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阿姨的目光從林躍飛臉上掠過，心中有點驚訝。幾個月不見，林躍飛看起來成熟穩重了很多，身上的精氣神更和之前大不一樣，整個人身上再也沒有之前的消沉頹廢，看起來朝氣蓬勃。

　　難道是因為自己之前見林躍飛都是在他生病的時候，很少見到他健康的時候？

　　“杜阿姨，你為什麼一大早就來找我媽媽呀？”

　　林躍飛心中其實也在疑惑，不過他不方便問，林笑小小人直接問了出來。

　　杜阿姨打開自己背著的包，給林笑看裡面的膠卷相機：“今天是你媽在車間工作的最後一天，杜阿姨去車間給你媽媽拍幾張照片，留個紀念。”

　　呂秀英急匆匆吃完早飯，去屋裡換了一身衣服，問杜阿姨：“這身怎麼樣？”

　　林躍飛搶先說道：“媽，你平時在車間穿什麼，今天就還穿什麼。你平時怎麼樣，今天就還怎麼樣。”

　　杜阿姨在旁邊連連點頭：“對，小飛說得對，這樣才最後紀念意義嘛。”

　　呂秀英拍全家福的時候不聽林躍飛的，這次把林躍飛的建議聽進去了：“行，那我就像平時一樣。”

　　林躍飛若有所思。

　　從杜阿姨登門、說出自己的來意後，林躍飛就一直沉默。突然，他站起身來：“我出去打個電話。”

　　“诶——”呂秀英話音未落，林躍飛就已經跑出去了。

　　片刻後，林躍飛微微氣喘地回來，呂秀英連忙問道：“你剛才幹嘛去了啊？”

　　林躍飛：“我給公司打電話請了半天假。”

　　在他眼裡，車間工作是一份又苦又累退休金又低、迫不及待想讓媽媽換掉的工作。

　　但是在媽媽眼裡，這是她二十年的青春。她做著這份工作，認識了爸爸、戀愛結婚、生下了他和妹妹，又靠著這份工作把他們撫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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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重生的年代，人們用調侃的語氣叫著“廠哥廠妹”。

　　但是在媽媽進入棉紡廠的年代，她們是挺胸抬頭的“工人階級”。

　　大廠的輝煌最終會落幕，但即便在落幕之後，那一代人依舊會懷念大廠當年的輝煌，因為與之相伴的是自己閃光的青春。

　　他勸媽媽辭職，但是卻沒有真正站在媽媽的立場上想過。幸運的是媽媽沒有盲目聽從他的，自己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林躍飛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今天跟著杜阿姨一起去給媽媽拍照，留下一份紀念。

　　“我也會用相機，今天和你們一起去車間拍照片……”林躍飛有些不好意思，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

　　但呂秀英還是聽清了。

　　林笑頓時著急了：“那我呢，那我呢？”

　　媽媽、杜阿姨和哥哥都去車間拍照，她呢？

　　呂秀英和林躍飛異口同聲地說道：“你當然去上學！”

　　林笑：“哥哥上班都請假了……”

　　“你讀書不能請假！”母子兩人從未如此有默契，“讓你哥先送你去上學我先送你去上學！”

　　林笑：……小孩子怎麼這麼慘啊！大人怎麼都這麼壞啊！

　　呂秀英在車間裡日復一日地幹了二十年，然而因為每天都做著同樣的工作，太過尋常，所以從來沒有拍過一張照片。

　　在車間上班的最後一天，杜阿姨和林躍飛兩人一起給呂秀英拍照。

　　車間裡的人見到林躍飛小小驚訝了一番，偷偷議論道：“呂秀英的兒子看起來不是挺像樣的？”

　　“哼，繡花枕頭，光看外面長得好，你是沒看見裡頭什麼樣。”

　　“可是他特意過來給他媽拍照，這不是挺有孝心的？孝順的孩子總差不到哪裡去吧……”

　　呂秀英沒聽到車間同事們的議論，就算聽到了，她馬上就要走了，也不會在乎這樣的風言風語。

　　第二天，呂秀英就去檔案室報到。

　　林笑昨晚睡覺前沒等到哥哥回家，早上坐在哥哥的自行車上，纏著哥哥問昨天給媽媽拍的照片什麼樣。

　　林躍飛煩不勝煩：“這怎麼跟你說呢？等過幾天，照片洗出來你不就看見了？”

　　林笑還記得上次洗照片有多慢，她不滿意的噘嘴巴：“為什麼不能拿回家自己洗啊？我來洗！”

　　林躍飛驚訝：“你來洗？”

　　林笑：“對啊！現在我的衣服都是我自己洗！”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除了冬天的大衣服我洗不動，要媽媽幫忙。”

　　林躍飛笑得車把亂晃：“我剛買了洗衣機，過幾天就送到家裡來了，到時候大衣服你就可以用洗衣機洗了。”

　　林笑雙眼發亮：“真的？那趕緊把膠卷拿回家，我們自己用洗衣機洗啊！”

　　林躍飛：“哈哈哈哈哈哈！”

　　林笑被哥哥笑得很氣惱，她知道自己肯定說錯話了，但是討厭的哥哥也不告訴她究竟哪裡錯了，把她往校門口一扔，就蹬著自行車跑遠了。

　　林笑疑惑了一節課，課間忍不住問徐老師，徐老師看到林笑滿是疑惑的小臉，一時也沒忍住：“噗！”

第27章

　　徐老師比哥哥好, 徐老師隻偷偷笑了一聲，林笑在心中原諒了徐老師，裝作自己沒聽見。

　　徐老師還耐心地給她講了一遍洗照片是怎麼一回事。

　　林笑這才知道, 原來洗照片和洗衣服不一樣啊。

　　“徐老師, 為什麼你們都知道呢？”林笑想不通，為什麼隻有她不知道？

　　徐老師：“多讀書、多看報、在生活中保持求知欲，這樣就會懂得多。”徐老師表揚林笑, 今天她不懂就問就很好。

　　林笑眨眨眼睛, 她家裡沒有書怎麼辦呢？

　　徐老師好像能看穿人的心思, 問林笑：“學校裡的圖書館，你有沒有去借過書？”

　　林笑搖頭，她沒有去過。

　　徐老師想了想，班裡其他同學對圖書館裡圖書的利用率也不高，於是這個星期她抽出一節語文課的時間, 給班裡上了一節閱讀課。

　　上課鈴響了，其他班裡的同學們都在教室裡上課了, 徐老師帶著班裡的學生穿過靜悄悄的走廊，上課地點是圖書館！

　　大家都有點興奮, 每路過一個教室門口就往裡看，這種別人都在上課自己沒在上課的感覺真好啊。

　　“噓——”徐老師回過頭來維持紀律。

　　林笑和王紅豆一前一後，手拉著手, 兩人對視一眼，閉上嘴巴。

　　進入圖書館後也要保持安靜，大家安靜地在書架前挑選, 然後坐在座位上閱讀。

　　王紅豆和葉文茵都拿好了, 林笑看到後也連忙從書架裡拿了一本, 《魯濱遜漂流記》。

　　書裡有個別字她不認識, 外國人的名字讀起來也很奇怪，不過這並不影響林笑的閱讀，她看到魯濱遜悄悄出海的開頭，就已經被迷住了。

　　一直到下課鈴響，林笑才回過神來，有些不舍得把手裡的書放回書架。

　　不過林笑很快就高興起來，因為徐老師對大家說，如果想要借書的話，可以課間來借。一到三年級隻能一次借一本，升到四年級就可以一次借兩本！

　　然而徐老師很快又宣布了一個讓全班同學哀嚎的消息：“剛才閱讀課上讀的書，每個人寫一篇二百字的讀後感！”

　　唉……同學們都唉聲嘆氣，閱讀課很快樂，為什麼還要寫讀後感啊？

　　林笑說：“我要去一趟圖書館，把我今天讀的書借回來。”

　　她隻讀了一個開頭，不知道後面魯濱遜怎麼樣了，林笑覺得自己再多看一點才能寫出讀後感。

　　王紅豆連忙說道：“我也要去！”她剛才看了什麼，很多都想不起來了，而且二百字的讀後感也太長了！

　　王紅豆覺得自己根本寫不了那麼長，書裡的內容抄一百字，自己的感受再寫一百字……嗯，這樣湊到二百字吧。

　　葉文茵聽到林笑和王紅豆都要去圖書館，說道：“那我也去吧。”

　　“其實圖書館裡的書，很多我家裡都有。”葉文茵小聲說道，她今天在對低年級開放的區域裡轉了一圈，很少看到完全陌生的書名。

　　林笑驚愕地張大嘴巴：“你家有那麼多書……”

　　她家裡除了課本和練習冊，一本書都沒有。

　　要不要和媽媽說，讓媽媽給自己買幾本課外書呢？

　　她原本想找媽媽要零花錢的……

　　課外書也要花錢買，林笑覺得自己最多隻能要一樣。

　　哥哥給家裡一口氣添置了洗衣機和彩色電視！

　　彩色電視比黑白電視看起來舒服太多了，林笑天天盼著電視裡演西遊記，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彩色電視裡的西遊記什麼樣！

　　洗衣機是雙缸的，一個洗衣桶、一個甩幹桶，以後沉沉的大衣服和床單被罩再也不用媽媽手搓了，隻要在洗衣桶和甩幹桶之間拎來拎去，就能把衣服洗幹淨。

　　工人把電視和洗衣機安裝好後，媽媽看起來好像高興又好像不高興，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笑。

　　林笑不知道媽媽到底高不高興，但是她聽到媽媽對哥哥說：“你工資交給我一半，自己剩一半，自己剩的那一半全都攢起來添置這兩個大件了吧？”

　　“你現在手頭是不是一分錢都沒有了，我給你點？”

　　哥哥堅持不要媽媽的錢：“剛拿下大項目，公司又發了獎金，我手裡還有點。”

　　呂秀英晚上在燈下算賬，隨口對林笑說道：“就算你哥手裡有錢，也就有點零錢。”

　　以前真沒錢的時候，呂秀英很注意不在孩子面前提起家裡的經濟狀況，想盡辦法讓孩子吃得好點、穿的新點。

　　現在家裡經濟寬裕了許多，呂秀英這方面就不在意了，她算賬的時候隨口一說，沒想到林笑記在了心裡。

　　於是林笑知道哥哥沒錢了、媽媽新換的工作工資也低了。

　　零花錢和課外書，她肯定不能兩樣都要，她到底要哪樣呢？

　　林笑糾結了兩天，發現自己沒有選擇了。

　　周六上午，徐老師在班裡宣布了一個消息，他們班要在教室後面創辦一個圖書角。每個同學帶來一本自己喜歡的書，放在讀書角裡分享給班裡的其他同學。

　　“讓家裡的書流動起來。”

　　“一個人帶來一本書，班裡每個同學就能看到四十多本書。”

　　林笑覺得能看四十多本書的確很誘人，但是她家裡沒有書能帶過來呀！

　　周六隻上半天課，中午放學媽媽來接她，林笑對媽媽說：“媽媽，我要買一本課外書，放到班裡的圖書角，同學們互相借著看。”

　　呂秀英立刻答應下來：“好！”

　　呂秀英第一次意識到家裡從來沒有給林笑買過課外書，以前在附小讀書的時候，老師也沒提過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