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長公主?關她什麼事?」
我提醒他:「我在你書房看到的那首詩,是長公主寫的吧?」
「是,已經送還給她了。」
「送還給她了?」
安元奇笑了,將我拉到懷裡:「原來我夫人那麼多小性子,是在吃醋。」
「我怎麼可能吃長公主的醋,她那麼好,那麼完美尊貴,即便你和她在一起,我也隻會祝福,絕不會心生怨懟。」
我淚眼蒙眬:「真的,在我心裡,隻有長公主配得上你,你們是天生一對。」
「傻瓜,」安元奇無奈地擦了擦我的眼淚,「我與長公主都是過去的事了,從我知道她的身份起,就已經放棄了那段感情,時間久了也就淡了,隻她一直不肯放下,我也無可奈何。
「自與你成親,我以為一切塵埃落定,可宮宴上她幫你解圍,又題了那首詩,我怕她有別的想法,故而在書房找出了當年她寫的那首,歸還給她,意為劃清界限。
「蓮蓮,不管旁人如何,在我心裡,你才是最好的。
「我永遠忘不了,洞房花燭那日我揭了你的紅蓋頭,你一身嫁衣靜靜地看著我,那般嫻靜美好,當時我便對自己說,這便是我的妻,這一生與我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的女人,我發過誓會好好待你。
「我十一歲入京,先是住在趙家,後來去了西北軍營,建功立業徵戰沙場,有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曾心儀過和靜長公主,直到受封將軍,有了府邸,府裡冷冷清清,這麼多年下來,其實我還是孤身一人。
「直到與你成親,我才覺得將軍府像個家的樣子,我從外面回來無論多晚,你都在等我,衝我傻傻地笑,那時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蓮蓮,你讓我心有歸屬,不再是孤身一人,我一生所求,不過是與你細水長流,長長久久。」
安元奇說到最後,神情柔軟,眼中那份溫情是騙不了人的,可我還是不服氣地嘟囔:「可是乞巧節那晚,你還是去追公主了,一夜未歸。」
「啊?誰說我去追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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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臉茫然,反應過來,笑出了聲:「你莫要冤枉我,我雖然一夜未歸,但我發誓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你心裡沒鬼就說出來。」我憤憤不平。
他抵著我的額頭,斟酌一番:「我說出來,你不準生氣。」
「好,你隻管說。」
「我去撈你的許願船了……」
「什麼?!」
「我問你許了什麼願,你不說,我實在好奇得厲害,隻得去湖畔碰碰運氣,結果還不賴,撈到了下半夜,把你那盞撈了上來。」
他說得理所當然,笑得溫柔又好看:「得成比目何辭死,隻羨鴛鴦不羨仙,這就是你許的願,十分傻氣。」
我的臉有些紅,又忍不住怪他:「許願船怎麼能撈呢,撈出來就不靈了。」
「沒關系。」
他理了理我的頭發,眸子黑白分明,泛著微光:「我又重新放了一盞,效果是一樣的。」
…………
回京那日,我站在將軍府門前,怎麼也邁不開腳。
安元奇知曉我的心思似的,牽了我的手:「都跟你說了姨妹已經走了,緊張什麼?」
我握緊了他的手,垂下眉眼:「那,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北幕府,是她自己要去的,說是漱玉君見多識廣,她要去請教一些問題,不然活得糊塗。」
安元奇又道:「她給你留了一封信,就在府裡。」
秀妍小姐的信上,寫了一首詩——
柳下笙歌庭院,花間姊妹秋千。
記得春樓當日事,寫向紅窗夜月前。
憑誰寄小蓮。
字跡清雋秀美,是她所寫……千言萬語,皆在詩中,我家小姐,其實從未與我生分,也無害我之心。
我的眼淚落在了紙上,暈染了一片墨跡。
待我視若珍寶地收好了那封信,抹了抹眼淚,一抬頭,看到安元奇揚眉看我,似笑非笑。
「哭完了?」
「啊?」
「哭完了我們算算賬?」
「算……什麼賬?」
我不明所以,他咬牙切齒,一步步靠近我:「算算那個屠夫和探花郎的賬,還有夫人這一路耍的小脾氣,牙尖嘴利,對我拳打腳踢,好不威風。」
「既然夫人在外面不給我留面子,那麼回了家為夫也不必給夫人留面子了。」
我訕笑著後退,直到退無可退,被他圈在懷裡。
我咽了下口水:「不能怪我吧,這不都是,相公自己慣的嗎?」
他低頭看我,冷笑一聲:「為夫現在覺得夫人被慣壞了,需要好好調教調教,認清楚誰是你的男人誰是你的天。」
說罷,攔腰將我抱起,青天白日,一腳踹開房門。
我羞紅了臉:「相公,別呀,大白天的。」
事後,他說:「這些日子我被你折磨得快瘋了,把我整得死去活來的,還想全身而退去找別的男人,姜蓮蓮,你好狠的心,我看你是非要整死我才甘心了。」
我鉤住他的脖子,紅著臉傻笑:「無妨呀相公,你不是說生則同衾死則同穴嗎,我陪你一起。」
「敗了,夫人,你徹底地贏了。」
(正文完)
【番外:長公主篇。】
安珵離京有兩個月了。
按照時辰,此刻他應該已經迎娶李家小姐了。
我也有一件嫁衣,鮮紅耀眼。
是我十六歲與他定情之後,自己親手繡的。
誰會相信呢,驕傲高貴的長公主,拿慣了劍,竟然也會學做針線功夫,為自己繡嫁衣。
我的手扎了很多針眼,宮裡的繡娘跪了一地,紛紛要為我代勞。
我不許,民間不是有個說法,女子穿上親手所繡的嫁衣,會與夫君長長久久,日子紅火。
十六歲繡的嫁衣,到了如今,我已經二十歲了。
而安珵,此刻正在安陽,娶他剛滿十六歲的新娘。
我的嫁衣,料子用得甚是名貴,如今穿上,還是那麼鮮豔好看。
今晚月色真好,流瀉千裡,也撒在公主府每個角落。
四年前西北大營,我恍惚記得也是這樣的夜晚,我穿了女裝,站在安珵面前,明明臉紅,卻故作鎮定。
他的眼睛那樣亮,就這麼深深地望著我,溢滿驚喜與柔情。
「阿衡,你竟是女兒身?」
那時,他隻知我名喚白衡,是京衛戍白提督家的公子。
白家,是我外祖舅家。
我確信他是喜歡我的,眼睛不會騙人。
可是,如今他娶了別人,那姑娘十六歲,如我定情於他的年齡。
公主府那麼大,我穿著嫁衣,舉著酒杯,腳步已然踉跄,卻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侍從緊隨其後,個個緊張兮兮,陳內官提心吊膽:「哎喲,我的殿下,您慢一點,小心一點。」
我站在檐下雕欄上,風吹得很舒服,我的酒杯卻空了。
然後我伸出了手,示意陳內官倒酒。
陳內官哭喪著臉,不肯再倒:「殿下,您醉了,咱們回去歇著吧,老奴扶您下來。」
「放肆。」
我不開心了,低笑一聲:「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嗎,安珵大婚,可喜可賀,我該為他舉杯痛飲。」
曾有人問我,堂堂一國公主,蹉跎等待,放低身價,值嗎?
他們怎會知道,值啊。
我見過他手持長槍,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他斬敵馬下,伸手撈起地上的我,救我於危難之際,神情堅毅。
我也見過西北狂沙,萬裡荒漠,他率騎兵飛馳,那道影子威風凜凜,勢如破竹。
最好看的還是他站在城牆堡壘高處,望著我笑,伸出手:「阿衡,上來,這裡看得到沙丘日落。」
這些種種,那個十六歲的女孩,永遠沒機會看到。
我比她幸運,我見過他最好的時光。
…………
我喝多了,從雕欄上掉了下來。
有人接住了我,將我抱了起來。
是那個問我「值嗎」的男人,裴月。
他抱著我往回走,一步一步,腳步緩慢。
陳內官他們緊跟其後,我聽到他們在謝他:「裴月啊,你可算來了,殿下今天喝了太多酒,攔都攔不住。」
裴月笑了一聲,卻是低頭對我道:「殿下今天喝的什麼酒?」
我眼神茫然地看著他,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好像是,東陽酒。」
「唔,不錯,上次是杜康,這次是東陽,殿下知道吸取教訓。」
他的聲音那麼輕柔,輕飄飄的,讓我想起上一次醉酒的慘痛。
是安珵婉拒天子賜婚那日,公主的尊嚴支離破碎。
我喝了很多酒,杜康很烈,醉得一塌糊塗,然後我在府裡練劍,割傷了手臂。
我發誓不是故意的,喝多了而已。
可是公主府亂成一團,陳內官拍著大腿呼天喊地:「快請太醫!快啊!公主要自戕,快來人吶……」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盡管我如何解釋是醉得厲害,無心之舉,皇兄仍是將我罵了個狗血噴頭。
他說:「皇室公主,怎可如此荒唐,為了一個安珵連性命也不要了?朕的妹妹真是出息得很!」
我不說話,安靜地挨訓,訓完之後,他又長嘆一聲,無奈道:「和靜啊,皇兄知道你委屈,若是旁人拒婚,朕有的是法子治他,摘了他的腦袋也不過分,可是你知道,安珵不行。」
安珵拒婚的理由堂堂正正,儒學大家贊他守信,皇家也是要尊禮法的,焉能責怪於他。
更重要的是,皇兄說:「和靜,你可還記得懷純公主?」
記憶裡那眉眼帶笑的小姑姑,拿著撥浪鼓哄我們玩兒,童心大發地陪我們捉迷藏,還會踢毽子,動作靈活。
她是父皇的親妹妹,被送出去和親的時候,才十四歲。
水土不服,死於蠻夷他鄉,享年十五歲。
我知道皇兄想說什麼了。
一個皇室公主的命運,要看她生於怎樣的朝代。
皇祖父在位時,外族侵略戰爭,久持不下,雙方傷亡慘重。
迫不得已,送出了懷純公主和親。
我比她幸運,她死時才十五歲,而我二十了,依舊是身份無比尊貴,高高在上的長公主。
因安珵拼死反抗,不願認輸,方天戟穿刺他的肩骨,血順著鎧甲往下淌,全然浸透。
那一戰,他險些喪命,終將蠻夷赤剌族首領斬殺於西北荒漠。
自此,遊牧六部散了盤,大大小小又打了幾場,終被驅趕。
我朝公主,再也不用送出去和親。
他眉骨至耳頰處的那道疤,便是當時留下的。
皇兄說:「罷了和靜,放過安珵吧。」
放過他吧,他也曾為你拼盡全力,殺出一條血路。
放過他吧,沒有安珵,何來今日高貴的和靜長公主。
放過他吧,他隻是遵父母之命娶了有婚約的女子。
…………
我知道啊,正因為我知道這些,才那麼地難以釋懷。
我記得他被血染透的模樣,手握那杆紅纓長槍,跪倒在地。
他不肯娶我,但誰都沒資格說他半句不好。
雖然我也曾憤怒、怨恨,但那些在裴月隻言片語的瓦解下,全然殆盡。
我說:「我恨安珵,他負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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