把握的未知未來,我隻想要能牢牢抓在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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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半響,讓步了。
我站在門口等了一段時間,下定了決心,將門外站著的師姐一把推進去,然後頭也不回地往熱鬧的市集奔去。
直奔碼頭處,跳上早已約好的船隻,語氣焦急:「師傅快開船!」
船槳一推離岸邊,船借著力蕩向了遠處。
我靠在船頭,手裡攥著一把開了刃的刀,旁邊放著凌亂的藥丹和紗布。
手心滿是汗,一咬牙,狠狠向下剐去。
共感尾巴,近乎在同時,各處一方的彼此都蜷縮著痛呼出聲。
疼得意識都要模糊了,卻還是咬牙小心落刀,盡量不傷了他的尾巴。
取下後,便將那條魅魔尾巴做的蛇鱗軟鎖狠狠拋了出去,墜落湖面,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刺鼻的血腥味纏繞在身上,我癱軟在硬質的木板上,雙目無神地側首看向深邃無光的天,耳旁似乎傳來那句低低的喃喃聲。
「本王的血是香的……」
不知不覺冷湿的淚水劃過太陽穴,狼狽不堪地逃離,這一路的風塵僕僕,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哪天因為這個選擇而後悔。
前途迷茫,我早就沒了家。
師姐可以打著回家看的名義下江南,我卻沒有歸宿可以選擇去向何方。
隻能任由這一扁舟帶著我漂走,小船小船,請帶我回家吧,就算四海為家。
9
後來我扎根在一方漁村,四時充美,這兒的人心都和手心一樣熱乎乎的,不僅沒有因為我是外來人排斥我,反倒頗為照拂。
小狗也激發了天賦裡的落水狗潛質,對海邊有天然的徵服欲,愈戰愈勇,每每都是船上的漁民把它救起,救它一條狗命。
回家後都挺著碩大的肚子,裡面全是吃來的海水。
我沒刻意瞞著自己的修為,從不吝嗇施以援手,將漁民從突然發怒的海裡救出來,看著她們一家緊緊地相擁哭泣,頓悟到修煉的意義。
也許是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道,向來沒什麼動靜的根基隱隱有突破之勢,修煉的速度也越發快速和順暢。
此後他們待我越發好,見我看起來年紀小,便都像疼愛女兒一樣疼愛我。
每天起床我也不用燒火做飯,背著手在村裡「巡邏」——溜達,走累了就就近一家進去吃飯,曬著太陽打個盹。
下午再隨他們一起曬漁網。
我覺得,自己選的這條路好像蠻不賴的。
10
今天出門前小狗鄭重其事地對我說:「今天俺算了一卦,不適合出門,容易有血光之災!」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它困得迷離的眼睛,加之日益肥碩的身材,不留情面地拆穿:「今天的兩裡路你必須跑完,別給自己找借口。」
它哀嚎著罵我是個壞娘親,我翹著嘴角,坦然接受這項「榮譽」。
下午出海的時候,沒想到它還真說中了,真給我碰上了。
我親手撒下的網,結果從海裡撈出一個血肉模糊的熟人——大師兄。
身旁的漁民湊過來一看全都嚇一跳,見他傷成這樣還能喘氣,便打算把掛在船頭的糯米撒下去。
我笑吟吟地攔住,向他們介紹這是我的老仇人,便將他提溜到院子地板上扔下。
不曾想他醒來看到是我,神情很是復雜,眉眼間再無以往的桀骜不馴。
「是你?」
我抬手翻了一遍曬著的魚幹,抽空回頭搭理他:「啊,原來你還沒死啊?早就知道你有一天會被人弄死丟在外面,沒想到讓別人先下手為強了。」
大師兄卻沒理會我的諷刺,隻是呆滯地說了一句。
「宗門沒了,師尊也墮魔了,我也差點死在他手上。」
他諷刺地笑了笑,又道:「你這路跑得挺有先見之明吶。」
他那副狼狽不堪還愛裝的樣子,我實在看不下去,上去抽了他兩耳光給他抽老實了,邪魅的笑被迫凝固在嘴角。
他反應過來怒極,我釋放修為壓制他死死趴在地上,又抽了他倆耳光,這才算真正老實下來了。
他嘴角溢出血,很是不可置信:「你的修為怎麼……?」
我不耐煩地走到院子另一邊,給那兒的魚幹也翻個面。
「再嘟囔我再給你倆耳光,你能活活,活不了快死!」
之後我就沒管他了,一早起來就發現他趁夜跑了,不料他去而復返給我帶來厄訊——魅魔師尊死了。
江南水塢全掛了白喪,大師兄沒頭沒尾地給了我一個地址,也不問我去不去,便又自顧自走了。
乍聽到時,大腦一片空白,覺得他是在騙人,可他重傷成那樣,也沒有騙我的理由啊。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屋,閉門不出三日,最後紅腫著眼,又出海了。
不去了,沒必要,這兒的漁民我一日不看著便不放心,我有我的路要走,他要停在哪裡都跟我無關。
卻總是夜裡驚醒,發現自己哭得嗓子幹涸,冷汗流了滿背,但情緒如抽絲般不曾在我醒來後留存半秒。
夢到了什麼也完全沒有一絲記憶。
直到又一個夜裡驚醒,窗外雨下得很大,海邊的天氣總是喜怒無常,這會兒就開始電閃雷鳴。
屋內點著的蠟燭早就燃滅了,一室黑暗,我也睡不著了,索性抱著膝蓋將腦袋靠在上面發呆。
卻有一片鮮紅綢巾從窗外飄進來,無聲無息。
我赤著腳下床撿起它,卻在看清模樣時嚇得跌坐在地上,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這分明是一隻紅蓋頭,上面繡著的歪歪斜斜的鴛鴦和師尊當年繡的那隻一模一樣,憑空出現!
我驟然回頭,卻看見那人正坐在我的床頭,歪頭笑著看我。
「好輕妙,你可真是讓我好找啊!你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多難過嗎?」
他步步緊逼,一閃而過的閃電照亮他的臉,正是魂牽夢縈,害我夜夜夢中泣哭的人。
他又道:「那年重逢你認不得我,我不舍得吸你精氣你就要跟我鬧脾氣!夜夜來我房中,我本隻忍著想和你做對師徒,你偏要勾我貪心,你什麼都不和我說!我都求你別離開我,可你每時每刻待在我身邊的時候,都在想著怎麼跑!刨掉肉也要跑!」
我垂眸,看見地上落了幾滴雨。
他聲音有幾分哽咽:「我都死了你也不願來看我!你好狠的心!」
恍如夢境,不過我還是很好奇,夢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會哭得那麼慘烈。
他彎腰朝我伸出手,溫熱的氣息急促,可比不安的吻先落下的是涼涼的淚。
他一怔,想擦掉我臉上的淚,卻越抹越多,焦急地哄我別哭。
卻驚覺,這不是我的眼淚,是他的。
我伸手輕輕抵住他不斷溢出淚潮紅的眼睑,指尖傳來的溫度才讓我慢慢有了又再見面的實感。
變成了我在哄他,仰頭摟著他,貼近他的眼皮,顫抖地烙下一印。
他哽咽著放狠話:「你不必這樣,反正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很疑惑,伸出手指著他的胸口,問他:「你的愛好奇怪,怎麼會突然那麼愛,又突然不那麼愛?哭得好像我才是那個負心漢一樣,這件事不是誰哭得大聲誰就有理的。」
「那你要怎麼樣嘛?我人都讓你又親又睡了,黃花大男人都許你糟蹋了,要嫁你你也不願意,做師徒你又不甘心,你想要我怎麼做!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我的手在他散落的長發上遊離,聞言有些面紅耳赤,沒想到再見面我們能這麼平和地相處,不是你死我活的爭鬥。
「你從來沒有告訴我的名字。」
他沉默了片刻,攥著我的手腕變緊,沙啞出聲:「你想知道?」
我點點頭。
他撿起那塊親手繡的紅蓋頭,挺直著背,重新一點一點蓋在腦門上。
隔著帛巾,他的聲音低弱:「想知道,你就掀開這個蓋頭,你敢嗎?」
氣氛陷入沉默,像一把利刃懸掛在心頭,就等裁判落下的那一瞬間。
他見我遲遲不動,笑得諷刺:「果然不願意麼?」
我皺著眉,一把掀開他的蓋頭,在他震驚得瞪大的雙眼中,我罵他:「你怎麼這麼嬌氣!」
「一不合心意就要又哭又鬧,再上吊。」
他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又半道止住,把話咽了下去,隱隱有心虛之意。
他眉開眼笑地拉過我的手,笑得又得意又狡詐:「你還是落到我手上了, 我果然有哄騙人的本事。」
蓋頭掀, 契約成,我看到了那段丟失已久的記憶。
原來我才是那個負心漢啊……
11
我十三歲被賣進宗門,終於在十七歲這年上天回應了我日夜許下的願望。
「完漁」就是不知為何,兒子也是小狗的模樣,他雖不是魅魔, 舉手投足間去滿是風情,身段也姣好,對我更是一片情深。
我仍沒有心軟, 執念成魔了一樣,一意孤行離去, 沒再回頭。
而那個高人就是我死去的師尊,他看中了我的根骨, 用術法迷住我的心神帶去了宗門,之後在我修煉有所小成時親手刨下了我的靈根,極痛之下我失去過往的全部記憶,成了修煉廢物,受人唾棄欺凌。
他們還告訴我,我是被家裡人賣進宗門的, 我娘不要我了。
他們為了尋我,一個自缢成了魔。
一個變成了小狗四處流浪,到處找我。
他不是不願告訴我他的名字,隻是名字在哪落下, 地魂就在哪扎根了,哪都去不了。
在我沒回心轉意之前, 他不敢賭。
所以他在看到我受欺負吃苦,先是替我報仇殺了原來的師尊, 見我沒認出他後痛恨我的無情。
可跟在我身邊, 看我活得水深火熱, 本來想看我被欺負, 要親眼看我吃苦頭,遭報應。
愛, 總是令人心軟, 妥協,執著之後又放低底線。
想起所有之後, 我崩潰地嚎啕大哭,兩顆腦袋緊緊地靠在一起。
「我對不起,對不起……」
「常青, 夫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
他抱著我罵道:「負心漢!」
又哽咽:「嫁你這負心漢我真是磋磨死了!你以後要對我好,知道嗎?你要對我很好很好……」
他的地魂扎根在這一方小漁村,我們一起庇佑一代又一代的漁民,他們給我們倆還有我的小狗都蓋了廟, 香火昌盛,快把我們供得飛升了。
後來路過的商人歇腳時,曾指著那個修得很好的廟,問這是供的哪的神仙。
漁民咧開了嘴, 自豪地大聲介紹:「這是俺們的海神娘娘和海神娘娘的漂亮媳婦,哦,還有一隻她們的狗兒子!俺爺小時候還撈過那隻落水狗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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