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見王翰林拍板,眾舉子不再猶豫,有幾個有點錢的便去賃了馬車來,十數個馬車塞得滿滿當當,足足行了兩天一夜才來到京郊。
然而眾人剛登上渡船,正整裝待發,有幾個眼尖的望向遠方:
「你們看!」
前方碼頭上,忽然闖進了一眾和兵帶甲的金吾衛!
此刻船帆鼓滿,江邊卻一絲風也無,眼見那些金吾衛就要攀船而上,六月雪忽然抓住我手臂,用一對滴血的眼眶死死凝著我:
「燕家女,照顧好我唯一的徒弟!」
「什麼?」
我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對方已將那柄銅錢劍豎起,狠狠捅入了自己的咽喉!
隨後,那悽慘的身軀如破皮口袋般倒下。
大風,驟起!
35.
江船,終究是距離岸邊越來越遠了。
眾人經歷了奔波和一系列驚嚇,早已累癱在船板上爬不起來。
我正用那白旗蓋住六月雪的遺體,卻見那旗幟漸漸隆起,從下面爬出一名大眼睛少女,那少女見我們一個個瞪眼望著她,神色略顯茫然。
王大人上前一步:「你,便是他的徒弟?」
少女回身一看,看到老人悽慘死去的身軀,登時尖叫起來,眾人默默地看著她伏在屍體上痛哭流涕,並沒有人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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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她終於平靜下來,隻是還在流淚。
我低聲道:「你師父將你送來,希望我們能帶你一起走。」
「去哪裡?」
我望一眼依舊漆黑的天幕,喃喃道:「去尋一個真正的樂土吧,應該是。」
見她望著我發愣,我安慰地摸摸她的頭發:「你叫什麼名字?」
「……玉子。」
「好,玉子。」
在接下來的航行中,我們處置好了玉子,卻遇到了一個新的難題,大偉頗有些焦頭爛額:「船上沒有足夠的食物,而且這是商船,也沒有配漁網。」
「那怎麼辦?」
王大人貴為翰林,卻也沒處理過這種情況:「大家可以拿拿主意,多參詳參詳。」
我舉手:「我們可以在下一個碼頭停靠,補充一下食物。」
眾人聞言,紛紛附和:
「隻是短暫停一停,應該也不要緊。」
「是呀,是這個理!」
船上還有幾名船工副手,聽了我們的建議,便將船隻靠岸,漸漸靠近下一個碼頭。
此刻天已麻麻亮,本該繁忙的港口卻空無一人,我正想帶著幾個人上岸看一看,卻見前面火光衝天,隱隱聽到一陣縹緲的歌聲:
「真空家鄉……無生父母……」
「聖女……降臨……白蓮重生……」
迷蒙的煙霧中,漸漸出現了一眾舉著火把、頭纏白布的男子,他們口念佛號,神情肅穆,一人手持一把蒼白的火炬,眼見就要走近了。
注意力立即被那些火炬吸引,我連忙將身邊人一扯:「走!
「快回船!」
眾人雖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經過皇城那件事,早已杯弓蛇影,當下轉身就跑,船工見狀立刻起錨,扯起風帆,大船漸漸駛離了港口。
直到那些人在岸上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幾個進士才來問我:「蘇探花,剛才是怎麼了?」
「那些火炬,是人腿骨做的。」
小時候,因為山居常鬧飢荒,死屍前腳剛埋進去,後腳就被挖出來了。
也因此,我一直記得人骨的樣子:「一個藐視人命的教派,又會對有我們有什麼仁慈?」
眾人聞言,頓時噤若寒蟬。
一旁的玉子早已不哭了,卻是用那雙大眼睛憂愁地望著遠方:「……那是白蓮教,他們供奉的是無生老母。」
「據說人死後,無生老母會將信徒接到真空樂土,從此以後,永遠不會有飢寒凍餓。」
聞言,眾人默默無語。
我從懷中拿出了那個紅紗布裹的小像,忍不住自言自語:「樂土,樂土……
「為什麼樂土隻能在死後有,不能在生時尋?」
36.
渡江第三日,船上的幹糧已經消耗殆盡。
不知江水渾濁,喝了會拉肚子,幾個人不聽船工勸告,很快便拉到虛脫,躺在船艙裡奄奄一息。
不到半天,又有幾人為了僅剩的一點清水大打出手。
王大人搖搖頭:「下一個渡口停岸吧,我們去尋些吃喝。」
靠岸後,他果然帶著幾個交好的進士下了船,直到天黑都沒有回來。
我帶著大偉和玉子走入黑漆漆的港口,隻見遍地都是橫流的汙水,路牙上躺著三三兩兩衣衫褴褸的人形,近看餓得奄奄一息,雙眼凸出。
骯髒的巷道中,漸漸走來兩個瘦弱的小吏。
我們剛要打個招呼,卻見他們跨過死屍,滿臉嫌惡:「這瘟疫到底要鬧多久!
「你去,把這幾個病得要死的處理掉,老爺們心善,可看不得這些!」
「我才不去,要去也是你去!」
兩人推諉著,互相又說不動對方,隻得舉起的手中的梆子,有氣無力地敲了兩下。
直到一個小吏抬頭看見我們,立時驚喜道:「你瞧!
「新鮮的米肉!」
「是也!這幾個瞧著不像有病!」
說罷,兩人抽出腰刀,便歪歪斜斜地朝我們衝了過來。
下一秒,大偉借著自己身強力壯,毫不費力直搗兩拳,把兩人幹趴下了,又轉頭問我:「蘇兄,你看?」
我心灰意冷地搖頭:「這裡除了米肉,不會有別的食物的。
「走吧。」
回到船上後,忽然聽到有人在船下呼喊:
「諸位,你們先走一步。」
遠遠望去,卻是領著幾個進士的王翰林,我有些莫名:「您不隨我們一起走?」
船下,那瘦高的人影嘆了口氣:「此處莫談糧食,就連樹皮都已被啃食殆盡……已是人皆相食!」
「北方的情況如此惡劣,我等身為朝廷命官,又怎能棄百姓於不顧?」
「可是,大人——」
王翰林朝我們罷了擺手,領著幾個進士,轉身走入昏暗之中。
目送他們遠去,大船漸漸離岸,沿途傳來一陣低低的模糊的歌聲。
一開始,那歌聲隻是斷斷續續的,很快,越來越多的聲音加入進來,歌聲顯得更蒼涼,更粗獷,無數瀕死的人在發出絕唱: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逝將去女,適彼樂土!」
四野昏暗,漸漸彌漫開悽苦的哭聲,伴著江畔鬼嗥似的風聲,幾乎令人汗毛直豎。
難得一路順風,船走得又穩又快,最多一日就能到我出發前的漁港,可眾人並無喜色,尤其是大偉,對著滔滔江水注目良久,忽然怒罵一聲:
「嘉和之年,什麼狗屁盛世!」
眾進士聽他大發謗語,卻無一人反駁,我卻笑了一聲:
「是盛世啊,是皇帝一個人的盛世!」
這話一出口,便有人附和著笑,到最後,笑的人越來越多,哭的人也越來越多!
一片混亂的聲音中,忽然飄來一道陰沉詭異的怒喝:
「是誰毀我賢名?」
37.
眾人聞聲看去。
隻見身後滔滔江水之中,卻浮著一個廓大漆黑的巨鼎,鼎邊還立著一個明黃色的人影。
大偉眼力最好,頓時驚叫一聲:「是皇帝!」
隻見那人影披著一頭亂發,面色灰白,明明是死了許久的樣子,口中卻還在喝罵不絕:「亂臣賊子,該殺!
「竟敢大放厥詞,毀我國祚!」
死人說話,這一幕無比詭異恐怖,但眾舉子絲毫不懼,反倒將平生從未有過的口才發揮得淋漓盡致:
「呸!狗皇帝!」
「不!狗都比你會當皇帝!」
「瞧大敏朝被你禍禍的,哪有臉去見列祖列宗?」
許是雙拳難敵四手,死去的皇帝不再作口舌之爭,而是將一雙翻白的眼直直望向我:「燕家女,不要跑!」
「你才是鬥姥最想要的玉女!」
我一頭霧水:「什麼玩意兒?」
玉子在我身邊,因為驚恐,眼睛顯得格外大:「鬥姥……那是天竺國的佛陀,傳說當鬥姥獲得了足夠的犧牲,就會以某個方式降臨到這個世界。」
「絕不能,絕不能讓『祂』來到人間……」
「如果還是來了呢?」
「人間的時空無法影響到這些存在,」她說著,忽然從腰間抽出銅錢劍,「一旦鬥姥降臨,人間即會淪為地獄!」
說罷,她再次打開了那張糊滿了汙血的白旗,用銅錢劍割下長發,擺在天平的一頭。
「來不及了,隻能讓船更快些……否則那鼎追上來,一定會將大船擊沉!」
再看眾人還在罵戰,但那怪異的大鼎的確在快速拉近距離!
「太慢了,還是太慢了!」
眼見她將全部長發割下,但大船的速度卻幾乎沒有變化,我心焦不已:「可還有別的辦法?!」
玉子抬眼看我,一雙明淨的大眼睛此刻滿是淚水:「師父憐愛我,從不肯令我獻祭,我也是第一次做。」
大偉急得直跺腳:「那到底怎麼做,你來教我們啊!」
「你們要按這個順序,發、齒、耳、眼、手、足……」說著,少女忽然忍住哭泣,將一把小鉗伸到自己口中,硬生生夾爆了一顆牙齒!
帶血的臼齒落在白旗上,大船忽然肉眼可見地一震!
「不!」
被少女慘烈的尖叫狠狠刺痛的我,忽然抱頭大喊:「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大偉試圖安撫我:「沒事,不就是拔牙割耳嘛!
「你們歇著,換我來。」
幾個圍觀的學生聞言,紛紛附和。
「閉嘴!沒了牙齒,又沒吃的,你們早晚活活餓死!」我聞言怒罵,「放我下去,狗皇帝想要的是我!」
玉子滿嘴鮮血,望著我嗫嚅:「可是,你不是姓蘇嗎?」
這重要嗎?
事已至此,我又怎能獨善其身?
打定主意後,我讓船工將船艙裡備用的小船放到江裡,自己則孤身一人,順著纜繩跳到小船上。
身後,大船漸遠,玉子扶在船邊,忽然朝我大喊一句:「如果『祂』真的來了,你記得……時間……那個世界……土壤……」
大風將她的聲音吹得支離破碎。
我試圖站起身仔細聽一聽,卻見皇帝已發現了我,那廣廓的大鼎忽然提速,遠遠地向著我的小船駛來!
38.
此刻的小船已靠近黑山地界,但兩岸密密榕樹,聲聲驚猿,並不見那巍峨的群山。
回頭看,那大鼎距離我不過數尺而已!
我坐於船底,將那紅紗的小像舉在胸前,口中不住喃喃:「阿修羅,阿修羅……
「帶我去黑山!
「帶我去你身邊……!」
身後,一對冰涼的手扶住了我的肩膀,洶湧的氣流隨之湧入船體,讓狹窄的船身急速顛簸起來,本來平靜的江畔忽然起了風浪,甚至將站著的皇帝掀回了鼎中!
下一刻,窄船被巨浪一推,整個向江岸衝去!
衝入密林的剎那,眼前天光一變,巍峨的黑山再次出現在眼前!
在那流動的山谷之間,立著一個高大修長、散發微光的身影,那身影朝我垂下兩邊寬廣的袖幅,那邀請的姿態,是那樣神聖、那樣仁慈!
「阿修羅!」
我一路狂奔,試圖在最快的時間裡逃入黑山,回頭看一眼大鼎,卻見那鼎也被衝倒在江邊,發出煮沸了一般的怪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往外爬。
奔跑中,我無意回頭看了一眼,卻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景象:
一個怪東西追上來了——
「祂」看起來像佛,頭頂一輪神聖的金色光輪,螺發肉髻胖身,雙眼細長到鬢,雙手結卍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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