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天晚上,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夜沒睡。
月光照著樹影投在牆壁上,晃晃悠悠的,好像把我帶回了三年前。
那時候,我們剛畢業不久。
秦彥進了大公司,前途無量,而我待在家裡,每天抱著數位板畫畫。
那時候,同學都或多或少有議論,說我拖累了他。
秦彥不在乎。
甚至為了讓我安心,他向我求婚。
我們領完證,辦了場最簡單的婚禮。
沒有賓客,沒有婚紗。
秦彥把為數不多的一點積蓄,拿去買了一對婚戒。
很漂亮的铂金戒圈,上面嵌著一排碎鑽,內圈刻著我和秦彥的名字縮寫。
「上次逛街的時候你試了,我就感覺你喜歡。」
秦彥把我圈在懷裡,笑笑地吻我額頭,「就是鑽石小了點,以後再給你補個大的,好不好?」
我搖頭,伸手環住他勁瘦的腰,小聲說:「沒關系。」
那時我覺得,隻要結婚的對象是秦彥,甚至有沒有戒指都沒關系。
因為他是我唯一,僅有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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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還是會害怕,怕秦彥像其他人一樣覺得我是拖累。
所以他去上班的時候,我就在家,抱著電腦,拼命地寫。
病情反復時,我腦子裡那些絲線般散亂的情緒中,會抽出一些特殊又大膽的靈感。
雖然自己的人生過得一團糟,但我寫了很多精彩絕倫的故事,甚至賣出了幾個小版權。
賺到的錢,我幾乎都交給了秦彥打理。
秦彥勸過我好多次,讓我多休息,不要那麼累。
他說:「我從來不覺得你是我的拖累,靜靜,我們是愛人,是夫妻,是一體的。」
「靜靜,我想帶著你一直往光明的地方走,不要放開我的手好不好?」
可是,是他先松開我。
轉身去牽了別人的手。
風聲從窗戶的縫隙鑽進來,吹動樹葉沙沙作響。
我垂下眼睫,掩住忽然掉落的眼淚。
或許他一開始靠近我時,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赤誠和真心。
那時的愛與救贖是真的。
如今的移情與變心也是真的。
14
幾天後,我出院了。
秦彥無法再逃避,隻能坐下來,和我商量離婚相關的事宜。
律師攤開合同,認真地念著條款,和他商議財產分割的相關事宜。
「夫妻共同財產中,有 65% 的部分由我的當事人周靜賺取,且秦先生作為婚姻中的過錯方,理應在財產分割上進行讓步。」
我漠然地看著秦彥:「你有什麼意見,盡快提。」
從前的我,幾乎是攀著他生長的一株藤蔓。
我們之間從來隻有生死交匯的救贖,從懸崖邊逃脫的劫後餘生,和綿延不絕的溫情愛意。
這樣公事公辦的語氣,還是第一回。
剝去愛情矯飾的婚姻,就隻剩下赤裸裸的金錢和人性。
以至於秦彥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中浮現出清晰的痛楚。
「……靜靜,我不想離婚。」
「為什麼?」
他目光深深地望著我:「我們在一起了九年。」
九年。
原來他還記得,是九年。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
「那又怎麼樣呢?我們在一起九年,結婚三年,然後你買一樣的婚戒,刻別人的名Ṱû₄字,戴著它在我面前晃,是挑釁嗎?還是在你眼裡我就真的那麼蠢,那麼遲鈍,所以你篤定Ŧû₃我永遠都不可能發現你的秘密?」
秦彥沒有立刻說話,他用力地按著眉心Ţū¹,那是他煩悶不安時的習慣動作。
我忽然意識到,哪怕是這個時候,哪怕我們的婚姻和愛情都已經走到末路。
我還是清晰地記得,有關秦彥的每一個細節。
那是密不可分的九年。
除了生命軌道上既定的學業和工作,我的生活裡就隻剩下他。
躁鬱發作的時候,我不得不吃藥,讓情緒感知變得遲鈍。
為數不多對外界的感知和記憶裡,也毫無保留地容納了他。
「靜靜,很多次你病情發作的時候,我心力交瘁,又怕丟下你,你一個人會活不下去。」
良久,秦彥終於開口,嗓音沙啞。
「可是,我也會累,也需要人來安撫我。宋真雨……她和你不一樣,年輕活潑,大膽又熱烈,在她那裡,我能獲得片刻的安寧,和痛快。」
「但我發誓,做這一切的時候,我從沒想過會和你分開。」
我看著他在我面前毫無保留地剖析自己,把那些卑劣不堪的心思坦誠給我看。
這一刻,記憶裡那個穿著藍白校服,衝我露出燦爛笑容的秦彥,是真的變成了水中倒影。
遙遠如夢幻,輕輕一觸,就裂成無數碎片。
我沒有看到海邊日出。
也沒能留住十七歲的他。
我捂著眼睛,一邊流淚一邊笑:「算了,秦彥。」
「別找借口了。」
「如果你真的厭煩了這種生活,大可以告訴我,這世上沒有誰是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我也一樣。」
「無非是,你舍不得在我面前那個高高在上的拯救者形象,那讓你覺得自己很光輝、很偉大。你苦心孤詣維持著一場泡沫,就連你自己都快相信了,自己就是那樣深情的人。」
「可是,不是的,秦彥,你比那些單純移情別戀的人要更卑劣,更下賤。」
「我和你在一起這麼多年,宋真雨也是真心愛你。可你把我當作什麼,又把她當什麼?」
引以為傲的高尚皮囊被寸寸剖開。
秦彥頹然地看著我,嘴唇甚至沒有一絲血色。
良久。
他澀然開口,一字一句:「好……我答應離婚。」
「靜靜,我什麼都不要,都留給你。」
15
一個月後,我和秦彥的離婚手續辦理完畢。
所有的婚內財產,他都留給了我。
包括存款,我們一起買下的房子,他接送過我無數次的車。
他隻帶走了一樣東西,就是刻有我們倆名字的那對結婚戒指。
已經被我扔進垃圾桶,卻又被秦彥重新翻出來,寶貝似的捧在懷裡。
他把東西從家裡搬走的那天,恰好是除夕。
我披著毯子坐在飄窗上,怔怔地看著窗外無數綻放的煙火。
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
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
媽媽身體不好,總是去醫院,每次都是我陪著。
小診所裡陰涼的風,醫院走廊淡淡的消毒水氣味,構成了我童年記憶裡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那時候,我媽對我最大的祝福,就是身體健康。
「吃藥很苦的,希望我們靜靜能健康平安地長大。」
但我很沒用,病了這些年,沒能像她說的那樣健康開朗。
後來我曾無數次地回想過,那個噩夢般的傍晚。
我是不是不該穿裙子,不該塗唇彩。
在表哥醉醺醺地進門時,我是不是應該先躲在小房間裡。
被他們拖進臥室時,我的掙扎是不是該再劇烈一點。
呼救聲是不是該更大一點。
或者更早一點,在感知到表哥總是有意無意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時。
我就該更警覺一點,給他一點警告。
或者幹脆搬出去住。
或者……
想來想去,那天的每一秒,都被放大到無限漫長,變成了困住我的夢魘。
但那——
其實,不是我的錯,是嗎?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不是重復過無數次的痛苦過往。
是溫暖的春天,我和我媽坐在草坪上。
天空藍得清澈,沒有一絲雲,隻高高地飄著幾隻風箏。
她說:「靜靜,你已經邁出了最難能可貴的第一步。」
「接下來,就勇敢地往前走吧。」
16
春天來臨的時候,宋真雨氣急敗壞地找到了我。
我其實並不意外。
在把她發給我那些短信和照片打印出來,寄到他們公司的時候,我已經預料到這樣的下場。
公司正處在融資上市的關鍵時期,不能容許一點輿論上的風波。
秦彥是項目上的核心成員,暫時不能調動。
但裁掉一個無關緊要的宋真雨,還是輕而易舉。
何況,我還把同樣的東西,發了一份給她的父母。
宋真雨的父親本就有高血壓,被氣到住了院。
她母親在高中教書,如今事情已經在她的學生中傳開,她被學校暫時停了課。
「你有什麼報復行為,衝我來。」
她眼圈都發紅,卻依舊高昂著頭,「不要去打擾我的父母,他們年紀都大了,經不起刺激。」
我溫和地笑笑:「宋小姐,這麼一點小事也至於你來找我,不覺得矯情嗎?」
她瞪著我,好半晌才說:「秦彥會和我結婚的,你是我的手下敗將,周靜。」
「很不幸,你的未婚夫在和我離婚的時候,選擇了淨身出戶。」
我語氣依舊平靜,「所以宋小姐,短期內你應該收不到玫瑰花,也收不到那些禮物。還是盡快找一份新工作,幫忙養家吧。」
「啊,我差點忘了,稍微正規點的公司都會做背調吧?那他們如果知道,宋小姐被前司辭退,是因為個人作風敗壞,道德底下低下,破壞別人家庭,還會聘用你嗎?」
「或許,對你別有企圖的人,會給你一個機會吧。」
「周靜!」
她尖叫一聲,撲過來想要打我,高高揚起的手卻被我握住。
我反手,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
「宋真雨,你該找的人是秦彥。」
17
那天下午,我出門時,發現秦彥站在樓下。
他指間夾著一支煙,倚著路燈,就那麼怔怔看著我。
距離我上一次見他,已經有兩個月。
他的頭發留țų₄長了些,人也瘦了一圈,顯得本就冷峻的臉頰輪廓更加凌厲。
望著我的眼睛隱隱發紅:「靜靜。」
「前兩天,我媽忽然打了個電話過來,讓我帶你回家一趟。」
「她說,已經這麼多年了,有再多的不滿也該過去了。何況你媽媽住院的時候她也去看過,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啊,想起來了。
當初秦彥為了陪我,執意要復讀一年。
他媽怎麼勸都勸不動,氣急之下,說要和他斷絕母子關系。
秦彥就帶著我,搬到了學校附近的小出租屋住。
後來除了正常的學費和生活費,她沒有再多給秦彥一分錢,也不肯再聯系他。
秦彥也就真的沒有服軟。
我們能走到今天,無論是好是壞,都全然出自我們自己。
「後來,我自己回家了一趟,把我們離婚的事情告訴了我媽。」
「她狠狠罵了我一頓,說我既然當初那麼堅定要帶你走,要拯救你,又為什麼不能堅持到最後。」
秦彥的聲音裡隱約帶著茫然,「靜靜,我們之間,本來不該這樣的。」
是不該。
可那是誰的錯呢?
我不再理會他,扔掉手裡的垃圾,轉身回家。
回去之後,莫名想起秦彥的媽媽。
其實那是個很好的人,面對秦彥那樣的義無反顧時,也從來沒有找過我的麻煩。
她勸阻的對象,從來隻有秦彥一個人。
這天晚上,我接到了秦彥媽媽的電話。
她的聲音裡隱約帶著疲倦和愧疚,跟我道歉,說是她沒教好秦彥。
我遲緩地搖搖頭,隨即意識到她看不到,又開口:「沒關系的,阿姨。」
「我和秦彥之間,或許是我有錯,或許是他有錯。任何後果都是我們自己造成的,和其他人沒有關系。」
「您不必感到愧疚。」
她在電話裡哭了。
秦彥開始給我發短信,打電話。
他說了很多很多,幾乎是情真意切地求我再給他一個機會。
「靜靜,我還愛你,我想和你重新開始。」
這話是怎麼能被堂而皇之地說出來的呢?
荒唐到我忍不住大笑出聲。
「秦彥,你知不知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我們這段感情,在外人看來,總是你付出比較多,是我佔了便宜。可這世上沒有誰能真的永遠無私奉獻,其實你很清楚,我隻是病了,但我所給你的愛意,並不比你給我的少半分。」
「那麼多次,你下班回來,抱怨工作上的困境,被領導刁難的時候,我可能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但還是會緊緊抱住你。你說想辭職,我說好啊,我有稿費可以養你。」
「我們之間是平等的,不是你救了我一次,我就從此永遠低你一等。」
「我真心實意地感謝和愛著的,是十七歲的秦彥。他熱情坦蕩,毫無保留地愛著我。不是二十六歲的你,隻肯分出一半的熱忱,卻妄想得到我全部的真心。」
「秦彥,我們已經永遠永遠,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18
那天之後,秦彥沒有再聯系過我。
而我再一次聽到有關他的消息,竟然是在新聞裡。
宋真雨懷了他的孩子,秦彥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和她結婚。
兩人爭執間,宋真雨被秦彥推倒,從樓梯上滾落下去。
孩子沒了,器官被切除,她從此再也不能生育。
醫生出具了驗傷報告。
宋真雨的父母把秦彥告上了法庭,他也將面臨牢獄之災。
那場大雨裡跑遍全城尋找戒指的,熱烈的愛情,也是一場騙局。
人性的撕扯過後,就隻剩一地雞毛。
難看至極。
我買了一束香檳玫瑰,去醫院看望宋真雨。
套在病服裡的身軀瘦骨嶙峋,像一株半路枯萎的花朵。
她看著我,嘴唇因為失血而慘白,眼睛裡沒有神採。
我把花放在床頭,凝視著她,輕聲說:「一點小事而已,會過去的。」
「別惦記。」
她看著我,眼睛裡浮現出的情緒。
或許是懊悔,或許是厭憎,是真切的恨意。
我已經懶得再分辨。
回去的路上,夕陽西沉。
我坐在車裡,低頭看著手機。
有讀者發來私信,問我下一個要寫什麼樣的故事。
我垂下眼睛,彎了彎唇角:「《自救》。」
「一個人爬出深淵,也能趕上明早的日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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