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然而我回應他的隻有木然。
「沈知瑤!」謝玄突然怒了,「隻要你一句話,我就可以放棄婚約。
「我謝玄最出名的戰役便是以少勝多,我不信非要依靠大理國才能奪得天下。」
他咬著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我:
「沈知瑤,你給我句話。」
漫長的沉默。
良久,我回眸望向他。
那一瞬,我看到了謝玄眼中湧起的無限希冀。
「謝玄……」我輕聲道,
「我懷孕了,是皇帝的。」
夜色中唯一的火種熄滅了,謝玄看著我,整個人像被凍住了一般。
06.
烏黑的藥汁放到了我面前。
是滑胎藥。
我嗅了嗅,輕聲嘆口氣:「好苦。」
謝玄背對著我,他沒有穿鎧甲,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身上,我發現他瘦了許多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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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先生為我診了脈,告訴謝玄,這個孩子大概是兩個月大。
那時候謝玄還沒有來救駕。
也就是說,孩子隻會是皇帝的。
「喝了它。」謝玄低聲道,「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
我笑了笑。
從告訴謝玄這個消息起,我就料到了這個結局。
我拿起藥碗。
「你先出去,好嗎?」我輕聲道,「我不想被你瞧見難看的樣子。」
謝玄的背影一凜,他沒有說話,靜靜地出去了。
他站在院子裡,永遠挺得筆直的腰杆,此刻看上去卻無比疲憊。
七年前,他也是站在院子裡,為我守夜。
這並不是什麼好差事,因為謝玄的戴罪之身,按照規矩,他進我的院子,需要從長廊起,一步一跪,膝行進院子。
那是對尊嚴的巨大折辱,然而他每晚都來,隻因他守在外面時,我能安心地睡個好覺。
婢女們都睡下後,我心疼地去看他跪紫的膝蓋。
他卻隻是輕描淡寫地笑笑:
「大小姐,來你身邊的路,每次都是這麼難。「但再難,也還是要來。」
我舉起裝著落胎藥的碗。
……
謝玄突然返身衝了進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停下,瑤瑤,我叫你停下。」
我第一次聽到他清冷的聲音如此失控,
「是皇帝的兒子也沒關系,我養,你停下……」
晚了。
謝玄奪下那個瓷碗時,裡面的藥汁已經被喝光了。
我笑著抿抿唇角:
「真是苦啊。」
說完這句話後,我驟然吐了出來。
我以為吐出的是剛喝下去的藥,直到看見了那抹觸目驚心的紅色。
喉頭泛起甜腥味,我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墜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
……
這個孩子是注定不會出生的。
早在我告訴謝玄之前,歐陽先生就已經為我診過脈。
我懷他的時候病得已經很重,他先天不足,頂多再待半月出頭,就必然會小產。
我利用了他,求的是和謝玄徹底決裂,再無挽回餘地。
黑暗裡,痛苦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地淹沒了我。
心髒疼得仿佛要裂開,上一次疼成這樣,還是在七年前。
07.
我七年前,就見過歐陽先生。
他出現於我和謝玄私奔前的夜晚。
帶來了石破天驚的秘密:
「沈小姐可知,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誰?」
我知道。
謝玄的父親是曾經的兵部尚書,因貪汙軍餉一案,全府被抄。
歐陽先生淡笑著搖頭:
「兵部尚書,不過是他的養父,他的生父死於乾元二十一年,臨終時將大著肚子的妾室託付給了好友。」
乾元二十一年。
我的眼睛猛地睜大。
「不錯,謝玄應當姓李。」歐陽先生低聲道,「他的生父,是在奪嫡中死去的建元太子。」
歐陽先生曾是建元太子的門客,他遊歷四方,隱居二十多載,如今出現,隻為在亂世之中,輔佐天命之主。
但他不能接受我的存在:
「先帝毀掉先前的盛世,便是因為寵幸郭貴妃,縱容外戚。
「建元太子死於巫蠱案,與他的政敵裡外勾結的,也是他最心愛的妾室。」
「且不說紅顏皆是禍水。」歐陽先生道,「要逐鹿天下者,不可有軟肋。」
……
臨行前的一晚,謝玄反復檢查行李。
他把存下的幾個銀錢都妥善地放好,設計好了私奔的路線。
「沿途錢不夠的話,我可以去賣字為生,等到了安頓的地方,我就去當個教書先生,或者開個包子鋪。」
他笑著從背後摟住我,「到時候,人人都要說包子鋪的老板娘貌若西施。」
我笑著,心沉入水底。
謝玄是有大才之人,我看過他在書上留下的墨跡,筆筆力透紙背——
「俯仰天地間,微軀良不輕」。
沒有哪個男兒不想建立功業,亂世之中,羌戎虎視眈眈,謝玄無數次地想要去參加戍邊的軍隊,然而最終都沒有去。
我勸他去,他便沉默,最後一次終於急了:
「戍邊一去多少年,等我回來,你嫁人了怎麼辦?」
其實歐陽先生不需要向我講那麼多道理的。
我很清楚,隻要我在,他就不會走。
溫柔鄉是英雄墓。
斬不斷情絲的人,鑄不出帝王身。
……
離別的那一日,我站在高處,遠遠地看著渡口。
謝玄一身單薄的白衣,站在月色下,夜深露重,他渾身都湿透了,冷得發抖。
我在心裡祈求他。
快走,快走。
然而他執著地等著,天亮了又暗,暗了又明。
我一直在哭,哭累了就睡著,醒後一看,他還等在那裡。
我想起了他的話——「沈知瑤,你此生是我的人,若是嫁了別的男子,我定要把你搶回來的。」
於是我叫侍女告訴他:
「大小姐入宮了。
「沈家嫡女,從來都是要做皇妃的。」
……
謝玄終於走了。
我目送他隨著歐陽先生,踏上了南行的渡船。
世上安得雙全法。
就這樣吧。
08.
謝玄站在院子裡,他很疲憊,頭疼得嚇人,太陽穴一跳一跳。
歐陽先生和婆子在裡面照顧,清水端進去,出來便成了紅色。
他進不去,隻能在院子裡徘徊,眼前都是沈若瑤剛剛滿頭冷汗的樣子。
他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該去哪裡,一不小心,撞翻了一個剛剛端著盆走出來的侍女。
侍女很驚慌,傳說威武侯冷面鐵血,殺人無情,於是她嚇得直接跪下了:
「奴婢無眼,衝撞了侯爺……」謝玄按著疼得要裂開的太陽穴,低聲問:「裡面怎麼樣了?」
「沈尚宮昏過去了,但歐陽先生說命能夠保住,但以後怕是再不能有孩子了……」
謝玄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他低聲道:「你下去吧。」
侍女方才嚇破了膽,好不容易支撐著發軟的腿走出幾步,卻突然聽到威武侯的聲音響了起來:
「……等下。」
謝玄覺得心髒從未跳到過如此之快。
「你剛剛說什麼?」謝玄死死地盯著侍女,「你方才,叫她什麼?」
侍女猛地頓住了。
她剛剛太害怕了。
說漏嘴了。
「沈、沈貴妃……」
謝玄直接抽出了長刀,架在侍女的脖子上。
侍女嚇瘋了,語無倫次:「沈、沈尚宮,皇上不讓我們說,他怕侯爺去殺沈貴妃……」
侍女的敘述顛三倒四。
但是謝玄漸漸聽懂了。
宮裡有個沈貴妃,一直得皇上寵幸。
但並不是沈知瑤。
他當初誤會了,先入為主地認定沈貴妃便是沈知瑤。
而皇帝想保住真正的沈貴妃的命,於是很願意讓威武侯繼續這麼誤會下去,更讓他高興的是,沈知瑤居然也不否認,甘願當這個替死鬼。
侍女也許是沒了魂,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其實,當年皇上也是想納沈知瑤為妃子的。
「但沈知瑤說,自己已經有心上人了,不能侍奉皇上,皇上最終無奈,隻好讓她當了女官。
「沈尚宮的身體本來就撐不住了,在京城時,太醫就診斷她活不了多久了……
「本來皇上想讓她留在京城的,但她執意要一起往南。
「她說,在南方,她或許能遇到她的心上人,雖然自己人之將死,肯定嫁不了他了,但能遠遠地望上一眼,心裡就滿足了……」
一道血噴在了侍女的面前。
她驚訝地抬起頭,看見永遠如神兵天降一般的威武侯,此刻面如金紙。
謝玄捂住胸口,舊傷裂開了,然而卻不痛。
痛的是裡面,是心口的深處。
原來會這麼疼。
孩子是他的。
隻可能是他的。
她騙了他,就如七年前一樣。
他想起來了,想起在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她靠在他懷裡,閉著眼睛,輕聲喃喃:
「謝玄,你一定會有名揚天下的那一日。」
於是她拖著病體一路前來。
為了遠遠望一眼她已名揚天下的心上人。
……
謝玄想向小院的方向走去。
但就在同一刻,撕心裂肺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羌兵入城了!」
09.
我醒來時,羌兵已經入了城。
問題出在皇室裡,皇帝自己想投降了,但謝玄一直不讓。
於是皇帝在謝玄大意時,叫人開了城門。
謝玄率兵在外突圍,而已經進入內城的羌兵發現了我,將我綁到了城牆邊。
靠著城牆,所有皇室的人黑壓壓地跪了一排。
羌國將領一腳踢在皇帝肩頭:「叫威武侯回來救你!你不是皇帝麼!」
皇帝戰戰兢兢,他和謝玄已經勢同水火,謝玄怎麼可能冒著危險回來救他。
但當他看到我時,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我有一個辦法,可以一試。」
皇帝叫羌國將領安排了一隊親兵給他,他綁著我上了城門。
我的嘴被棉布塞住了,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皇帝騎在馬上,將我扔到腳邊。
他抽出尚方寶劍,劍抵住我的脖子:
「威武侯,速速回城——」
我望著下方,黑壓壓的羌兵一眼望不到頭。
謝玄今天穿的是銀鎧,在人群中仿佛雪白的流星,他已經殺到了最外圈。
聽到聲音,他提槍回頭,瞳孔驟然縮緊。
在他身側的歐陽先生策馬上前:「主公,大勢已去,不要回頭——」
謝玄沒有聽。
他的披風已經被紅色浸透了,分不出是敵人的血還是自己的血,整個人像降世的魔神。
他勒緊韁繩,黑色烈馬長嘶一聲,調轉了方向。
我在城牆上,眼睜睜地看著那顆白色流星重新切入了包圍圈。
或許是威武侯的名聲太響,或許是謝玄此時的狀態實在如殺神附體,以悍勇聞名的羌國士兵竟然紛紛後退。
「放箭!」
皇帝大喊。
萬千強弩激射而出,箭雨如幕布一般籠罩了謝玄。
而此時,綁住我手腕的繩子終於被我磨開了。
我撲了上去,鮮血淋漓的手上,握著一枚破碎的瓷片。
我用那枚瓷片,刺入了皇帝的喉嚨。
我們一起摔了下去,摔在城門下厚厚的屍堆上,又滾入了稻草中。
我看著皇帝在我面前不斷地吐出血沫,最終頭一歪,斷了氣息。
我竭力地撐起身體,遠處的烏骓越來越近,最終在跑到我面前時,哀鳴著倒了下去。
這匹跟隨謝玄多年的馬,此刻身上插著十幾隻箭,堅持到這裡,已然是極限。
謝玄從馬背上摔了下去,他的後背同樣插著很多支箭,血不斷地從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上流下來。
我艱難地朝他爬過去:
「謝玄……」他閉著眼睛,像是已經沒了氣息。
「阿玄……」我費力地將他的身體拖起來,讓他躺進我的懷裡,「阿玄。」
七年前,我便是這麼叫他。
謝玄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
血從他口裡湧出來,他費力地舉起手,擦掉我臉上的眼淚。
「大小姐。」他低低地說,「來你身邊的路,每次都是這麼難。」但再難,也還是要來。
我大哭起來。
「阿玄,是我錯了…ṭŭₙ…」我語無倫次,「來世我再也不招惹你了,再也不了……」
他握住我的手。
「不。」他低聲說,「你一定要來。
「有你在,我才有方向。」
狂風暴雨,而我的航向永遠朝著月亮。
謝玄昏過去了,他的領口散開,一枚玉佩滑落了出來。
我顫抖起來。
那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在我的頸間,有相同的一枚。
七年了,我一直戴著,他也一樣。
我抱緊謝玄,像是回到了舊日的時光。
那時候天總是下著雪,我們在柴房裡抵死纏綿,我靠著他的胸口喘息,聽著我的心跳聲和他的心跳聲融合到一處。
此刻,我抱緊謝玄,聽著我們的心跳聲再次匯聚在一處。
山河飄零,命若浮萍。
短短一生,愛過恨過,已然很好。
【歷史】
昭武帝的一生,是一個傳奇。
他是前朝建元太子的遺腹子,長在兵部尚書家,被取名為謝玄。
然而他七歲那年,兵部尚書滿門被抄,他也獲罪奴之身,被沈府以幾錢銀子買下。
但昭武帝雄才大略,跟著帝師歐陽捷遠走西南,用七年時間,成為了名震天下的威武侯。
樊城一戰, 彼時南逃的哀帝喪失氣節、引狼入室,誤信羌國對其的許諾,將羌族士兵放入了樊城, 威武侯原本帶兵突圍, 準備棄城離開。
但不知怎的,威武侯又單人單騎殺回了樊城, 其手下兵眾受其鼓舞, 也紛紛回城奮Ṫű₊戰,最終,樊城被保了下來。
據說, 威武侯從亂兵中抱出了一個女人, 據傳言,那個女人是哀帝的妃嫔。
女人病得很重,又受了傷, 已是回天乏術。
直到她病死, 威武侯一直陪在她身邊。
後來,威武侯登基, 執政二十餘載後去世, 史稱昭武帝。
他在位期間,後宮始終空虛。
據內侍說, 是因為那個在樊城死去的女人,他追封其為皇後, 一生沒有再娶。
於是史官稱那個女人為妖女,原因是竟能以一己之身禍亂兩代帝王。
世人對於昭武帝的評價,往往處在兩個極端。
一方面,他外驅羌國, 內守安定, 破碎的山河在他手中, 得以漸漸復蘇。
一方面, 他又單方面撕毀和大理國的婚約, 還在晚年斬了一直輔佐他的帝師歐陽捷。
史官剛正不阿, 將他的諸多暴行一一記錄在冊, 他也懶得追究。
隻有一件事,他一直在和史官糾正, 那便是那位皇後的名聲。
然而他越糾正,史官便越相信țůₗ那女人的確有禍國的媚術。
昭武帝爭執多次,最終作罷。
很多年後, 太醫告知昭武帝大限將至,於是他一人獨自走進放了史冊的上清閣中。
然後將那些記載了他此生功過和描述了那禍國妖女的冊子,統統付之一炬。
火光衝天, 昭武帝本人亦葬身於那場大火之中。
最終,人們從遍地灰燼的廢墟之中,找到了兩枚同心玉佩。
它們被大火灼燒後, 仍然瑩瑩生輝,拼在一起,永不分離。
11.
自此之後,是近百年的海晏河清。
而或許在不為人知的某處, 他與她終於相逢。
12.
來你身邊的路,每次都是這麼難。
但再難,我也還是要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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