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秦沂從小在宮廷長大,接觸到的女子哪一個不是嬌生慣養,細皮嫩肉,他幾乎潛意識地覺得女子就是這樣嬌貴的瓷器。而他在長興侯府這些天,雖然原本不太樂意,但是漸漸地還是教楚錦瑤規矩,教她寫字,後來更是悉心指導她內宅心術。隻要有秦沂在,即便是東宮的婢女都沒人敢這樣發落,而楚錦瑤還是他精心看護著的人,卻被人打成這樣。
秦沂沉著臉不說話,楚錦瑤漸漸有些忐忑,低聲對秦沂說:“我沒事,就是看著嚴重,其實並不怎麼疼。我小時候是放養著長大的,不像千金小姐一樣金貴,這些對我來說,其實不算什麼。”
秦沂輕輕碰了碰楚錦瑤的手心,她立刻不受控地抽了口氣。秦沂心知自己力道還是重了,他收回手,看著楚錦瑤嘆氣:“都這樣了,還說不嚴重?”
楚錦瑤沒法回話,秦沂又看了一會,說:“我記得有一種藥膏,藥效奇好,塗了之後即便是鞭痕都能很快痊愈,不留疤痕。我記得好像是叫……玉痕膏,你讓丫鬟們去庫房找找。”
“玉痕膏?”楚錦瑤吃驚,“我記得聽林家表妹提起過,玉痕膏是最好的傷藥,歷來都是要上貢的。即便是懷陵王府都不見得有,長興侯府的庫房怎麼能找到?”
秦沂捏了捏眉心:“是貢品嗎?我記不清了,那還是我來吧。”
楚錦瑤聽了這話要嚇死,她連忙說:“你可不要突然興起去劫貢品,這是要砍頭的!我覺得這些藥都一樣,用大姐的就好。我能看到你,別人按道理也能看到,你可不要輕舉妄動!”
秦沂沒說話,隻是說:“你不用操心這些。把藥給我,這些膏藥總要厚厚塗一層,明早起來才有效。”
“我隻傷了一隻手,我自己來就行了。”楚錦瑤拿起藥瓶,打算自己來塗藥。秦沂畢竟是個男子,即便是個精怪,她越覺得這樣不妥。
秦沂衝她伸出手,淡淡說了句:“給我。”
楚錦瑤感受到莫名的壓力,她很少見秦沂這個樣子,明明不動聲色,卻叫人不敢逼視。楚錦瑤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她抬頭望了秦沂一眼,卻被對方眼中的暗流所驚怵。她不敢再和秦沂對著幹,乖乖把藥瓶放到秦沂手中。
秦沂擰開藥瓶,熟稔又輕巧地給楚錦瑤上藥。秦沂的手本就虛幻,再加上他的動作很輕,一點都沒有碰痛楚錦瑤,竟然比丁香上藥時還要舒服。
楚錦瑤看著秦沂細致地給她塗藥,一時間都有些恍惚。等她再反應過來,就看到秦沂收好藥,他修長的手指握著瓷瓶的細頸,輕輕將它放在一邊,典雅白皙的瓷瓶襯著秦沂精致的袖口,顯得格外好看。秦沂穿著窄袖衣服,隱約能看到袖口精細的紋路,若是再早些天,楚錦瑤就能認出來,這是四爪蟒龍紋。
秦沂給楚錦瑤塗好藥,收起東西,抬頭對她說:“你今日累了,先睡吧。”
楚錦瑤聽著這話不對:“我先睡?那你呢?”
秦沂頓了一會,他已經十七了,已然到了娶妃的年齡。雖然在閣老們眼中,他還是個要好生呵護的國本太子,但對秦沂來說,他在朝中獨立行走多年,早已是個成年男子了。聽到楚錦瑤的話,秦沂很自然地想到天下男人都會想到的另一重意思上,然後他又強行把自己的思路掰回來,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對楚錦瑤說:“你說話……過過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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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錦瑤簡直莫名其妙:“怎麼了?”因為秦沂需要待在玉佩左右,所以一直都是她在內屋睡覺,將玉佩放在次間的桌子上。有時候秦沂心情好,楚錦瑤就寢前還會和秦沂道一聲晚安。所以,楚錦瑤問這句話實在是順口而為,她實在想不通這有什麼不對。
楚錦瑤完全沒料到,如此簡單的話,竟然有人會想歪。
秦沂耳尖有點紅,但是他是魂體,淺淡的幾乎看不到。秦沂不想解釋,於是就本著臉去趕楚錦瑤:“去睡覺,別管這麼多!”
楚錦瑤迷迷糊糊地被推去睡覺,她心裡還在想,這個人怎麼回事,怎麼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
楚錦瑤要休息了,秦沂回到玉佩,讓丁香桔梗等人進來服侍楚錦瑤卸發換衣。等內室裡的燈光熄滅,動靜也停息了之後,秦沂從玉佩中現身,避開丁香等人,朝黑暗又靜默的長興侯府走去。
第二日,楚珠和林熙遠等人要走了。雖然昨日鬧得很大,但是定好的回王府日期卻不能改。楚珠大清早就起來了,她梳妝好後,就指揮著下人往車上搬東西。楚錦妙知道楚珠要走,早早就來了,她進門後,怯生生對楚珠說:“姑母。”
楚珠見了楚錦妙,連忙拉過來細看。她讓丫鬟繼續在外面搬東西,自己把楚錦妙拉到內室,坐下好好安慰:“妙兒,昨日你祖母在氣頭上,我沒法給你求情。你不會怪姑姑吧?”
“當然不會。”楚錦妙腼腆一笑,道,“姑姑對我的好,我明白的。”
“那就好。”楚珠放心地笑了,她看了看楚錦妙的手,心疼地說,“你從小被針扎破都要疼好久,昨日竟然被板子打了,這叫什麼事。娘也真是的,分明錯的不是你,做什麼要連你一起打!”
楚錦妙也覺得自己委屈不已,楚珠這樣一說,她幾乎都要掉下淚來了。楚錦妙泫然欲泣地說:“姑姑,您別說了,不怪祖母。”
那怪誰呢?楚錦妙沒有往下說,而楚珠已然明白了。楚珠氣不打一處來,輕輕拍了拍楚錦妙的手,說:“妙兒你放心,等我回王府後,一定將我們家這些事情如實告訴王妃和我婆婆,她們位高尊榮,都是明白人,她們一定懂誰才是真正的璞玉。”
楚錦妙喜上眉梢,連忙道:“謝姑母。”
楚錦妙暗自得意,鄧嬤嬤那裡她已經說通了,現在還有姑母幫著說話,這個伴讀之位她十拿九穩!楚錦妙也沒想到苦肉計竟然這樣好用,一頓手板就助她拿到了伴讀之位,既然如此,楚錦妙對昨日的板子,以及下令的楚老夫人也不再耿耿於懷。先暫時放過她們,等她成了縣主伴讀,日後得到皇太子的賞識後,楚老夫人自然會意識到錯誤,主動來和她說好話。
楚錦妙一直陪著楚珠說話,等日頭漸漸高,她又陪著楚珠去老夫人屋裡坐。楚錦妙進去時,正好看到楚錦嫻端坐在一邊,楚錦嫻見是她們,起身斂衽行禮,然後就淡淡收回視線。楚錦妙心裡冷哼了一聲,陪著楚珠坐在另一側,暗暗和楚錦嫻分庭抗禮。
楚錦瑤沒一會也到了,她對老夫人、楚珠等人行禮,然後就安靜站在一邊。她的神態十分坦然,若不是她的手還纏著紗布,大伙都以為昨日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楚老夫人見了女兒,愈發感概,不住聲地囑咐她們路上要小心。榮寧堂的人越來越多,今日楚珠離開,所有人都要出來送行。楚珠和楚老夫人正依依不舍地道別,就看到外面跑進來一個小廝,對楚珠打了個揖,道:“二夫人,世子說準備的差不多了,該走了。”
楚珠隻好起身,楚老夫人見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忍不住落下淚來。楚珠也哭著說:“娘,我要走了,你保重!”
老夫人和楚珠都掉了眼淚,其他人見了,又是好一番勸導。林熙遠走進來和楚老夫人告別,看到她們母女哭別,說:“楚老夫人不必如此,過幾日祖母過壽,還望老夫人光臨。到時,您和二嬸就又能見面了。”
楚老夫人擦幹眼淚,轉哭為笑:“世子說得對,何必這樣哭哭啼啼的,以後見面的機會還多著呢。”
楚珠也擦淚應是,楚珠帶著林熙寧、林寶環和林寶璎和楚老夫人拜別,然後就往外走去。其餘人也跟著往外走,楚老夫人是長輩,沒有她出去送女兒的道理,所以她隻能待在榮寧堂裡。而其他人譬如趙氏,自然要親自送姑奶奶出府。
林熙遠走了兩步,突然說道:“楚老夫人,我突然想起我的一本文章集說找不到了,許是昨日落在了後抱廈。可容我前去找一找?”
楚老夫人連忙說:“世子寫文章的書掉了,怎麼不早說?這是大事,快去找就是了!”
楚錦嫻陪在楚老夫人身邊,本來都打算出去送楚珠等人了,聽了林熙遠的話,她莫名停下。
林熙遠去後抱廈,沒一會,他就回來了。老夫人見林熙遠手上拿了書,大松了口氣,道:“找到了就好,世子真是客氣,落了東西直接來找就好了,何必還隔了一夜?”老夫人說著就將眼睛落到林熙遠手中的東西上,她頓了頓,問:“世子,你掉了兩本書?”
“不是。”林熙遠揚起另一本線裝本子,眼神平靜地看向楚老夫人,“這似乎是四小姐的詩集。”
楚老夫人臉上表情一下子變了,楚錦嫻輕輕抬高一邊眉梢,道:“四姑娘不是說,她隻有一本詩集,昨日被撕毀了麼?”
楚錦妙站在門口,聽到自己的名字,連忙走進來看:“祖母,你叫我?”
她笑著進來,剛走過隔斷就看到林熙遠手裡的東西,她臉色驟變:“這……”
她想說這個怎麼會在這裡!這是她詩集的手抄本,一直珍藏在自己屋子裡。她昨日偷偷用抄本擺了個迷糊,她的詩集原件被三姑娘那個潑婦撕壞了,楚錦妙心疼不已,幹脆將計就計,偷偷回去取來手抄本,給眾人粗粗過了一眼就收起,免得被人認出不對。然後她故意把人叫出去,將楚錦瑤留下,等回來時,她讓丫鬟從袖子中取出被撕壞的原件,假裝剛剛找到,好將這一切栽贓到楚錦瑤頭上。
所以昨日楚錦瑤質問她也沒有抄本時,她才會那樣驚慌。她自然是有的,楚錦瑤無意之中,就猜到了真相。
昨日楚錦妙死不承認,竟然唬過了趙氏和楚老夫人,讓所有人都相信她,相信是楚錦瑤嫉妒楚錦妙,所以撕毀了詩集。楚錦妙偷偷將完好無損的副本帶回自己屋子,打算第二天當作自己隔夜趕出來的抄本,送給鄧嬤嬤,讓鄧嬤嬤帶回王府。此舉非但能向懷陵王妃顯示自己的才氣,還能徹底消滅證據,一舉兩得。
楚錦妙安排得好好的,昨日也將抄本妥帖放好,隻等天亮送給鄧嬤嬤。然而她沒想到,今日一大早起來,抄本竟然找不到了,楚錦妙讓人找了好久,在屋內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然而還是找不到。楚錦妙沒辦法了,隻能告訴鄧嬤嬤,說自己的詩集被楚錦瑤撕毀了,而她手受了傷,沒法趕制,隻好失約。昨日的事情早就傳到鄧嬤嬤耳中了,鄧嬤嬤心領神會,隻當楚錦妙真的被毀了心血,於是寬慰了楚錦妙兩句,就沒有再提這回事。
再後來的事情太順利了,順利到讓楚錦妙忘乎所以,竟然疏忽了這本莫名消失的詩集的異常之處。此番猝不及防在林熙遠手中看到,楚錦妙隻覺得晴天一個霹靂打到她的頭上,頓時動彈不得,話也說不出來。
楚老夫人看看林熙遠手中的詩集,再看看楚錦妙的臉色,還有什麼不懂的。這樣看來,林熙遠突然提出去抱廈找東西也很是蹊蹺,這麼巧嗎,林熙遠恰好丟了東西,在抱廈裡找東西的同時,恰好還找到了楚錦妙口中本該被撕毀的詩集。
其中有什麼門道,楚老夫人一時還想不出來,但是她至少能確定,楚錦妙撒謊了。老夫人心中冷笑連連,好你個楚錦妙,栽贓陷害她們楚家的女孩就不說了,竟然還敢將主意打到她的頭上!她楚老太太,就是這樣好算計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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