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花園裡還有人,穿著厚重的外套裡面透著白底藍條的病號服,幽魂一樣在花園裡慢吞吞地走。在他們旁邊,站著打著哈欠的護士。
楊正誼之前來過,提前跟安也說過這個情況,醫院裡有一些睡眠障礙非常嚴重的病人會在有人陪同的情況下在花園裡走動。他就是覺得這個氛圍絕了,才會讓安也提前過來看一看。
所以安也沒什麼感覺,隻是蘭一芳有些怕,貼著安也站著,安也幾次想拿出相機拍照都被她拽著胳膊拍糊了,後來煩了,揮手趕她走,讓她在便利店裡頭等他們,蘭一芳忙不迭地跑了。
遲拓等蘭一芳跑遠了看不見了才說了一句:“你這個助理,挺好的。”
安也看了他一眼,拍了一張花園的全景照,說:“我以為你會說她做不了助理。”
膽小,不經事,嘴巴不牢容易被套話,腦子一根筋有時候還冒失,嚴萬都讓她換八百次了,到後來公司都不樂意給她助理合同,所有開銷都是安也自己出的。
她媽媽都說過好多次,說安也心軟,最後累的是自己。
“挺適合你。”遲拓說。
如果這個助理冷靜聰明做事利落,安也不會那麼放松,所以蘭一芳挺好的。
安也又看了遲拓一眼,笑笑沒說話。
遲拓也沒再說什麼,站在安也半米遠的地方等著。
他半張臉都被安也纏在圍巾裡頭了,本來抬個頭就能把嘴巴露出來,但是他沒有。
圍巾上頭都是安也的味道,她臥室裡的檸檬香草根香味,他微微低頭,把頭埋得更深了一點。
迎面來了一個病人,披散著已經花白的頭發,木著臉經過他們倆。
安也沒正面拍人,隻是等那個病人基本消失在濃霧裡的時候,拍了一個她若隱若現的背影。
她沒戴墨鏡也沒戴口罩,素著一整張臉都露在外頭,頭發柔順地披著,穿著黑綠拼色的面包服,戴了一頂淺灰色的毛線帽,脖子上是她跟遲拓換過來的黑色圍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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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來取材,身邊隻帶了一個傻乎乎的助理。
能到花園裡走動的病人都不是特別嚴重的,所以也有些人能認出安也,會瞪大眼盯著她,也會對她笑著打招呼。
安也也都會對他們點點頭。
然後,病人繼續在花園裡遊走,她也跟著遊走,偶爾拍兩張照,大部分時間拿著相機看著病人發呆。
這種狀態的安也是遲拓在粉絲後援會裡看不到的,實際上安也的宣發很制式化,和電影相關的宣發都是配合電影團隊做的,很少有針對安也這個人做什麼宣傳。
安也在娛樂圈不太像是個活人,就算上真人秀,也是十個真人秀十個人設,飄忽的很。
隻知道她年少出道,演技很有天賦,拿了很多獎,然後就是,很官方。
所以遲拓乍然看到安也這個樣子,感覺是新奇的,總有一種回到十年前她拿著那張紙發愁林洛為什麼殺人的時候,那電影上映之後,少年林洛對著汪璨屍體說我還是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的那一段,遲拓看了上千次,連裡面風吹得方向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總是會想起安久久對著他耳朵忍笑的樣子,會想起她拿著家裡隨手可得的東西冒充河岸的樣子。
和現在這樣很像。
安也盯著病人,對方走路的姿勢、眼神、表情、形態。
並沒有用太長時間,她也變成了在花園裡遊蕩的幽魂之一,安靜地,沉默地和這個環境融為一體。
遲拓也安靜地跟在她旁邊,壓下看到安久眼神空洞面無表情的那一瞬間心底湧上來的慌亂。
她在取材,可能也在感受氣氛,他不敢打擾她。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殺人。”安也在繞了無數圈之後,突然開了口。
聲音沙啞飄忽帶著一絲詭異的困惑。
遲拓愣住,停下腳步看著她:“什麼?”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殺人。”安也重復這句話,也停下腳步看著遲拓。
遲拓看向安也,那瞬間隻覺得一股刺骨的涼意從頭到腳兜頭砸下,他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那仍然是安也的五官,十幾分鍾前,她還眉眼嫌棄地指著他讓他彎腰幫他系好圍巾,她臉上甚至還有點紅印,那是拿牛奶瓶貼著臉的時候留下來的。
可她不是安也。
她像是在這一圈一圈的濃霧裡面突然消瘦到臉頰凹陷,頭發枯黃,嘴唇發白,這明明應該是客觀存在的外表,可遲拓看到安也的那個剎那,他腦子裡的安也就變成了那樣一個形象。
她病入膏肓,並且非常冷靜又困惑地跟他說,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殺人。
“你知道的。”她盯著他的眼睛,嘴角帶著一絲不容易察覺的笑容,“我身體裡面很擠,不隻住了我一個人。”
遲拓屏住了呼吸。
他看過安也的每一部電影,除了出道作林洛,其他電影他也是一樣翻來覆去地看過無數次,他見過安也演的各種各樣的角色,見過她頂著這樣的五官殺人,被殺,騙人,被騙,吸煙,醉酒甚至死亡。
但是此刻他面前的安也,比任何一次屏幕裡出現的安也都讓他震驚。
她離他隻有半米不到的距離,睜著她有些圓潤像貓一樣眼尾上揚的眼睛盯著他,表情無辜困惑,眼神卻帶著嘲弄。
“你們是不是很希望我這樣說?”她問,“因為我人格分裂,因為我拿不出不在場的證據,所以你們希望我能告訴你們,我不知道自己那個時間點人在哪裡,因為我不知道那個時間點,主宰我身體的人是誰。”
安也笑了,眼睛彎成月牙,消瘦的臉頰上透著一股讓人心驚的青灰色,她盯著遲拓,一字一句:“可是怎麼辦呢,四月二十六日晚上七點四十分,我是阿琳,我記得我做過的每一件事,我記得我沒有殺人。”
她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輕,最後那一句是踮著腳貼著遲拓的耳朵說的。
她說:“我瘋得太不懂事兒了,對吧。”
安靜。
遲拓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理智告訴他,安也這是在試戲,應該是覺得這裡氣氛很好所以背了一段臺詞,但是情感上,他還是無端地生出一股安也被一個叫做阿琳的人附身了的錯覺。
一個人身上的氣質和味道是不會變得,但是安也剛才那一段,根本不是她,眼神動作表情甚至說話的語速,都和安也完全不一樣。
旁邊又有人經過,這次是個護士,有點新奇又有點八卦地看他們,經過的時候看了好幾眼。
安也在他耳邊吐出一口氣,嘆了一句:“啊,演警察的兆老師個子沒你高,我剛才不應當踮腳的。”
遲拓:“……”
他猛然松了勁,忍不住感嘆了一句:“靠。”
安也回退到他半米遠的地方,笑眯眯地看著他。
“試戲是吧。”遲拓這回是真放松了,“嚇得我……”
這個狀態,難怪會有人說她精神狀況不好,剛才那段換蘭一芳估計得哭著跑掉了。
“嚇人嗎?”安也還是笑眯眯的,“其實這段不應該太嚇人,但是我還沒完全入戲,隻能用氣場壓了。”
“不是你演的嚇人。”遲拓緩了緩才把自己從這種濃霧裡抽離出來,“你下次試戲能不能提前給我個信號……”
“……像你們拍電影打板那樣。”遲拓比劃了一下,“打個響指什麼的。”
他肯定是被嚇到了,他這人生氣了嚇著了或者情緒激動了話就會變多,十年了,好像也沒怎麼變。
“你演得挺好的。”他果然又繼續了,“但是就是……”
安也看著他。
遲拓看著漸漸亮起來的天色,跟她說:“下次先吃點東西再演。”
“情緒波動成這樣,不吃東西會低血糖。”
第三十六章
六點, 花園裡的路燈整齊劃一地都滅了,花園裡繞著圈散步的病人都停了下來,也整齊劃一地嘆了口氣。
接著就聽護士在那喊:“都回病房去吧,吃完早飯查完房還有想下來逛的再跟我們打申請啊。”
大家都排著隊, 緩慢又安靜地進了住院部, 清晨的濃霧薄了一點慢慢地透出天光青。
安也和遲拓坐在花園長亭的長椅上,一人拿著一瓶已經涼掉的牛奶, 安也小口小口抿, 遲拓則把兜裡的面包拆了, 也沒問安也要不要,把袋子放在兩人中間, 他自己從裡面拿了一個小的撕著吃, 噎了就喝一口奶。
安也在想,她現在這種放松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她是討厭遲拓的,之前十八年的人生裡面,遲拓是她生活的一部分,雖然每天被他學霸光環籠罩著會有點煩,因為他似乎總覺得她也可以和他一樣變成學霸, 所以當她成績沒那麼好高二分班分到中位班的時候, 他連著給她弄了好幾周的針對性補習, 真挺煩的。
但是大部分時候, 遲拓是她的一部分。
因為有這一部分, 所以她做事情總有一份不用害怕的底氣, 讓她這個童年開始就被迫懂事的漂亮小姑娘的性格偶爾會和環境不太匹配, 她會莽撞也挺有膽子。
實在不行回頭喊一聲遲拓, 就會有一個老成少年站出來,肅著臉擰著眉跟她說, 沒事不怕我在。
可這樣的一部分,在她最最艱難的日子裡,消失了。
她其實不懂離別,也真的覺得兩人用微信用視頻用郵件應該和也面對面差不多,一開始也確實是這樣的,然後她因為需要入戲林洛一直反反復復殺魚,封閉訓練出來的時候哭著給遲拓打視頻。
可當時遲拓也紅著眼眶,他身後仍然是醫院的牆壁,周圍全是說英文的人,他跟她說他四五天沒合眼了,電話裡頭他讓她掐一下臉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於是她咽下了存了一個多月的埋怨,掐著臉笑著說遲拓你變野人了你胡子要從耳朵裡長出來了。
疏離就是這樣慢慢生出來的。
一次沒說出口,第二次就不會再提。
幾次之後,就變得無話可提。
等她用他教她的把角色塞滿血肉的入戲方法陷入到戲裡面再也沒辦法出來的時候,她甚至恨過遲拓。
她當然知道這樣的怨恨是沒有道理的,但是情緒從來都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所以,她在自己最焦頭爛額的時候忘記了遲拓這個人,等再想起來聯系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她這一年的滿目瘡痍應該從哪裡開始說,於是就隻能給他發一個紅包。
她失去了自己的那一部分,沒有了沒關系別怕的理由,並且開始習慣了帶著這樣空著後背的軀體在這個繁華殘酷的世界踽踽獨行。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
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沒有遲拓,他們會把後背交給利益相同的人,短暫攜手同行,等到利益相悖,再換一個同行人。
她在後背被捅得百孔千瘡之後終於也熟悉了這樣的生存法則,她招募齊唯,是因為齊唯痛恨嚴萬,因為齊唯目前最大的願望就是擊垮嚴萬帶出一個像她一樣的藝人,所以滿足齊唯也等於滿足自己。
她沒有趕走蘭一芳,是因為蘭一芳這個性格真要在圈內混可能真的隻能跟她了,蘭一芳沒有選擇,所以蘭一芳讓她有安全感。沒有退路的人,就算是愚鈍一點,也會竭盡全力地保護好這條後路。
至於遲拓,她知道他回來的那一瞬間,隻是想要知道他那個承諾了就會一直做下去的強迫症到底有沒有改掉。
畢竟他給了她好幾個承諾,他要保護她也會陪她試戲更會幫她在娛樂圈解決那些法律問題。
她找他是想討這些承諾的,哪怕嗜睡症發作了,她都還是記得自己找他的目的,道德綁架他、情感勒索他。
但是他沒生氣,他跟她說,他是站在她這一邊的,他了解了幻晝娛樂的背景,他在她突如其來試戲之後跟她說,得吃點東西不然低血糖。
他把分開的這十年當成了不存在,他對她的一言一行還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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