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倘若,和離你不願,姜家阿芷還有休夫聖旨。」
4
我母親是榮陽長公主,父親是尚書大人,皇帝舅舅與母親感情深厚,我被特封為永平郡主,自出生那日,我是京中頂尊貴的女子。
而許懷淵與我不同,他生於小官之家,母親不過是府中婢女,生下他後便被杖殺而死。
他自出生起,便是府中比下人還不如的庶子,京中大大小小的宴席,從未有人見過他出席,甚至無人知曉許家有二子。
建和十三年臘月,曾有過一場轟動朝野的千池宴,那是歷任帝王親臨且三年才有一次的舉文宴,是舉國上下的世家子弟、文人才子博官博位的臺子,多少人擠破頭都進不去的去處。
也是那一宴,名不見經傳的許懷淵一鳴驚人,就連天啟帝都當眾褒獎。
一酒一詩,一步一句,極盡了千古文君風範。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筆墨染至帝王前,帝王親賜筆墨,年僅十五的許懷淵,一癲一狂,何等風光。
然而,不知該說他是狂妄過頭,還是天真過頭,一個毫無根基的庶子,竟敢公然在千池宴上下了所有世家子弟的臉面,結果可想而知。
許懷淵被人攔在了十六官道的巷子裡,一群錦衣華服的男子對著他蒙頭一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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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於馬車上,僅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簾子,車轱轆緩緩地前行。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我輕輕咀嚼著這句詩,我想,我約莫是非常喜歡這一句。
所以,我救下了許懷淵。
我站在巷口,低著頭看向地上的人,他將麻袋一把掀開,露出一張青紫血腫的臉,一雙眼睛隻堪堪露出了一條縫,朝我咧開嘴笑了笑。
他倒是一點也不哀怨,反而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一邊道謝,一邊吟道:「哎,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我微微笑了笑,這幾句我倒是聽過。
後來,我們沒再見過,但偶爾我會聽到他的傳聞。
比如,他在東市街的元祥茶樓賣給了掌櫃一張方子,依照那張方子做出來的茶與一般的茶一點兒也不一樣,頗受貴女喜愛。
又比如,皇上偶爾會想起他,召他說話時,無意間提起南陽農賦,他提出了從未有過的攤丁入畝等稅賦簡化手段。
那時當作傳聞耳聽的人,我也未曾想過,會與其有那般糾葛痴纏。
5
昨夜,許懷淵並未再與我說半句話,他走得匆忙慌亂,似怕一停下腳步便墜入深淵。
第二日一早,馬夫早早套了馬車等在府門口,我彎著身子剛要進去時,身後傳來一道嬌弱的聲音:
「姐姐可是有事要出府去?昨夜是妹妹不對,我原已經囑咐了不要驚動王爺,沒想到……不過姐姐放心,王爺並未在我屋中多待片刻,他不過看了我一眼,便走了。」
我轉過頭,見到餘婉,她的面色比昨日要紅潤一些,身上穿著一身素白衣衫,整個人像不經風吹的嬌花一樣怯弱。
我心中大約對他們二人都是有怨的,出口的話咄咄逼人:「餘婉,你沒必要費心思在我這耍心眼,你若真有本事,那就去勸他,盡早應了我的和離才是要緊事。」
話畢,我掠過她咬著唇不甘的神色。
引禾布莊是京中最大的布莊,位於西側城郊,也是大乾最出名的布莊商,大乾北至離北,南至渝南,通外塞、遠航洋,每處都有引禾布莊的足跡,可至今無人知曉,這引禾布莊背後是一名女子。
「姜娘子,你來了!你快來看,梅娘她們按照你上次給的方式,重新印了布版子,你快看看,是不是你說的那樣子。」
我掀起帷幕,看著招呼我的女子,她身上的圍裙已經染上了五彩的顏色,就連她的臉上也綻著亮光日光的顏色。
她高興地朝我展示:「你看,像這般在上兩塊木板上雕刻同樣的鏤空花紋,再以這絹布對折,夾入此二版中,最後再將這個夾了織物的刻板浸入染缸。這樣一來,木板鏤空處就會流入染料,染上了顏色,而夾緊的部分則保留本色,最終會形成對稱的花紋。」
「姜娘子,實在是太妙了,咱們大乾如今還沒有過這樣的布料樣式呢!」
我拿過那個布料細細摸著,仿佛能從上面感受到諸多梅娘她們對著燭火,對著日頭,一遍遍試色、染色、上版的心血。
我輕聲道:「惠娘,你告訴梅娘她們,從今日起,這批布料要開始產出,要快要多要好。我們要趕在季末將這批布推出去。對了,這些時日想必要格外辛苦,女工們的工錢在原定之上,之後做出的每匹布都按賣價的三個點給她們作為額外的工錢。」
布莊的工人沒有男子,隻有女子,她們有的是曾在街頭乞討的,也有賤籍從良的,也有被因摔碎了一盞茶錯被主家發賣的。
她們都是大乾女子,都是同我一樣的大乾女子。
七年前,許懷淵問我:「阿芷,你有什麼興趣愛好?」
我聽不懂,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他拍了拍頭,換了個問法:「我是問,你可有什麼喜好之事?」
我想了想,女子應該喜好什麼呢?刺繡女工、琴棋書畫、上敬公婆下尊夫婿,這樣的女子在大乾才能覓得好夫君,才會有人要。
於是,我答:「我喜歡刺繡女工,有時也會讀些書,琴棋書畫也都喜愛。」
許懷淵看著我的眼睛,搖了搖頭:「不對,你的眼睛在說謊,你不喜歡這些,不能告訴我真話嗎?」
我想起幼時偷看《百商雜要》一書,被父親發現時,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失望和不滿。
他隱晦地提醒我,女子看這些野書有何用?
從那時起,我的書夾中再也未出現過任何「野書」。
「我喜歡……」我的手戰慄了一下,心頭猛然直跳,像是要將天際帷幕掀開一ţūₒ片,「我喜歡算賬、喜歡坐賈行商,我想做像史書上以殊那樣的女商人。」
「既然喜歡,那就去做,有何不可?」
「可是,大乾沒有女子經商的道理,女子本就低下,士農工商,商與女合在一起是死局。」
6
那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角落,日頭照不進來,但四方角落外是光亮的,許懷淵就在那個小角落裡,用樹枝一筆一畫地同我講,一個千百年後的朝代。
從婦女解放運動到消除男權制。
從自由、平等、天賦人權到女權宣言。
從纏足到天足、到婦女參政、廢娼,到國際婦女節。
還有秋瑾、林巧稚……
字字句句如戰鼓雷雷,跨越千年奔湧而來,一下一下重扣著我十餘年的禮教和認知。
許懷淵的聲音和另一種聲音交織在我的腦中,一度使我痛苦不堪,我不知該信哪個:
【女人終究是女人,如何擔當重任?】
【你說這女子,哪能如你這般咧著嘴大笑的,太不雅了!】
【女人昂首挺胸,豈不是對男人不敬?】
【不愧是兵家奇才,隻可惜是個女娃啊。】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地方,能讓女子隨心所欲,能讓女子與男子共爭一片天下,許懷淵應當是在哄我。
我那樣問了,他笑了笑說:「有,隻是並非須臾。」
可我那時並不知,我雖當下搖頭不信,但有些種子七年前便已種下,哪怕我無知無覺。
7
我原以為父親知曉我要和離,會對我失望至極,尤其是……僅僅因夫君要納妾而和離。
可他隻道:「既他不信守諾言,那便離。」
我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他,隻見一向威嚴不苟言笑的父親避開了眼。
畢竟當初許懷淵許下不納妾的誓言時,我父親也曾無言地嘲笑過他,在他看來那簡直如同酒後胡言。
我記得我父親早些年也有過一房妾室,隻是後來不知為何就空了。
父親母親感情深厚,按理來說不會願意納妾,甚至我母親的身份也不會允許他去納妾,但他的同僚人人家中都有妾室,以至於哪怕他不願,後來為了不與他人有異,也跟著納了妾。
相比於父親的威嚴和不苟一笑,母親自來溫柔,她貴為長公主,身ṱŭ³上除了女子該有的端正柔和,也有一份傲骨。
我心上微微發燙,記得早些年,父親有一位同僚的女兒嫁了一戶人家,結果其夫寵妾滅妻,甚至讓妻子為妾室洗腳。
她想娘家助她和離,哪怕休妻也成,卻被趕了出去,說是被休的女子名聲差,容易連累娘家,後來,聽說她投了河。
從姜府回來,夜色已深,我提筆寫下「和離書」三字,我細想著,既是和離,那麼便不一定要由男子執筆,女子自然也可執筆寫和離。
隻是,我還未開始寫,餘婉來了。
我走過連廊,一邊囑託著:「她有身孕,你吩咐下去,待會兒不許送任何吃食、茶水,別讓她碰這兒的東西,你們的人也離她遠些,別靠近。」
餘婉穿著打扮整齊,外頭披著一件淺白的薄披風,夏夜的風吹過,顯得更柔弱可人。
她見到我,提著手裡的東西,有些開心道:「王妃姐姐,婉兒做了個小東西,想送給姐姐,這麼晚打擾,姐姐不會怪我吧?」
我還未開口,她便從手籃裡拿出一個盒子:「姐姐,你看這個叫肥皂,原本我能做得更好的,隻是這裡材料有限,還有這個是用來護手的,用這個肥皂洗完手,再將這個凝膏塗在手上,便能讓手越來越細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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