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穿著校服，蹲在公交牌下。

哭到天昏地暗。

哭了好一會兒，我才拿著筆記本，站起來，邊哭邊往家走。

這條我從小學走到高中的林蔭路，也靜默著，好像連風都不太願意說話。

靜悄悄的，隻有月亮擦著眼淚。

回到家，我爸驚訝地看著狼狽的我，我媽聞聲從廚房探出頭來，手上還拿著洗碗布，還系著圍裙。

他們沒有問我發生什麼了。

就看著我邊哭邊回臥室。

就像從小到大無數個崩潰的日子裡，他們也是這樣默不作聲，隨後在桌上放一杯熱乎乎的牛奶。

我坐在我的臥室裡，桌子上攤開那本日記。

我甚至都沒有勇氣再一次翻開看。

我像是支援遲到的將軍，看著遍地的殘骸戰士們，卻無能為力。

該怎麼辦？

我該怎麼辦？

我們已經畢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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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我是不是已經沒有再交集的可能了……

我不知道。

19

「2020 年 7 月 7 日——晴——星期二」

今天是高考。

明年就是我們了。

你會害怕嗎？

我做了今年的高考題。

有時候其實也很無奈。

很多事情自己沒資格決定。

明明是我的人生。

指揮者卻不是我。

有時候也很想不通。

為什麼就這麼大點的城市。

轉角就是遇不到你。

「2020 年 8 月 20 日——晴——星期四」

今天難得有從題外喘息的機會。

和一個朋友聊天。

他說他有了喜歡的人。

他說我這種老古板不懂他的心情。

我說我懂。

他很震驚。

他說我藏得太深了。

平時隻能看見我在寫低頭東西，除此之外就是走到走廊看窗外，就連打球也是，隻是固定的時間。

我沒解釋。

我本身就是一個懦弱的人。

我的愛太過內斂。

多少次欲言又止。

喜歡都在餘光裡。

內心的洶湧澎湃。

隻敢寫在紙上。

20

我的耳機裡正好在放歌手買辣椒也用券的《第三人稱》：

對於第三人稱的角度而言。

也明白其實。

每個人都有缺陷。

不自覺遮掩。

多少也算。

自然的行為。

……

我隻感覺昏沉，兩手交叉，不停歇地冰涼液體滴落在手背上。

窒悶的疼，讓我除了不間斷地翻動日記，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

「2020 年 9 月 20 日——晴——星期天」

我們已經高三了。

各班最近都掛上了高考倒計時的牌子。

教學樓上的顯示屏也有了倒計時。

「距離二零二一年高考還有二百六十天」

我看著看著就有些恍惚。

二百六天之後。

我們是不是就要再見了。

爭分奪秒地復習。

爭分奪秒地見你。

21

那會我們班也掛了一個高考倒計時的牌子，按照學號輪流換那個數字。

牌子就掛在黑板旁邊。

每天一抬頭就能看見。

每次看見都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仿佛那張牌子有千鈞重。

每天從題海裡抬起頭來。

看向牌子的數字都有些重影。

那段日子回憶起來隻有做不完的題。

寫不完的糾錯本，考不完的試。

紅筆和黑筆交叉著在我的青春寫寫劃劃。

留下印記。

我常和唐佳說。

我說電視劇和電影還有小說裡面都是騙人的。

我的高中沒有帥氣的同桌，沒有逃課曠課墮胎抽煙，也沒有夜晚可以載著我飛馳在高速路上。

當然那樣轟轟烈烈的愛情也沒有降臨在我的身上。

我遇到的隻是上不完的課，早上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為了省時間的洗頭吃飯二選一，掉不完的頭發和重重的黑眼圈，每天活在會不會高考失利的膽戰心驚中。

這就是我的青春了。

有時候也會自嘲自己這平平無奇的青春以後會無從緬懷，因為它實在是太普通太平凡了。

桌子上小臺燈照著，我坐在那裡。

一頁又一頁。

抽泣聲灌滿了整個夜晚。

22

「2020 年 10 月 30 日——多雲——星期五」

最近你是不是很忙。

好久沒在陽臺上見到你了。

今天學校發了目標大學統計表。

我又利用職務之便看了你的。

顧筱貝。

目標大學：c 大

我承認。

今天那節晚自習。

我一個字也沒寫進去。

我的人生不允許我做主。

可笑至極。

——

看到這裡一些回憶突然被想了起來。

接下來的故事我知道。

我怎麼會不記得呢。

黎柯在那個寒假就保送去了 b 大。

而我要去的 c 大。

離那裡十萬八千裡。

在我的時間線裡，黎柯隻是一個遙遠又耀眼的人，我們就像是數學題上的兩條平行線。

互不幹擾。

我趴在桌子上，任由淚水淹沒。

我們已經錯過了。

我不願意再看了。

我合上日記本，藏在了抽屜裡。

關上了燈，用被子捂住頭。

放聲大哭。

23

那之後那本日記本就待在了我的抽屜裡。

我偶爾看著十五路車會發呆很久。

偶爾會在「望月小區」公交站下停留。

就那樣慢慢等來了高考成績出來那天。

我的高三模考成績總是起起伏伏，分數差挺大的。

我無數次絕望地在電話裡哭著對我爸說。

我要是考不好怎麼辦。

我爸爸說。

隻要你健健康康的就好。

然後又掙扎地繼續學習。

所以高考結束後我就告訴過我爸說，如果沒考好，我們就認命吧。

我爸在高考成績出來前那段時間，盯著同事們轟炸式詢問打著馬虎眼。

高考結果出來那天正好是個晴朗的午後。

中午十二點。

我爸急匆匆下班回家，他走進我的房間那一秒。

我的成績刷新出來了。

看到成績那一刻，我放聲大哭。

我哭著在電腦桌前我喊著我考上了。

分數考得很不錯，算是那麼多次模考裡最好的一次。

爸爸媽媽都在旁邊。

一向強硬的爸爸也偷偷在抹眼淚。

我媽眼眶也有些濕潤 。

高考是一群人的戰鬥，慢慢地折磨中哭泣，從來不敢停歇，回過頭隻覺得解脫。

我癱倒在椅子上，有種精疲力竭的感覺。

桌子上還堆放著倚疊如山的高三資料和書。

在成績出來前我甚至不敢賣。

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過了幾天，我和我爸把我高中三年的所有書整理了出來，大大小小的書和資料填滿了後備箱和後排座位。

開往廢品廠時，我坐在我爸的車上。

這輛車見證我高中三年的春秋冬夏，見證了風雪夜我的崩潰哭泣，見證了我喜滋滋地拿著第一名的獎狀，見證了我的青春。

廢品場的老板娘稱著重。

我發著呆。

回去的路上，我攥著那一百八十六塊錢一毛錢，兩邊是飛逝的道路。

我的青春值一百八十六塊一毛。

鼻子莫名有些酸酸的。

接下來的故事我們都一樣。

頂著烈陽學車，倒車入庫怎麼都停不好

仔細給各大院校打電話，不敢馬虎地填報著志願。

學著化妝打扮穿衣服，同學聚會。

打扮隆重地去拍證件照。

興高採烈領錄取通知書，奶茶店老板笑瞇瞇地祝賀著我。

可是有些東西不是你不去想就會忘記的。

它們會在某個夜晚洶湧而來，奪走你的淚水和所有情緒，質問你為什麼不能再勇敢一點。

傷口結痂了，可是疤也留下了。

24

終於要開學了。

分離在即，我媽緘默地替我收拾著行李。

那幾天我不知道爸爸媽媽是什麼心情。

但是我猜得到的。

第二天一大早的火車票。

晚上，我蹲在行李箱前，仔細思考還有什麼遺漏的。

我媽在臥室門口叮囑著我一定要把該拿的都拿上。

我拉開抽屜，搜尋有沒有忘帶的東西。

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本筆記本。

我小心翼翼拿了起來。

我翻了開來。

「2020 年 11 月 23 日——晴——星期一」

高考倒計時一百九十六天。

被子同學 。

今年第一場雪下了。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對吧！

被子同學。

聖誕節快樂！

元旦快樂！

斷斷續續的日記，看得出來不是同一天寫的。

「2021 年 2 月 4 日——小雪——星期四」

我想起一個故事。

《世說新語》裡。

司馬睿問司馬昭太陽和長安哪個遠？

司馬昭本說太陽遠。

可是後來司馬睿又問。

司馬昭說長安遠。

問他為什麼。

他說。

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被子同學。

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舉目見日。

不見你。

「2021 年 2 月 12 日——多雲——星期五」

被子同學。

新年快樂！

「2021 年 3 月 13 日——晴——星期六」

被子同學。

十八歲生日快樂。

「2021 年 5 月 5 日——晴——星期三」

今天拍畢業照，終於可以借個機會好好拍你了。

你很漂亮，很多人都在和你合影。

我拿著相機就躲在你的不遠處。

我拜託其他同學幫我拍照片。

照片裡有你的側影，你佔一半，我佔一半。

——

這是我們的一張合影。

我拿起日記本裡夾著的照片，男孩滿眼喜歡地看著我的側影。

我繼續往下看。

「那天的相機裝了你很多照片，全都放在這個二維碼裡面了。

希望有機會，你能看到我眼中的你，每一個瞬間，對於我而言，你都在發著光，喜歡向來可以蓋住一切。」

——

我流著淚用手機掃了日記本裡面夾著的二維碼。

視頻開頭：一個男生站在餘暉中，背影堅定，普通的白衣黑褲，在他身上有著不一樣的味道。

幾秒過後，他開口了，清冷的聲音沖擊我的耳朵。

「被子同學，準備好了嗎？」話音一落，升旗臺下站不住的我，上課昏昏欲睡的我，忙裡偷閑吃早餐的我，沖去食堂的我……

一百三十 MB 十四 KB，一個刻意的數字，就是他的整個青春。

視頻最後在我們那張不算合影的照片停頓了很久。

我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人拽住了，狠狠地被提了起來，動彈不得。

原來悲傷到極致，是沒有聲音的。

「2021 年 6 月 6 日——晴——星期日」

下午就要布置考場了。

我們上午就要把東西都帶回家。

學校裡已經沒有多少人了。

我還沒走。

我看見你抱著被子向校門走遠。

你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

我就站在原地。

好想告訴你。

其實第一次見你。

我的心就開始不受控制了。

被子同學。

提筆寫了這日記的最後一篇。

我的青春就到這裡戛然而止了。

最後一次。

我想勇敢一點。

我把日記放在了你的那摞書上。

如果你哪天能夠看到。

如果你願意。

可以打電話給我。

隨時，我都在。

黎柯：「155……6003」

我好像站都站不穩，扶著床榻，眩暈感讓我止不住抖動。

為什麼不早點看完呢？

為什麼當時不勇敢一點呢？

他走了一百步，我卻沒有看見。

跌坐在地，我覺得臉上已經流幹流盡的淚水再一次洶湧而出，心臟陣陣地疼。

我一手攥著日記本，顫抖地一個一個地輸著電話號碼，我缺席遲到的這段時間是黎柯整個被困住的青春，我牢牢地在他三年五載的青春裡種下一顆盛大的榮樹。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嘟……嘟……一秒，兩秒心控制不住顫抖。

電話接通了，空氣中的窒息感加重，我不敢說話，怕是假的。

我哽咽著說：「黎柯。」

電話那頭一陣寂靜，沉默了很久。

淚水朦朧之間，我聽到。

「被子同學，我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