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該死！”

【第5章】

　　李修遠目光恨極，嘶吼一聲起身，一腳將林若雪踹倒。

　　“你這個賤人！”

　　“我是賤人！皇上就不賤嗎？”

　　林若雪不管不顧的大笑著。

　　“我說她不想見你，你當真就不去見她！現在你裝起情深來了，你抱著我睡覺的時候，怎麼不想到她？”

　　我突然想給林若雪鼓掌。

　　說的好。

　　沒個好東西。

　　“我告訴你吧，她到死都沒放棄想見你。”

　　林若雪聲音輕柔，卻如刀子一般割在李修遠心上。

　　“她身子虛成那樣，還想往外跑，我叫人把她捉回來，打斷了她的腿。”

　　“誰知她腿斷了還不死心，還想給你寫信傳消息……”

　　林若雪吃吃笑著：“你們猜怎麼著？”

　　她指著我的屍體笑彎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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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她的手臂也折了。”

　　“你這個瘋子！”

　　林清安淚流滿面：“她是你姐姐！你怎麼下得了手？”

　　“我恨的就是姐姐！”

　　林若雪尖叫一聲。

　　“你們每天都在提醒我，她是我姐姐。我最討厭這個詞。”

　　“林家不需要兩個小姐，有我一個就夠了。”

　　李修遠伸手拔出侍衛的劍，狠狠刺向林若雪：“我殺了你！”

　　“你該殺了你自己！”

　　林若雪毫不躲閃，被一劍刺穿了肩膀。

　　“那天你說，我的眼睛長得像她。你不是喜歡她的眼睛麼……”

　　林若雪不顧身上流下的血，伸手摸著自己的臉。

　　“這雙眼睛……隻能獨一無二。”

　　李修遠頹然倒地，不可置信：“你挖了她的眼睛。”

　　“是。”

　　林若雪哈哈哈笑著，竟比我還像一隻惡鬼。

　　“就在我們同房的第二天。”

　　“她痛的厲害，血和淚一起湧出來……”

　　“也不知道，那時的她是心痛，還是眼睛更痛呢。”

　　那日透骨的疼痛席卷了我。

　　我還記得那一天我的哭嚎和絕望。

　　雷聲轟鳴，天降大雨。

　　老和尚誦了一聲佛號。

　　李修遠護著我的屍體，不讓雨水淋湿一點。

　　他慢慢起身，重新拾起了地上沾滿血跡的佩劍。

　　林若雪獰笑著捂著肩膀。

　　“你不能殺我。”

　　李修遠踉跄著一步一步走近她。

　　“都說我們兩個長得像，尤其是這雙眼睛……”

　　她得意的摸著自己的臉。

　　“她已經死了，你殺了我，就再也看不見這張像林悠然的臉了。”

　　李修遠頓在原地，臉上露出慌張。

　　“悠然……”

　　他茫然轉身，看向地上那具屍體。

　　“對，我死了，你再也看不見悠然姐姐這張臉了……”

　　林若雪輕聲哄著：“修遠……你看看我……看看我的眼睛。”

　　我隻覺得可笑。

　　李修遠，你喜歡的究竟是我的人，還是我的臉呢？

　　“你說的不對。”

　　李修遠怔怔看著我的屍體，猛地抬手劃傷了林若雪的臉。

　　他一邊流淚一邊毀去林若雪的容顏。

　　在林若雪的尖叫聲裡，扔掉了手裡的佩劍。

　　“你不配頂著她的臉。”

　　李修遠抱起我的屍體，一步一步往寢宮走去。

　　“你放開她。”

　　林清安上前去搶。

　　“她是林家人，應該回林家。”

　　我面無表情看著他們在下面爭搶那具破爛的屍身。

　　我捧著一顆真心來到京城，我也曾經害怕過。

　　明明他們也愛過我的。

【第6章】

　　我和李修遠是青梅竹馬，一個失孤貴女和一個落魄皇子。

　　我們曾經在黑暗的夜裡分食一塊糕點，也曾經一起偷偷跑出宮出去玩。

　　他被立為太子之後，不顧先皇的反對要跟我定親。

　　先皇同意的那天，他高興的跑出宮給我報喜。

　　林清安給我們放哨。

　　我們躲在一起，他一句一句跟我說著承諾。

　　我們偷跑回信北侯府，祖母笑著給我們點心吃。

　　他明明恪守清白，幹幹淨淨娶了我。

　　我是那麼幸福的嫁給了我的小皇子。

　　料得重圓密誓，難禁寸裂柔腸。

　　是什麼時候變了呢。

　　是林若雪回來的那天。

　　林清安說，這是他的親妹妹，她很可憐，我要多疼疼她。

　　祖母說，這是她的孫女，一家子姐妹，要我多忍讓。

　　李修遠說，她很單純，不忍看她自苦，隻是多給她點自信。

　　可是我呢？

　　我也是妹妹，是孫女，是他曾經捧在手心上的悠然啊。

　　我懶得看他們的指責懺悔，飛身坐在廣場上的箱子。

　　一樣一樣看著那些昔日的珍寶。

　　我是懷著怎樣期冀的心情送給李修遠的？

　　“我以一身來……仍以一身去……”

　　我哼唱著不知名的曲子。

　　那是我孤身上京的時候，聽見一個唱戲的歌伶所唱。

　　如今竟好似唱出了我這短暫的一生。

　　李修遠失魂落魄的抱著我的屍身不撒手，不停地自言自語。

　　說著我們的青蔥年少。

　　說著他和林若雪那點糾葛。

　　“我從沒有愛過她……”

　　他一句一句的保證著。

　　他聽說我生病不見他，他聽說我想出宮，他不舍得放我走。

　　他痛苦難捱，林若雪默默陪在他身邊。

　　隻一次醉酒。

　　釀下大錯。

　　小桃不停地罵著賤人。

　　林清安失魂落魄。

　　毀了容的林若雪在大雨裡嚎啕。

　　祖母已經暈厥在地。

　　老和尚閉目誦經。

　　好一出大戲。

　　“好人不得活……隻剩薄情一樁……”

　　我邊笑邊唱，笑出了眼淚。

　　任他如何念，也渡不了我。

　　縱然真相揭開，我的憤恨一絲不見少。

　　李修遠不知在哪尋了防腐的方法，把我屍身完好的保存在冰棺裡。

　　他像是入魔一般，日日同冰棺同寢。

　　林若雪被關了起來。

　　我親眼看著李修遠把林若雪的雙腿打斷。

　　“你怎麼對悠然的，我就怎麼千百倍對你。”

　　他命人灌下毒藥，把她的腿打斷，雙臂也折斷。

　　林若雪求死之時，再命太醫細細診治。

　　“別叫她死了。”

　　此刻的李修遠狠的不像個人了。

　　“不必痊愈，好些了就再灌藥，打斷四肢。”

　　“好叫她活著，日日夜夜受折磨。”

　　他摸著我冰棺裡的屍體，聲音溫柔。

　　“悠然，我會為你報仇的。”

　　“所有傷害過你的，我都不會放過。”

　　他說到做到。

　　當時參與軟禁我的宮人奴僕，全部被斬殺處死。

　　李修遠抱著我的屍身監斬了全程。

　　鮮血流滿了整個廣場，血氣直衝天際。

　　林家出了謀害皇後的賤婦，削爵流放。

　　是的，皇後。

　　李修遠不顧群臣反對，執意立一個死人為後。

　　他不同了。

　　他不再是那個軟弱中庸的小皇子了。

　　他以一人之力雄辯群臣的時候，好像一個真正的無情帝王了。

　　最終妥協的不是他。

　　我看著他抱著我的屍身一步一步走完了立後大典。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我該恨他的。

【第7章】

　　“大師，我該怎麼辦呢？”

　　“我還該怎麼彌補傷害過的人呢？”

　　李修遠淚流滿面跪在老和尚的面前。

　　我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

　　竟有點茫然。

　　我該殺了他的，我該殺了所有傷害我的人。

　　“阿彌陀佛。”

　　老和尚目光悲憫。

　　“點塔七層，不如暗處一燈。”

　　去吧，做一個合格的帝王。

　　為百姓發光。

　　我滿心愴然。

　　我身處暗室，日夜期望，卻沒有人給我點過燈。

　　我不忍再聽他們對話，飛身出了院子。

　　“施主一心向善，卻遭歹人磋磨，方才引來滔天怨氣。”

　　老和尚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邊。

　　“如今施主冤屈已明，作惡之人皆得到該有的懲罰。”

　　“施主，還不走嗎？”

　　我不想理會這和尚。

　　“人各有命。人有命，鬼也有命。”

　　“施主心有不甘，又何知這不是你的命？”

　　我心中憤怒，戾氣橫生。

　　“你少來忽悠我！我什麼命？”

　　“我這一生，什麼都不值！”

　　老和尚憐憫嘆息。

　　“倘若任由心魔滋生，再徒留人間，不日你就將成魔，到了那一天…”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到了那一天，我將再也不能被度化，也不會投胎轉世。

　　會徹底消散於這世間。

　　可是我不甘心。

　　我還沒有好好享受這人間，還沒有完整度過一生，就這樣冤屈的死去了。

　　林府遭了報應。

　　林若雪遭了報應。

　　可是李修遠呢？

　　“經此一事，陛下已然改變。”

　　老和尚神色平靜。

　　“天下易主，恐生大變。”

　　“梁國戰亂多年，百姓經不起再次動亂了。”

　　他這是勸我離去，放過李修遠。

　　“誰放過我了？”

　　我死死盯著老和尚的眼睛：“都說眾生平等，我不是眾生嗎？他不是眾生嗎？”

　　“為何我們不平等？”

　　虛偽！

　　“當初新帝登基，帝星卻未成。”

　　老和尚答非所問。

　　“新帝懦弱，心智蒙昧，難堪大任。”

　　“我此次前來，一是化解施主怨氣，二是為了這天下。”

　　我懶得聽他嘮叨。

　　“經此一事，帝星已經大亮了。”

　　他抬頭看向夜空。

　　我明白他的意思。

　　李修遠確實不同了，他褪去了身上的蒙昧，冷情果斷。

　　我不甘心。

　　我算什麼呢？

　　“我是他的煉心石嗎？”

　　我這麼痛苦的死去，隻為了成就他李修遠的帝王之位？

　　“你又怎麼知道，他沒有在贖罪？”

　　我回身看向燈火通明的寢宮。

　　隱隱約約有哭聲傳來。

　　那是李修遠在哭。

　　我眼見他夜夜痛苦，抱著我的冰棺慟哭不已。

　　“他將日日煎熬，直至往生。”

　　我不信他的鬼話。

　　“那你將如何？滯留在這京城，引得各方鬼動，百姓受苦？”

　　我壓下心頭的悲傷。

　　這也是我心裡最大的愧悔。

　　宮裡有人在懷念我。

　　我可以看見小桃哭著給我燒紙。

　　有受過我恩惠的小太監偷著給我磕頭。

　　宮外有書生學子為我憤而作詩。

　　有孩童唱著伸張正義的歌謠。

　　這個人間紅紅火火，我不想離開，不光是為了報仇。

　　我是如此不舍啊。

　　我縱然無辜，那些努力生活的百姓又何嘗不無辜？

　　我不停的流著眼淚，為自己不值。

　　活著的時候，不能好好活，死了我也不能不顧一切，痛快報仇。

　　“你說你是陛下的煉心石。貧僧認為不是。”

　　老和尚目光慈悲。

　　“你煉的是天下百姓。”

　　“你如今放下，為的也是天下百姓。”

　　我放聲痛哭。

　　終於有人給我說了一句公道話。

　　我林悠然，往人間一遭，並不是毫無價值的可憐蟲。

　　我飛到半空中，看著燈火璀璨的京城。

　　縱然陰氣彌漫，擋不住這萬家燈火。

　　這麼多的人在努力生活。

　　“我走後，我的萬貫家財不許留在皇宮，要造福給貧苦百姓。”

　　“老和尚，你去跟李修遠說吧。”

　　老和尚向我深深鞠躬，拄著禪杖往殿中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殿中突然想起一陣悲嚎。

　　李修遠瘋癲顛衝進了院子，大喊著我的名字。

　　“林悠然，你出來！”

　　“悠然你出來見我……”

　　“我知道你在這。”

　　他被地上的箱子絆倒，癱在地上又哭又笑。

　　“我再看你一眼。”

　　“大師，您讓我再見一見她。”

　　他不停的哀求著老和尚。

　　我靜靜飛到他的面前，看著他狀似瘋魔的面孔。

　　老和尚說的對。

　　用不著我報復他了。

　　他會日日飽受煎熬，直至往生。

　　見到他這個樣子，我竟不再恨他了。

　　我們曾經相愛過。

　　如今早已人鬼殊途。

　　從此我埋泉下泥銷骨，他寄人間雪滿頭。

　　終究是活著的人更可憐。

　　暑熱之際下起了漫天大雪。

「老陰」　　我看著他以皇後之禮將我下葬。

　　百官送行，萬人痛哭。

　　他在我的陵寢前念了一篇又一篇的悼詞。

　　“這位帝王是無子早逝之相。”

　　老和尚突然說了一句。

　　我一愣，笑著搖頭。

　　“我已經決定放下了，你不必再說這些。”

　　人間事，人間了。

　　我已經決定放下一切。

　　這滾滾紅塵的愛恨情仇再也與我無關了。

　　墓門合上的那一刻，李修遠伏身痛哭。

　　眾僧誦讀著往生經。

　　我漸漸消散在天地間。

　　陰了一個月的京城迎來了久違的陽光。

　　老和尚站在光裡，向我俯身致禮。

　　別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