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果不是我被迫穿進來接受任務攻略他,顧其嘉這個人物將不會與他有絲毫糾葛。
周殤挑著我的下巴,黑沉沉的眸子裡映著我的眼睛,他喚了我一聲:「顧其嘉。」
他遲疑道:「十年前,你進冷宮,究竟是為了什麼?」
「臣女早看出殿下非池中之物。」我平靜道,「不過是想施恩於殿下,博得殿下憐惜,以庇佑家族。」
我跪地求他:「殿下如今高高在上,天下萬物盡在掌控之中,求殿下高抬貴手,饒恕臣女欺瞞之罪。
「也求殿下看在臣女跟隨多年的分上,庇佑臣女家族……和夫族。」
周殤松了手,背著我站在月光下,黑色夜行衣隱在黑暗裡,我靜靜地跪著,手心隱隱冒汗。
過了許久,久到我的身子歪歪斜斜,久到我以為周殤要拒絕然後將非人折磨加諸於我之上。
我聽到了他說的「好」字。
「你既有決斷,本殿以後不會再叨擾。」
他看向我,「你的家族和夫族,本殿也會盡力保全。」
「多謝殿下。」我跪地謝恩,直起身來看向他,「也祝願殿下前程似錦,未來金鑾殿的那把龍椅必是殿下囊中之物。」
我說得誠心誠意。
大概是親眼目睹了奪嫡的艱辛,大概是一次又一次看到他滿身血汙地回來,大概是他身上數不清的傷口與刀疤,
我希望他能贏,
也知道他一定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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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朝中三皇子與六皇子奪嫡爭鬥陷入白熱化,父親每日神色凝重,徹夜不回亦是常事。
我窩在閨房裡,一針一線地給自己繡嫁衣。
手下針線穿梭,「福」字漸漸成型,鴛鴦交頸,祥雲仙鶴,和樂美好。
指尖撫摸著鴛鴦的紋路,我卻是有些恍惚。
剛穿進來的時候,我不會刺繡,大家閨秀必備的閨閣繡工在我這裡一塌糊塗。
後來是為了給周殤縫衣服,才硬生生地學下了這一門手藝。
那時他披星戴月,日夜籌謀布局,受傷流血為常事,且不可讓外人知曉。
有些珍貴的衣服受損不便扔掉,他常常脫下來甩給我,等我補好後再拿去清洗。
那段記憶裡是緊鑼密鼓的爭鬥,是同心協力的抗爭,是等他到深夜的惴惴不安,是害怕他明日回不來的恐懼難捱。
等待他的時候,我會在屋內點一盞宮燈,自己坐在燈旁一點一點剪著燭芯。
仿佛看著燈火在寂靜的夜裡翩躍,原本忐忑的心情也會安穩許多。
那時,倒是很少去想情情愛愛的事。
手腕稍稍一抖,針尖戳破掌心,我拂掉那點血珠,拿起一旁的帕子擦去。
我和他的糾纏紛爭長達十年,數不清的習慣片段被摁上他的影子,如今我想逃離,卻總是朦朧憶起。
踩著繡鞋下床,拿起梳妝臺前的一個檀香木盒子,
裡面是林宇坤派人送過來的木簪子。
每日一支,在黃昏的時候火急火燎地派人送來,然後眼巴巴地等著我的回信。
我撫摸著各色各樣的花頭,腦海中竟不自覺浮現出他滿頭大汗做木匠活兒時的場景。
那麼光風霽月,終日與詩畫為伴的人兒,為了我磨著一塊又一塊的木頭,痴痴地傻笑。
我摸了摸臉頰,頗覺自己有些痴纏。
我嘆了聲氣,
剛想把盒子合上,突然頸後一陣刺痛。
13
睜眼看見三皇子周竟挑眉輕笑,轉頭便瞥見暈在我身邊的蕭陸瑤。
心下一沉,登時便反應過來,三皇子抓了我和蕭陸瑤Ṫŭ⁶威脅周殤。
男人的鬥爭偏要把女人牽扯進來。
我氣極咬牙,怒目瞪向周竟。
「顧娘子何必如此?」周竟捏著我的下巴,直看到我眼角不自覺流下淚來才猛地收手。
他揉了揉眉心,半晌後笑道:「顧娘子的空城計玩得當真不錯,本殿竟不知顧娘子一介女流竟也懂用兵之道。」
我垂眸不語。
他說的是兩年前,周殤被刺殺生死未卜,六皇子府亂成一鍋粥,偏偏此時周竟請旨,以疑似勾結外侮的名義大肆搜查六皇子府。
我別無他法,隻能冒險運用諸葛孔明空城之計,打開門迎接周竟,然後心平氣和地告訴他:
「倘若搜不出什麼來,六皇子殿下定要追究殿下構陷皇子的罪名。」
周竟素來疑心頗重,搜查之時也時刻擔心周殤時不時留有後手,甚至因此不敢輕舉妄動。
那次搜查草草了事,三日後周殤生死垂危歸京的消息傳出來,周竟咬牙切齒地堵住我的路。
我隻留給他一句「殿下是輸給了自己的疑心。」
而為君者,疑心可有,但絕不可過重。
周竟恨我恨得咬牙切齒,甚至舉起刀架在我的脖頸。
他挑眉道:「你幫老六至此,還是沒能在他那裡獲得一席之地,何必呢?」
「值得與否,與三皇子殿下並無瓜葛。」
我聲音清淡,「三皇子殿下綁了我和簫娘子,是要做什麼?」
周竟驀地笑了,他用刀刃挑著我的下巴,湊近了道:「自然是讓老六挑一個美人帶走,剩下的那一個美人就跟我回封地,伺候得本殿心情好些,本殿還能封她個側妃當當。」
「你無恥!」我咬牙道,「你和周殤之間的糾葛,為什麼要把兩個女人牽扯進來!」
「那就要問你的六皇子了。」周竟聳聳肩,「反正我已必敗無疑,左不過回封地做一個闲散王爺,倒是你,顧娘子,你覺得老六會選誰?」
他會選誰這還用問嗎?
我閉眼調息。
周殤不會救我,我隻能靠自己。
14
周殤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陰沉,風雨搖搖欲墜,狂風暴雨即將落下,漆黑一片的天幕壓下來,頗有幾分可怖。
周竟靠在牆邊擦著刀,
然後把刀架在我的脖頸。
他的手下架著蕭陸瑤,同樣一柄刀刃橫在那裡,在風雨裡泛著寒光。
周竟慢條斯理道:「六弟,選一個吧,兩個美人都在這裡,誰生誰死可都把握在你的手裡。」
我閉上眼睛。
周殤毫不猶豫:「放了陸瑤。」
心底的刺痛蔓延,周竟靠近我,低聲揶揄:「你看,這就是你的心上人。」
當著你的面,讓你去死。
這就是你的心上人。
我再一次覺得我攻略了那十年就是個笑話。
周竟嫌棄地看了蕭陸瑤一眼,示意手下放人,然後摸著我的耳垂,
他問:「顧娘子,你說我要殺了你嗎?」
我閉嘴不答。
周竟輕笑道:「本殿突然舍不——」
他的嘴裡突然湧出鮮血,我感覺到手掌擁著我的腰肢帶我旋轉,直到脫離周竟的刀刃。
周竟死在我眼前。
他那張稀世的面容猛然變得憔悴,青紫色蔓延上來,搖搖欲墜地撐著牆壁,他抬起手臂,衝著我大笑,
他問:「顧娘子,你可還記得,八歲那年收了我的桃花簪。」
15
醒來之後,我赤著腳踩在地面上,從梳妝臺的夾層裡拿出一根桃花簪。
細碎的流蘇隨著擺動微漾,桃花精致而溫柔,腦海裡恍惚間閃過他最後的虔誠和信仰。
原主很珍惜這個簪子,甚至把它藏在夾層裡日夜觀摩。
周竟與她的緣分在八歲,而我九歲穿過來。
我終於明白穿越後第一次碰見周竟,他望向我鬢角的惱怒和受傷是為何。
如果沒有我,他和原主兩情相悅,大抵會是個神仙眷侶。
周竟的死因不光彩,宮裡貴妃瘋魔,母家敗落,他下葬規格依舊是皇子,卻顯得清冷不少。
我命人將這柄桃花簪送到周竟的靈堂,摻在隨葬品裡與他一同下葬。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樹下,俊俏郎君點著少女額頭,細細畫下點點花佃,唇角的笑意柔和溫潤,眸裡星光閃閃,纏綿溫和。
16
我把自己在房間裡關了三日。
不吃不喝。
直愣愣地跪在菩薩像前,雙手合十,眸光落在冉冉香火之上。
我本是普通的女大學生,普通的家庭,ṱũ̂⁷普通的學校,普通的人生。
莫名其妙被拉入這個世界,進不得退無能,還要承受著所謂的痛苦與難過。
我想了許久,都沒有想明白我來到這裡的意義。
身後突然站了個人,
我仰頭看去,林宇坤清秀的面容映進我的視線,他面色有些憔悴,不聲不響地在我身旁跪下。
他聲音有些消沉:「顧娘子,你是不是覺得林某很沒用?」
我不明就裡,呆呆地看向他。
他自顧自地說下去:「六皇子來找我,說你被威脅被綁架,如果不是他你早就死在了歹人手底下。」
他低下頭:「而我卻連你被綁架都沒有察覺到,也沒什麼本事去救你,我……」
他越說,便越帶著幾分自棄。
我握住他的手:「六皇子有沒有告訴郎君,我為什麼被綁架?」
林宇坤搖了搖頭。
我彎了彎唇角:「因為他和三皇子相爭,我不過無辜受累被卷入其中,他救我是本分。」
我仰頭看向身前的觀音,她的面容籠罩在嫋嫋煙霧裡,看不分明。
「人生在世,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爭那王侯將相的位子是執著,安於現狀平平淡淡也是生活。」
「多麼位高權重,百年之後都不過一抔黃土;多麼權傾朝野,他日史書工筆,也不過隻言片語。」
我從未覺得穿越前普通的日子有什麼不好。
有愛我的父母,有和睦的家庭,有聊天吃飯的閨蜜,有足以讓我找到安穩工作的學歷。
或許旁人看來,我循規蹈矩地讀書工作,嫁人生子,人生充滿無趣。
但所謂無趣的人生裡,充滿了活力的點滴。
我和閨蜜多日不見情不自禁地擁抱,媽媽養了三年才開花的君子蘭,拿到獎學金的雀躍,找到心儀工作的快樂……
這就是我的生活。
我熱愛它,並且認真地經營它,
然而被這個莫名其妙地穿越毀掉。
林宇坤有些感慨的聲音響起:「顧娘子總是有些奇妙的想法,另林某刮目相看。」
我淺淺地笑了:「郎君才華橫溢,志不在朝堂而已,何必妄自菲薄。」
寄情山水,未嘗不是一種人生。
我轉過身子靠向他,摩挲著他指尖細碎的,因做木工而劃出的傷口,我低聲道:「隻要郎君覺得快樂,小娘子樂意跟隨。」
林宇坤反握住我的手腕,掌心溫熱,我仰起頭,撞入他亮晶晶的眉眼。
他俯身吻了下我的額頭。
情難自禁,
一觸即離。
砰!
一聲巨響!
門被大力踢開,周殤陰骘的面容出現在門外。
我下意識護在林宇坤身前。
17
周殤面色沉沉,眸光似是帶著薄薄的怒意。
他攏了攏衣袖,慢條斯理地站定:「本以為顧娘子受了驚嚇,特地前來看望,如今倒是本殿多慮。」
他捻了捻指尖,似笑非笑地看過來:「隻不過這為人夫君的,連自家娘子的安危都護不住,也真是夠沒用。」
說不出的陰陽怪氣。
我心思沉了沉,
平靜地跪在周殤跟前,我朝他磕了個頭。
他聲音裡含著惱怒:「你這是幹什麼!
「顧其嘉!」
「六殿下。」我仰起頭望向他,「臣女一時痴纏,攪擾殿下多年,在此懇請殿下饒恕,是生是死皆由殿下定奪,臣女絕無二話。」
「林郎君不過無辜被牽扯進來,望殿下莫要為難。」
「你覺得我會殺你?」
周殤渾身的怒意幾乎化為實質,他上前幾步挑著我的下巴:「顧其嘉,在你眼裡我就這麼無恥?」
我低頭不語。
周殤哼了一聲,俯身抱起我,不顧林宇坤的阻撓,當即施展輕功飛檐走壁,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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