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2
我身子一向健壯,懷孕時沒受什麼苦。加上陳貴妃和溫妃都很照顧,一直平平安安到了臨產的日子。
那幾日褚瑜幾乎是寸步不離,瞧我時常揉腰拍腿,急得眉頭都蹙成了死結。
他半跪在我榻邊幫我捶腿,表情愧疚得像做了錯事的孩子,「生養既是這樣辛苦的事,生這一個便罷了吧。可恨朕不能替你生。」
「可別了,想替我生孩子的人,加上皇上,得從望仙樓排到慶熙殿了。」我抱著盤翡翠白玉蝦吃,眼睛瞥向婉喜端著的羊奶山藥羹。
褚瑜看出來我眼睛大、肚子小,很是無奈地寵著笑道:「吃不下的就留給朕,總不讓你可惜浪費了糧食。」
「臣妾哪敢讓皇上吃臣妾的剩菜啊。」我一邊說著,一邊把盤子塞到褚瑜手裡,忙去接婉喜手裡的羹。
婉喜說這是溫妃親手做的,是她進宮以來頭一次為宮妃下廚。
「辛夷你瞧,這樣的情分,值你送三個孩子給她,」褚瑜吃著我的剩菜,笑得一臉純良,「生不生得出來暫且不提,咱們先盡力試試嘛!」
皇上你不是才說不生了的嗎?怎麼還兩幅面孔。
還有,什麼叫盡力試試?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你當我聽不懂嗎?
「啊對對對,是是是,我仨娃隻值一碗溫妃的山藥羹。」我故意和褚瑜拌嘴,雲影悠悠,一切都很闲適。
隻是我與褚瑜打鬧間,水榭外籠起了一陣煙雨,我看到他隔窗望見了那片梧桐樹,倏地怔了下。
他問我:「辛夷,你可記得,去年這會兒,朕央你畫秋雨梧桐給朕?」
我其實一點都不想聊這個。
這是我的護身符,一直裝瘋扮傻便好了,若聊透了也許就再也護不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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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隻能乖乖點頭,說記得,秋雨梧桐也是我最愛的景。
誰知褚瑜驀地嚴肅起來,他轉過頭凝視著我,「不,你最喜歡的景,分明是大漠孤煙直。」
「你生於漠北,縱馬原野,彤日升起時聽的是綿延千裡的號角。」褚瑜俯下身,雙手撐在我身旁,如是我不得不直視著他的雙眼。
那雙笑眼不再溫軟,某一瞬像狡黠的狐狸,「你身體很好,卻總故意咳嗽;愛讀詩書雜談,卻總費時於畫畫上;至於古琴——」
他驀地攥住我的手,不怒自威。
我料想他十四歲坐上太子之位時,便該是這樣精明的模樣,「聽你父親說,你自小是寧拉弓不撥弦的性子。既有百步穿楊的功夫,明年秋獵時可要與朕好好比試一回。」
我嘴皮子利索了一輩子,這一刻終究是失語了。
我怔了很久,久到一臉兇相的褚瑜忍不住「噗嗤」一笑,指著我另一隻手裡的山藥羹問:「臉都嚇白了,好吃的卻不放手?」
嚇得我抱起來又往嘴裡多扒拉了幾下。
死也要做飽死鬼啊,不吃白不吃。
何況這還是溫妃隻給她爹做過的珍馐,豈不是等同於我死前也享受了一回正二品朝廷命官的待遇?
13
許是瞧我嚇壞了,褚瑜忙正色道:「朕知已故先皇後一直是你的心病,朕今日說這些話,便是來解你心結的。」
「朕可不是來治你欺君之罪的。」
什麼叫你知道?還一直?那這麼些日子,我是演給我自己看的嗎?
我一時又羞又氣,把碗摔進褚瑜懷裡,幾乎是帶著哭腔質問他:「咱們喝了那麼多場酒啊!到頭來皇上你拿我當猴耍?所以推心置腹的隻有我自己嗎?」
「你裝先皇後騙朕,算得什麼推心置腹?」褚瑜也委屈上了,搖著腦袋嘆氣,發間明黃的穗子掃在了我脖頸上。
說得也對。
如是,我瞬間心平氣和了。這波不虧。
於是我撿回碗,又吃了起來,並囑咐褚瑜留幾個大蝦給我,別都吃完了。
褚瑜無語到咬唇,終究隻是無可奈何地摸摸我的腦袋,要我慢點吃。
他說全天下的好吃的都留給我。
他說等我養好了身子,天天陪我豬蹄下酒。
微雨漫入夜色,那晚在褚瑜溫和的解釋裡,我才知曉了前因後果。
我以為我在扮豬吃老虎,原來是被這個笑起來和小兔子似的老狐狸拿捏了!
褚瑜說,他其實對先皇後並沒甚的印象。
他十四歲入主東宮、十八歲協理國政,二十歲及冠之禮的當天,先皇一並給他安排了這樣一位陌生的太子妃。
是權權聯合,是為皇位鋪路。新婚夜體弱的太子妃便在嘔血,看見他時滿眼的失落。
他後來才知道,她原來早有屬意的青梅竹馬。
「說非要論,隻算得上是相敬如賓吧。她為了母家,朕為了皇命。」褚瑜出著神,我猜測他興許對她動過心,可是猜錯了。
他說她的死對他觸動的確很大,但並非是愛而ƭŭₖ不得。他隻是有感於不能與所愛之人結為連理,那樣的婚約實在是太過痛苦。
所以褚瑜的後妃是歷代最少的。
除卻東宮時期,老皇帝硬塞給他的太子妃,和如今的陳貴妃、溫妃,也隻有為撫慰舊病纏身的太後,召進宮的我這批新人罷了。
統共就招了八個,七個還被提去做了女官。獨留我一個,就因為我長得很像已故先皇後。
所以最初在望仙樓下他隻是在做戲,我這樣卑微的家世能入宮,隻因他老早看畫像時便注意到了我。
「說來愧疚,起初待你好,全然是為了利用你。」褚瑜揉我的臉,解釋說先皇後的祖父是三朝元老,祖上是開國功臣,若傳出去皇帝獨寵一個長得極像先皇後的妃嫔,可以慰藉老臣之心。
「而且朕專寵你,也能拿你當擋箭牌,少應付後宮闲事兒,專注於朝堂之上,」他窩在我肩窩裡笑嘻嘻地求誇獎,「一箭雙雕,辛夷你說朕聰不聰明?」
聰明,當然聰明。哪像我啊,一人分飾二雕,被你串起來耍。
「不過辛夷也聰明,」我氣得隻想睡覺,卻還得聽他傷口上撒鹽,「朕之前還和李公公講呢,說你學得真有幾分相像,有趣得很。」
「辛夷、辛夷?你睡著了嗎?朕的話講明白了嗎?朕是真的對你日久生情,非是追思先皇後之故。」
「今日才說破,隻是覺著辛夷你扮起先皇後時極有意趣,朕覺著好玩兒,就一直未戳穿。」
「你可還記得那日你偷吃話梅小排下酒,被朕捉住的事嗎?其實並非因為你爹爹的家信正巧碰上,而是朕故意派人盯梢的。」
「朕下了旨意,若發現你偷偷飲酒便立即來報,朕要親自來堵。朕最愛看你手忙腳亂的樣子了,甚是可愛……」
就是說……也不知道刺殺皇帝的下場嚴不嚴重?
狗皇帝的命,還能比我的顏面重要嗎?
14
尾聲
我的一生該當是很好了。
父親治沙有功,後來被提拔到了正四品的位置,幾位哥哥也出人頭地了,三哥還混到了都城守衛的位置,時常能進宮來看看我。
而我呢,頭一胎生了個公主,養得白白胖胖,還沒我腰高時便能和我搶肘子了;第二胎生了個皇子,如約認養在陳貴妃膝下,封太子的當天她一同登上了皇後之位。
懷第三胎時胎位不正,生育時我吃了不少的苦,嚇得褚瑜要保大棄小。我在裡邊一聽棄子的話就急了,趁著罵罵咧咧的氣勢順產了一個小公主。
沒想到小公主竟長得有幾分像溫妃,柳眉杏眼雪一樣的膚,我甚至聽到過褚瑜偷偷問婉喜:「你家娘娘,應該不能和溫妃生孩子吧?」
而我則為了當季每日一碗的羊奶山藥羹,腆著臉賣娃飽腹,將這個小公主硬是塞給了溫妃將養。
溫妃一臉嫌棄地抱過奶娃娃,一邊說小孩子最惹人心煩,一邊親手繡起小肚兜來。
嘴最毒、心最軟,我還不曉得她嘛嘿嘿。
怕我傷了身子,即便我喜歡小孩得不行,覺著宮裡就該和我家似的,兄弟姐妹一大屋子,但褚瑜再不允準,於是送給溫妃的小公主便是我的最後一胎了。
後來的後來,我與溫妃都坐上了貴妃之位。我倆仗著陳皇後事無巨細,在後宮頗有些甩手掌櫃的派頭,萬事不管,隻顧享樂。
氣得陳皇後一邊查看太子的功課,一邊數落我:「早知這般,本宮當年還怕你搶皇後之位做什麼,原該推著你來這把椅子上操碎了心的。瞧瞧,都多少年了,你與溫貴妃還和當年進宮時一模一樣。」
不一樣的,大約隻有褚瑜吧。他的鬢角染上了灰白,為國為民勞心勞力,擔得上明君之名了。
除卻前朝,後宮裡他也操持得很好。
尤其為了我。
他讓我認了先皇後的父母為義父義母,讓我別丟了效仿先皇後的本事,隻要接見先皇後的父母便要做足那副模樣,該咳嗽咳嗽,該彈琴彈琴。
溫妃也幫我,臨了好幾張已故先皇後的畫,落款寫了我的名後讓我送過去收買人心。
褚瑜甚至當著人父母面聲淚俱下,動靜大得和我第一天入宮時他哭喪到暈過去一樣,「鄭國公啊,這興許便是蒼天垂憐罷。闔府與朕皆念念不忘,才有了這樣像的一個人進宮。」
「要朕說,這便是孟婆都舍不得收先皇後的魂兒,叫她回來繼續陪伴朕側、孝順尊親。」
惹得國公夫人也垂淚,拉著我的手直喚「囡囡」。
這讓我內心十分欽佩,暗嘆褚瑜不去做戲子真是可惜了。
如是,既為我鋪了路,也為我的小皇子鋪了路。
我倆算得上白頭偕老了,最後他走得比我早了幾天,在一個微雨初夏日合上了眼睛。
望仙樓上,荷花塘邊。他交代了一圈,最後隻是看著我。
一直、一直看著我。
「說好陪你一輩子的,終究是差著日子了。望仙樓上望君王,你以後可就望不到我了,辛夷。」
我很多年前答應過他,若他先行,我要最後給他留一張笑臉,讓他安安心心離去。
可這一刻我實在難忍,眼淚簌簌落下,止都止不住。
我使勁兒握住他的手,我湊近他喚他的名字:「懷瑰,你不欠我什麼。你已經給了我太多、太多了。」
「是嗎?可我總覺著不夠……這一輩子,我覺著委屈了你好多啊,辛夷……」
「辛夷,把那對白玉酒盅留在我棺椁裡……」
「來世啊,我就拿著那酒盅去找你,你可、可一定要與我對飲啊……」
「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別拿我當外人啊,辛夷。」
許是悲慟過度,許是冥冥天意,我在同一個夏天離世。
我沒聽他的話,隻將白玉酒盅的一隻留在他那裡。
另一隻,我命人放進了我的棺椁裡。
懷瑰啊懷瑰,你聰明了一世,怎的臨了笨了起來。
一人一隻,來世才對得上啊。
你說,是不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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