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一個喪屍。
現在,我正站在我家門口。
家門關得緊緊的,好像毫無氣息,我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中間時不時有喪屍過來,趴著我家窗根往裡看,這個時候我就會一腳把它踹飛。
是的,我變成了喪屍。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還保留著做人時候的記憶。
我站在我家門口,一動不動,就好像活著的時候惹我老婆生氣的時候一樣,我老婆生前隻要一吵架,就喜歡把我關在外面。然後自己坐在家裡趴在窗戶邊偷偷看我罰站的樣子。
沒想到現在我做了喪屍,她還是沒有改變這個習慣。
[1]
這場喪屍病毒爆發得很突然,從開始到現在全面崩潰,隻用了三個月。
連讓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一開始人們隻是以為這是場普通的疾病,普通地死幾個人,普通地上個新聞,普通地在微博熱搜上掛一掛,然後普通地引起普通網民普通的恐慌。
沒想到,短短半個月內,就傳出消息,A 城局勢已經失控。
而人們更願意相信的是,由於對疾病的恐慌,才導致了一部分人精神失控,才會出現攻擊人的現象。
我老婆當時翻到了這條新聞,仔細看了看視頻裡人攻擊人的樣子,還開玩笑跟我說,這他媽不會是喪屍爆發了吧?我當時還回她說你他媽電影看多了。
她聞言溫柔一笑,然後給了我他媽的一腳。
她明明一向都很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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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次居然一語成谶。
夜幕緩緩地拉了下來,尚未斷電的路燈打在我身上,我的手表在和喪屍搏鬥的時候,已經丟了。但我想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了,我抬頭看了一眼窗戶,我老婆還趴在窗戶上看我。
隔著模糊不清的窗戶,我看見她臉上的眼淚大滴大滴的,像在臉上流成了河。
我轉身走了。
和電影裡不同,現實中的喪屍,大多在白天活動,我守到了夜幕,來找事的喪屍已經走光了。大街上,空蕩蕩一片。
轉身的時候,恍惚看到老婆的嘴一動一動,好像在衝我喊什麼。
自從當了喪屍之後,一到晚上,感官就慢慢失去知覺,大概是大腦中樞神經被破壞了,我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回去。
她還在衝我說什麼,我已經沒有力氣再站下去了。
喪屍一到晚上就會失去意識,我現在要找一個地方休息。
[2]
我老婆很喜歡動手。
我和她高中就認識,她當時做我同桌,成績挺好,玩心不小。我呢,比她成績差遠了。我們兩個金風玉露一相逢,打遍天下無敵手。男女搭配,分工明確。我專門治一些不服氣我的小混混,她專門治我。
高二那年我把她追到手,一個月後就被她爸爸知道了。
她第二天到學校找到我說:「我爸爸想和你見面。」
我說:「行啊,嶽父大人喜歡喝茅臺還是拉菲,明天我上門整兩盅。」
她:「我爸是空手道教練,去年全市空手道大賽還拿了金牌。」
我:「…我突然想起來了,我明天要去做個闌尾炎手術,還是下回再見吧。」
她奇道:「你闌尾什麼時候發炎的?我怎麼不知道?」我說:「現在不發炎,明天肯定發炎。」她一腳踢在我襠上,勃然大怒:「沒用的東西,你到底去不去?」
在蛋和闌尾面前,我還是選擇了我的蛋。我老老實實地第二天梳了個好學生二分頭,白襯衫扣到最上面一扣,老老實實地買了些水果牛奶上門去拜見我那尊貴的嶽父大人。
後來,我就開始發奮學習,和她一起考上了 A 大。
她後來總問我,為什麼那次見完她爸之後,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我說,因為你爸說,我隻有兩條路,要麼學考大學,要麼學葵花寶典。
她聞言嬌羞一笑,順手賞了我我最愛吃的大嘴巴子。
從高中到結婚後三年,我的身上不知道挨了她多少巴掌,她的功力越來越純熟,總是把我打得嗷嗷叫。
但是最疼的,還是她最後一次打我。
她用力在我臉上扇了一巴掌,眼淚大滴大滴地從她眼睛裡滾出來,掉在地板上。她一邊流著淚,一邊望著我笑,她說:「好,那我就成全你們。」
疼。
疼得我做了喪屍,還忘不了這一巴掌。
[2]
第二天,好天氣。一大早,太陽就照在我眼皮上。好像想把我烤死一樣。
我又來到我家門口。順手一巴掌拍飛了一個趴在我家窗根張著血盆大口的喪屍。
我注意到我家一樓的窗戶,已經被一根根鐵絲纏得密不透風,透過鐵絲的間隙,還能看到一件件家具,牢牢地抵在了窗上。
這一定是我老婆連夜的傑作。
我抬頭望向二樓。
二樓的窗戶也被鐵絲包住,隻有臥室的,還留了半扇。
窗戶後面,露出我老婆半張臉。
她雙眼紅紅的,還有點腫,恐怕是一夜都沒有睡。也是,這種情況下還能睡得著的,估計除了喪屍,就是死人了。
我慢慢低下頭,不再看她,專心地守著我的門。
家裡的窗戶還完好無損,這都多虧我那高瞻遠矚的嶽父,選了硬度最強的一種玻璃,他說,怕我小子年輕的時候在外面結仇太多,晚上有人來砸我家窗戶,砸死我不要緊,砸傷他身嬌肉貴的寶貝女兒就不好了。
我當時還在心裡衝他翻白眼,現在真恨不得扇當時的自己兩耳巴子,然後跪下來給他磕兩個響頭,謝謝他老人家的老謀深算。
不過嶽父兩年前也已經死了,要磕頭也隻能磕墳了。
我抬頭望向窗戶。
窗戶裡露出一張猙獰的臉。
窗戶裡那個男人,不自然地咧著嘴,眼神呆滯,嘴裡還不斷有血沫噴出來,在臉上糊成一片。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真醜,難怪沒有人願意做喪屍。
也不知道我老婆看到我這張臉,心裡是什麼想法。
會不會感到很解氣呢。
搞不好還偷拍兩張照片,然後指著我哈哈大笑,笑的牙根子都能看得見,畢竟她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嘲笑我。
想到這裡,我又抬頭看了一眼老婆。
老婆還在窗戶邊上,她沒有笑我,也沒有衝我拍照,更沒有露出她的牙根。
老婆不見了。
[3]
可能是我現在確實太醜了,我從清晨站到黃昏,老婆都沒有在窗戶邊出現過。
黃昏時候,我決定去給她找點吃的。
以前我每次惹她生氣,把她哄開心之後,再帶她去吃一頓好吃的,就不管什麼疑難雜症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站到傍晚,把所有挑事的喪屍都趕跑之後,我開始出發,向三公裡外的生活超市走去。
我走得很慢,喪屍一到晚上,就會失去力量,我一度懷疑,莫非做了喪屍,就和植物一樣,靠光合作用運動了?
生活超市門口橫七豎八躺了一堆喪屍,大概是睡著了,推拉的玻璃門口,被一根大鐵鏈鎖得緊緊的。
記得在喪屍爆發的兩個月後,這個超市就永久地關門了。
我環視四周,從旁邊撿了一塊大石頭,照著玻璃門砰砰砰地砸去。幾個喪屍聽到聲音,爬到我面前想咬我,我回頭給他們看看我血呼啦的臉,他們又轉身倒下了。
玻璃門砸了幾十下就砸開了,刺耳的警報聲立馬響了起來,在夜空中格外刺耳。我順著刺破的玻璃走進去,尖銳的玻璃渣子深深地扎進我的肉裡。
不過,我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我走進超市,報警燈一閃一閃,我的頭暈起來,我一手拿過一邊的購物車,扶著超市的貨架往裡走,超市的貨架已經半空,看得出老板大概是倉皇出逃。我撐扶著往裡走,走到罐頭區,一捧一捧地往購物車裡倒。
蔬菜和肉類已經不能吃了,大概已經在超市裡發出腐敗的氣息。
不過我也聞不到了。
我扶著貨架,走到裡面,又撈起兩袋米,一桶油,吃力地放進購物車裡。他媽的,以前做人的時候一到晚上就格外興奮,現在做了喪屍,照這個精氣神,我恐怕是要絕後。
腦子裡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大概是因為沒有光的力量了,我使勁甩了甩頭,推著購物車撐著往外走。
我得趕緊把這些東西送回我家。
夜幕深深地拉了下來,整個城市寂靜地仿佛一座死城。除了超市以外,遠遠望去,居然沒有一戶人家亮起燈光。
昔日繁華的 A 城,現在好像一座墳場。
我推著購物車,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沿途到處都是朝著超市爬過來的喪屍,有的爬到一半就倒下了,有的還在頑強地一蹭一蹭,好像半截毛毛蟲。
我也快不行了。
我幹脆把自己掛在購物車上,正好是個下坡路,我掛在購物車上的樣子一定很難看,但是俗話說到什麼山頭唱什麼歌,我這個人中龍鳳到了喪屍山,也隻好掛著了。我一路掛著衝向坡下—
…然後一頭撞在我家對面的樹上。
我吃力地把我的頭從購物車裡拔出來,心想他媽的幸好大晚上沒人看見,不然我一世英名就他媽的毀於一旦了。
然後我一抬頭,看見了我老婆。
奶奶的。
一天見不到,一見到就丟臉。這小娘們是不是故意的?
我把購物車用力地往我家那邊一推,車撞在牆上,發出巨大「砰」的一聲,我老婆吃驚地往下看,想要看清楚底下是什麼。我衝她笑了笑,然後兩眼一黑,暈過去了。
暈過去前,是她衝我喊叫的臉。
她說:
「草泥馬!做喪屍了還要砸老子場子!我#$% &*#$!」
真不愧是我老婆。
[4]
我考上 A 大那年,差點被人打死。
我念中學的時候,很是放蕩不羈,號稱浪裡小白龍。晚上總是不回家,喜歡在外面逛場子,我比較講義氣,動手能力又強,所以各幫各會裡兄弟都比較給面子。
後來,我決定好好讀書了,跟我一起的兄弟們自然就慢慢淡了。
但是曾經欠下的債卻沒有淡。
我從學校和老婆一起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回家路上就被人堵住了。帶頭的,不是別人,是我曾經的好兄弟,阿勝。
阿勝帶著一群人把我堵在巷子裡,對我笑著說:「老大,聽說你考上大學了。」
我把老婆護在身後,說:「你不會是來找我慶祝的吧?」
阿勝朝我走了兩步,說:「兄弟一場,來送送你。」他望了望後面帶來的一群人,說:「老大,你不會不給面子吧?」
老婆在身後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我悄悄攥緊她的手,我說:「阿勝,為什麼?」
阿勝望著我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燈光比較暗,他的眼睛恍惚顯得有點紅,他說:「老大,我沒有學上了。」
「老大,我高考前就被學校開除了,我連高中都讀不了了。」
我心裡咯噔一聲,阿勝又抬起頭來,看著我,他突然咧開嘴大笑起來,他的嘴在笑,眼睛卻在掉眼淚,他說:「老大,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
阿勝和我以前是一起混場子的好兄弟,我們從來都是出雙入對,有福一起享,有難,自然也一起當。
後來我改邪歸正,每天在學校朝六晚十。阿勝什麼都受得了,就是受不了讀書,我們自然漸行漸遠。
而我們之前浪跡社會闖下的禍,卻找到了阿勝。
阿勝摘下頭上的帽子,衝我笑了笑,他低下頭來,一道刀疤在他頭頂若隱若現,他說:「老大,你看。這是 B 中那個混混兩個月前跟我打的。」
他把帽子又緩緩戴上了,望著我笑,越笑越大聲,越笑淚越多,他張開嘴,眼淚都要灌進他嘴裡,他說:「可是老大,明明之前招惹他的是你,他是因為打了你才進了監獄,為什麼放出來之後,要報復的卻是我?」
「為什麼?」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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