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一夜舒清嫵睡得極沉,待朝時,還是殿外細碎的說話聲吵醒了夢中人。
舒清嫵緩緩醒來,隻覺得通身都是輕快的。
那些沉疴與舊疾都如一夜飛雪,被帶至不知名的昨日光陰中。
舒清嫵輕輕動了動身,就聽門外傳來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很快一道柔和的嗓音便在帳幔外響起:“小主,您可是要叫起?”
小主?舒清嫵有些迷糊,她怎麼就又成了小主?
莫非陛下廢後之後,還給了她下三位的位份?沒有直接打入冷宮成為庶妃?
舒清嫵隨即有些不確定:陛下是這樣心慈手軟的人嗎?
不過,不管陛下是什麼樣的人,舒清嫵也都不甚在意了。
她道:“起吧。”
話一說出口,她就有些驚訝,她這嗓子似乎比病中要清澈許多,也沒那麼嘶啞,倒是難得的有了些往日的清亮與淡雅。
就在這時,外面伺候的宮人打開床幔,絲絲縷縷的陽光從帳幔縫隙裡飄入,帶來今晨的好天氣。
一個瘦臉長眉,高個兒宮女笑意盈盈站在床邊,瞧見她醒來,立即歡喜道:“小主,外面落雪了。”
且不提她是如何歡喜,躺在床上的舒清嫵卻是萬分吃驚。
“雲霧,是你?”舒清嫵喃喃地問。
雲霧瘦臉上笑容更濃:“奴婢是小主的貼身宮女,自然是奴婢。”
舒清嫵躺在那,頓時覺得整個人都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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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年進宮時,就是雲霧和雲煙伺候在身邊,隻後來發生許多事,雲霧早早去了,雲煙離宮嫁了人,便就再無聯系。
如今再一見,恍惚間以為是在夢中。
“我還在做夢嗎?”舒清嫵輕聲說。
雲霧扶了她起身,先伺候她喝了一碗溫水,再又幫她穿好鞋襪:“小主昨夜定是睡得好,還未清醒過來。”
雲霧扶著茫然無知的舒清嫵繞過屏風,一路來到隔窗前。
“小主瞧,今歲新雪已落成。”
舒清嫵剛從屏風出來,頓時覺得眼前一片陌生,等她被絲絲縷縷的晨風吹拂面容時,才略清醒過來。
這裡,是她剛進宮的住處,錦繡宮後殿東配殿。
舒清嫵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過去。
想到這裡,她顧不上看雪,推開扶著她的雲霧,轉身去尋妝鏡。
轉瞬之間,一個清麗娟秀的年輕女子出現在銅鏡中。
那鏡子影影綽綽,並非營造司御供,其實瞧不太清晰五官,卻能讓人一眼看穿鏡中人的神韻與姿態。
舒清嫵摸了摸臉,鏡中人也如此而為。
入手是一片細膩光滑,她輕輕摸著年輕十一歲的面容,突然覺得一切壓力和滯澀都消散開來。
現在的她,仿佛脫胎換骨一般,重新立於長信宮中。
舒清嫵猛地回頭,目光灼灼看向雲霧:“一會兒去取朝食時,記得多要一壺青梅釀。”
雲霧愣在那:“青梅釀?”
舒清嫵點點頭,又想起曾經做舒才人時的過往,補充一句:“銀錢從份例裡取便是。”
雲霧一向對她百依百順,倒也不多問她為何要酒,福了福便去吩咐雲煙,自己回了寢殿伺候舒清嫵洗漱。
待用完勉強過得去的朝食,舒清嫵便去了院中,仰頭看了看天際的紛紛飄落的玉沙。
鵝毛大雪落了一整夜,讓世間萬物都成了純淨的白色,就連寂靜肅殺的長信宮,也增添了幾分暖意。
舒清嫵伸出手去:“年根了。”
雲霧給她系好鬥篷,笑著說:“是了,再過十來日,便是新年。”
就在這紛紛揚揚的落雪裡,一隻彩蝶撲著翅膀,落在了她伸出去的纖纖玉指上。
那蝶兒輕輕動了動,卻沒有飛走,安安靜靜在她指尖站立。
一夜醒來,鬥轉星移,夢蝶依舊在。
舒清嫵長舒口氣,手一動放飛蝶兒,一揚鬥篷,轉身回了寢殿:“燙酒去。”
“現在?”雲霧有些吃驚。
舒清嫵微微一笑,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肆意和瀟灑。
“對,就是現在。”
大夢一場,不醉不歸,才是人生極樂事。
第2章
白日飲酒,當是一大樂事。
舒清嫵叫宮人在正殿門口擺了桌案,點上紅泥小火爐,又加了火盆在身邊,就如此這般坐在殿外,抬頭賞雪。
落雪紛飛,炭火噼啪,青梅釀散著清甜的酒香,淺淡醉人心弦。
舒清嫵看著紛紛落雪,心中越發安定下來。
雲霧給她倒了杯酒,跪坐在邊上仔細烤橘子。
舒清嫵輕輕一笑:“這日子真好,是不是?”
雲霧頓了頓,一時之間沒接上話。
她是舒清嫵家中陪嫁,從小伺候她,最是知道她心思深重。大抵是因為夫人嚴厲教導的緣故,小姐從小謹言慎行,時刻恭謹,從未有一刻如此放松。
小姐自幼便博學多才,是遠近聞名的才女,若不是因舒氏家道中落,如今進了宮來,又怎會隻能屈居才人。
且因為這個才人的位份,小姐心中不愉,日常所言皆是要躬身自省,期盼早日立於主位,光復舒氏往日榮光。
今日醒來,卻如同大夢初醒一般,一言一行皆有異處。
舒清嫵說完話,側目瞧她,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再度展顏一笑。
“怕什麼,我隻昨夜夢盡今生,早晨醒來隻覺陽光明媚,再不想辜負此生。”
舒清嫵笑著,輕聲細語,不過簡單隻字片語,卻讓雲霧眉目舒展,瞧著竟是立時安心。
“小姐能想明白,奴婢心中甚是歡喜。”
舒清嫵微微一愣,隨機拍了拍她的手:“我知你一心為我。”
且說到這裡,青梅釀也恰到好處,舒清嫵舉杯淺飲,入口是清甜的醇香。
仿佛一顆夏日裡剛採摘的梅子,青澀中帶著柔和的溫婉,溫婉中又有著醉人的濃烈。
於無聲處,於無心處。
一杯酒入口,舒清嫵百味雜陳。
雲霧恰到好處遞上烤橘,舒清嫵吃一辦就半杯酒,好不肆意快活。
酒到酣處,舒清嫵似是想起什麼,突然道:“一會兒取午膳時,記得尋御膳房取用年糕、紅豆、冰糖等物,哦對了,再要一斤花生米,待下午就酒吃。”
雲霧:“……”
舒清嫵看她一臉迷茫,頓時開懷一笑:“沒事,宮規也沒有哪條,不叫嫔妃白日吃酒的。”
雲霧抿了抿嘴唇:“可陛下隨時會宣召,若是宣召面聖時身上有酒氣,這可如何是好?”
舒清嫵聽她說陛下,神色不見絲毫慌張:“陛下不是這般小氣人,再說,還有那許多主位娘娘,一時間輪不到我這個小小的才人。”
舒清嫵自幼聰慧,雲霧陪伴她長大,最是信服她,見她如此言之鑿鑿,便也不再規勸,隻叫她暢快行事。
其實舒清嫵雖不貪杯,卻也喜各種花釀和青梅釀等果酒,若非時刻端著皇後娘娘賢良淑德的架子,她往日裡睡不著的時候,怎麼也要淺酌一杯。
也不至於頭疼多年難治,最後精神抑鬱而亡。
當然,這都是後話。
她自己是很清楚自己的。
若不是真的一心求死,對生無望,她也不會失去心智,整日隻在坤和宮沉疴不愈。
舒清嫵長舒口氣,又飲了一杯。
醇香的青梅果氣撲面而來,卻也燙暖了她冰冷冷的心。
這一場死而復生,她算是徹底看明白了,這世間最不能期許的就是旁人的溫柔與善心。
家人不可靠,陛下不可依,她能擁有的,隻有自己。
生而為人,怎麼也要自己珍重,自己保重。
舒清嫵長舒口氣,飲進最後一杯酒,帶著微醺起身,站在那遙望著錦繡宮後殿上方狹窄的天。
晴時雪,醉人心。
舒清嫵扶住雲霧的手:“走吧,進去歇歇。”
大抵是因為吃了酒,她略有些困頓,那種燻燻陶陶的感覺特別宜人,反正是在自己宮中,她也就不管不顧直接睡下。
待到醒來時,已是過了正午時分。
雲霧不在身邊,這會兒是雲煙陪她在寢殿中。
“小主可醒了,雲霧姐姐去熱午膳,一會兒就來。”
雲煙一點也不人如其名,是個圓臉喜慶的豐腴丫頭,她年紀比雲霧要小些,整日裡笑意盈盈的,也大抵是她身邊命最好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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