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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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書名:溫月 字數:4156 更新時間:2024-12-24 17:33:46

江愈白愛上了屠戶家的女兒,江母安慰我,娶妻娶賢。


於是我賢惠地替江愈白訂了早一天的船送他去進學,避開了屠戶家的爛攤子。


和他互相扶持成為了京城人人稱羨的夫妻。


晚年江愈白帶回一年輕女子,那人引得我兩個兒子爭風吃醋兄弟相殘,把我氣倒。


彌留之際江愈白卻告訴我,她是朱芙的女兒。


這都是我欠朱芙的,我所有的一切本該是朱芙的。


重生一世,我站在渡口,問船夫把錢要了回來。


他不是說我的一切都是朱芙的嗎?


我倒要看看,那潑天富貴他還給不給得起。


1、


前世我替江愈白約的本是明日的漁船,說好的半兩銀子,因著我改前一天,被船夫多要了一倍價錢。


當時我咬咬牙,寧可自己縮衣節食,把這錢補了上去提前一日送走了江愈白。


因為我在繡樓的時候聽聞,朱屠夫好賭欠了賭坊不少錢,已經被賭坊關了起來。


賭坊放言,要是他三日之內還不上賭債,就將他女兒朱芙賣給人牙子。


他媳婦急得四處求人。


窮在鬧市無人問,更何況這種賭債,利滾利是個無底洞,朱家親戚早就閉門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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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賭坊的人給朱芙支了一招,讓她去求江愈白作保。


江愈白五歲作詩立就,執筆成畫,自小就是遠近聞名的神童。


在花朝節上,對額間一枚紅鈿,人比花嬌的朱芙一見鍾情。


他畫的朱芙,更是羞花閉月,一筆一劃如訴衷腸。


江愈白對朱芙的愛,轟轟烈烈,人盡皆知。


隻要她張口,江愈白定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前一世的我,不忍見江愈白肩上再多背負朱芙一家人的命運,白白浪費天資,便擅自做主替他付了船錢,在朱芙來找他之前將他送走。


在路上江愈白偶遇沈學士從京回鄉省親,得沈學士指點,而後成了沈學士的門生。


這是他叩開京城大門的第一步,也是他之後能在京城站穩腳跟的原因之一。


而朱芙被賭場的人抓走,幾經轉手做了富商小妾,被主母暴虐而亡。


後來,我常沾沾自喜,這是我做過最聰明的決定,江愈白因此得了大造化。


但不承想這一送,是送成了仇。


我斂了追憶,伸出手。


這次我不僅沒有加錢改程,還問船夫把明日船費的定金要了回來。


「怎的,你不管江家郎君了?」


船夫沒好氣,語氣裡分明在揶揄我之前倒貼江愈白,此番定是受了情傷後悔了。


「我又不是他娘,如何要我管?」


我淺笑把銀錢收入口袋。


辛辛苦苦在繡樓裡做兩個月刺繡才能換回半兩銀子。


用在江愈白身上可惜了。


更何況,他明日不會來了。


2、


江愈白見我回來,站在窗前探問,「今日怎的沒去繡樓?」


我和他自小相識十餘載,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裡。


前世我自以為這就是青睞,就連江母也打趣,等我長大了就嫁江愈白為妻。


後來江愈白在花朝節上遇到了朱芙,回來後把自己關在房間,畫了整整一晚她的畫像。


第二日被我瞧見那畫時,他惱羞成怒,雷霆大作讓我不要擅自進他書房。


我愣住了,分明該生氣的是我。


江愈白口中的書房,不過一間草堂,裡面一草一木都是我為他添置的。


他筆下那畫著朱芙的宣紙,是我進山採藥換來的。


那時候我還不明白他怎麼就變了心,江母說,「愈白還小,等他長大就知道你的好了。」


那時候我深信不疑,總有一日江愈白會明白我的好。


而如今我卻懂了,我於江愈白不過是十幾年的習慣,就像起床時伸出的懶腰,自然卻不在意。


我答道,「繡樓以後都不去了。」


果然,江愈白沒有再追問。


而我也對他沒去學堂的事熟視無睹。


看到門口少了一朵的芙蓉花我便知道,朱芙來過了。


江愈白倚在窗前眉頭深蹙,江母捶胸頓足地跑來我家,拉著我娘親一通訴苦,話裡行間想讓我去勸勸江愈白。


我母親為難地看了我一眼,我知她心疼我,也不忍江愈白誤入歧途。


可我隻要一想到前世江愈白涼薄地說這都是我欠朱芙的,我便再也不願插手他的事。


我咳了兩聲,「娘,我把繡樓的工辭了。」


「什麼?」


這下我娘顧不上什麼江愈白江愈黑了,跳起來追著我進屋,關上了門。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以後就各家念各家的經吧。


3、


院門一關,我們一家人天天起早貪黑幹了一周。


三個人蹲在煉丹爐前守著這第一爐成果。


「能行嗎?」娘親問了這七日來的第三百次。


爹爹抬頭,支著被煙燻得炭黑的臉瞪了我娘一眼,「咱家閨女做的決定,啥時候錯過。」


「再說了,這次沒成,還有下次,閨女你說還要多少野楊梅,爹都可以去給你摘。」


我看著爹娘眼底的青黑,瞬間說不出話來。


爹娘老來得女,在這家裡我從來說一不二,前世便是我與江愈白還無名分就要跟著他進京趕考,爹娘也是二話沒說拿出了全部積蓄。


後來我在京中出入高門大院也不曾卑躬屈膝,現在才明白我的底氣從來不是江愈白給的。


是我知道,但凡我回頭,總會有一燈兩人為我支起避風港灣,我永遠有家可歸。


我吸了吸鼻子,把爹娘趕回房睡覺。


這幾日爹爹天不亮就進山去摘野楊梅和李子,而我和娘親跑遍了周邊所有的道觀,收來了幾個符合要求的煉丹爐。


前世,我曾在朝貢的使團那喝到過一種果酒,比之中原的更為綿密可口。


細問才知道,連釀造方法也截然不同。


我見江愈白在席間多飲了幾杯,便私下向使團討教了做法。


做法不難,難的是器具特殊。


需得內外分隔的雙層器皿。


我在集市尋了幾日也未見得替代品,直到娘親拉著我去觀裡上香。


我看到煉丹爐才喜出望外。


七八月溫度正適合發酵,兩三日就能成,再放到火上加熱,等蒸汽通過冰涼的管壁凝結成珠,匯到酒缸裡,便大功告成。


這種做法不僅口感更佳,而且釀造周期也比傳統釀法短了不少。


滿打滿算,這第一缸明日也該好了。


怕夜裡溫度不夠,我又去院外撿了幾根柴火。


卻見到隔壁草堂燈火通明。


秋闱在即,江愈白好歹也知道要收心備考了。


我拾起柴火,卻聽到晚風吹來一道嬌滴女聲。


「江郎,可讀完了,我坐累了。」


燭光裡倩影與青衫並立,江愈白提筆在朱芙額間落下一滴朱砂印。


宛若去歲花朝節,百花深處她那驀然回首,額間一點紅鈿,妖娆多情。


彼時,江愈白提筆畫下了那瞬間的朱芙,驚豔四座。


畫中人,筆下仙。


江愈白一畫稱神,本地士紳名門紛紛請他筆墨。


甚至有人千金買那一幅美人圖。


江愈白覺得玷汙了深情,當即封筆。


才子風流,傳為一段佳話。


而那幅畫也替代了孔夫子的位置,掛在了草堂正中。


孰輕孰重,原來早有端倪。


我攏了攏衣衫,那瞬間忽然明白,前世或許不是我依傍江愈白。


而是我在推著他往前走。


皁悟蘭因,不結絮果。


我回院中,看著井井有條的裝置,內心無比豐盈。


前方有路,身後有家人,即便沒有了同行之人,我也可以走到遠方。


4、


第二天一早,我還沒醒就聽得娘親在院裡贊不絕口。


她和爹爹忍不住喝了幾口新釀的果酒,便鬧得如喜鵲般嘰嘰喳喳合不攏嘴。


第一次的成果雖說較之市面上的米釀醇厚了不少,卻也沒有達到我想要的口感。


我便將這一缸酒一半低價賣給了街邊小鋪,權當嘗鮮。


另一半贈給遊商走販品嘗,隻求他們走街串巷的時候替我這果酒叫上一句。


而我卻從走販口中得知,江愈白替那朱屠夫做了保,若是朱屠戶一年內還不上賭債,江愈白需得在兩年之內還清欠債和兩年內滾出的利息。


三年一次的科考近在眼前,賭坊壓的是江愈白的前途。


遊商唏噓,沒想到神童竟是個腦子不清楚的。


我卻無暇感慨,如今正是釀酒的好時節,我還得趕時間釀酒。


這次揭蓋,我聞著味兒就笑了。


口味變得香醇,我和爹娘的手法也越發嫻熟。


漸漸地,開始有人探問市面上那喝著後勁十足的果酒是哪來的。


甚至開始有酒樓掌櫃找上門來預訂,還讓我趕緊給酒起個響亮好賣的名字。


我望著那間草屋,才發現那裡的燭臺已經很久沒有換過了。


當初蓋這草屋的時候,江愈白是何等意氣風發地說要連中三元,從這草堂走到金鑾殿。


而今,……


「科考在即,不如就叫解元露吧、會元釀和狀元紅吧。」


權當是給我自己一個彩頭。


隻是我沒想到,給自己的好彩頭,卻成了別人嘲笑我的話柄。


5、


「嫂嫂,我今日聞得一坊間趣事,你可要聽聽?」


我把酒送到書院後廚剛一出門就聽到了一道熟悉的男聲。


前世李公子因著我與江愈白青梅竹馬,也曾叫過我一段時間的嫂嫂。


我從未曾應過,如今卻有人應和。


「你且說來聽聽,若是無趣,定要江郎罰你。」


「你們可知如今坊間最火的是什麼?是那溫家娘子釀的果酒。這倒不是趣事,趣的是這酒居然叫解元露,豈不可笑。」


李公子那高亢的語調,我甚至不用轉過牆角便能猜得他那眼高於頂的神情。


「我賭那溫家娘子目不識丁,連解元兩個字都不知如何寫,就敢大言不慚打出解元名號。」


我與李公子隻幾分相熟,他似是不知那賣酒的溫家娘子是我。


然而知情的江愈白也未替我辯白。


反倒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謝琰為我駁了一句。


「我瞧那位溫家娘子卻是好膽識,而今世道女子本就不易,她卻能拋卻陳規舊俗與男子共議商事,挑起養家之重擔,隻此擔當便勝過萬千男兒,何可笑之有。」


話畢,他轉身瞧見我愣怔片刻,對我深深作了一揖,「感謝姑娘當日提點,我早動身一日果真遇到了沈學士回鄉省親,謝某尋了姑娘許久,沒想到竟是鎮上赫赫有名的溫家姑娘。」


「赫赫有名用在我身上太過了,用在如今的謝公子身上才恰如其分。」


他與江愈白是同窗,又是世家大族謝氏的旁支,在書院裡也曾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卻始終被年少成名的江愈白壓了一頭。


此次去省府進學,聽聞得沈學士提點,策論突飛猛進,深得學士喜愛。


回了學院也更是聲名大噪。


而這一切,本該是江愈白的。


隨著謝琰這一番說辭,轉過拐角的三人見著我,表情甚是精彩。


李公子跟吃了隻死蒼蠅一般怪異。


朱芙見著我便挽上了江愈白的手臂,整了整頭頂的珠釵,似是在說那是江愈白買的。


而江愈白,眼神清冷地掃過我,眼底的不甘與埋怨清淺揭過。


我便也冷眼旁觀,不歡而散。


當日謝琰知道我是溫家娘子後,便訂了好幾壇酒,從謝府回來已是月上樹梢。


我疾行的步子被草堂那久違的身影打斷。


江愈白探出身子,生疏地問,「回來了?」


親昵的話語,生分的語氣,兩個人都膈應。


我知道他是特地等我,便停了下來。


「你是從何得知沈學士會回鄉省親一事的?」


江愈白好奇也正常,畢竟前世我讓江愈白提前出發是事出有因,而他遇到沈學士卻實屬巧合。


「偶然聽到的。」我胡謅隻想盡快結束話題。


「為何你不曾同我說過?」


我聞言,深吸一口氣,不怒反笑,「我便是告訴了你又如何,你若是去了,朱姑娘就沒人救了。」


這次進學是書院提供的名額,因是名士授課,須得郡縣書院院長舉薦才有名額。而江愈白為了救朱芙、安撫她心緒,放棄了別人求之不得的機會。


「又或者,你希望的是我替你做下抉擇,在你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將你送去省府,你躲開了一身麻煩贏得光明前途,到頭來還可以責備我是朱芙慘淡一生的罪人。」


有情皆孽,人心難平。


無論我怎麼做,在他眼裡都會是錯的,莫不如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做。


江愈白面色蒼白,「你怎會如此想我?」 


因為你前世便是這樣做的啊。


我深深看了江愈白一眼。


年少成名他一路走得太順,沒有人讓他做過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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