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馬冰是被雷聲驚醒的。
天剛蒙蒙亮,外頭不知什麼時候下起瓢潑大雨,雷聲滾滾,電光如蛇,在厚重的雲層中竄來竄去,看著有些駭人。
風不大,奈何往屋裡刮,濃烈的水汽鋪天蓋地,將緊挨著窗邊的書桌湿了半邊。另外半邊被鎮紙壓著,白蝶般翻飛,簌簌作響。
她爬起來關窗,小心地將紙取下掛在一邊。
沒破,晾幹了還能用。
經這麼一攪和,徹底睡不著了。
馬冰索性穿戴整齊,擎著油紙傘上街去。
這次她有經驗了,特意穿的塗了桐油的雨鞋。
塗抹桐油後,鞋面遇水不湿,荷葉也似。
“馬姑娘,這麼早出門啊?”有相熟的衙役笑著招呼。
馬冰點頭,“被雷驚醒了,起來後就睡不著了。”
“可不是,”衙役心有戚戚,“我家那小子半夜被嚇醒,哭得嗷嗷的,一家老少都跟著沒覺睡……”
馬冰記得他家上個月剛添了大胖兒子,眼下雖是抱怨的話,可眉宇間分明帶著點初為人父的快樂和驕傲。
天氣不好,街上行人不多,目光所及之處全是蒼茫水汽,天地渾然一色。
雨滴好大顆,打在地上啪啪作響,聽得人心驚肉跳。
那些屋檐下面,早已被擊出一排淺淺的小坑。
Advertisement
馬冰自西北出生,在那裡長大,其實有點不適應這樣湿潤的氣候。
相較邊塞,中原的水系實在太多,雨水也過於豐沛了些。每到這種時候,她都覺得自己仿佛成了一條魚,呼吸間全是水分。
有種被泡囊了的錯覺。
但水多也有水多的好處,比如,曾經昂貴的魚蝦在這裡隨處可見。
兒時未來中原時,她偶然吃過兩次魚幹,太腥,幹巴巴粗樹皮似的,自此便對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避之不及。
可後來才知道,新鮮的魚蝦並沒有那麼濃烈的異味,好生烹飪後,會十分鮮美。
她覺得有些遺憾,遺憾故鄉的那麼多人都沒嘗過。
街邊的飯館已經開始做第二波早飯。
第一波是專給上早朝的大人們吃的。
說起來,上朝也是個辛苦差事。開封城這樣大,住處靠近皇城的還好些,住得遠的,說不得提前一個時辰,可不是三更半夜就得起了?
那麼早,人都沒醒,腸胃也還迷糊著,根本用不下飯,隻好半眯著眼睛在轎子裡晃悠悠迷糊半路,等走到飯館跟前,回籠覺睡得差不多,人也被香味催醒了。
馬冰也被香味催醒了。
刻著“張嫂油旋”的清油大招牌被雨水衝刷得锃亮,招牌底下綴著銅鈴,偶爾風一吹,便發出沉悶而悠遠的低響,“叮~叮~”
巨大的油鍋晝夜不息,有隻穿著背心的伙計熟練地擀面,另一個則看都不看,隻順手一抓,幾隻油旋面坯就到了手中,花蝴蝶似的跳到油鍋裡去了。
那面坯極有講究,幾乎就是油裡揉出來的,不斷折疊後揉開,再不斷反復……
隻有這樣,炸出來的才是層層酥脆的好油旋。
炸好的油旋都用大抓籬撈出,放到一邊的竹架子上控油。
掌櫃的是個板正人,招的伙計做事也細致,一隻隻油旋金光燦燦,轉著圈兒、打著旋兒,整齊地斜靠著,肚子圓鼓鼓的,看上去很神氣。
滾燙的熱氣源源不斷地從它們身上冒出來,若細看時,還有細小的油花炸裂呢。
屋子後頭還有一個灶臺,專賣雞肉小餛飩,包餛飩的女人們清一色戴著花頭巾,系著圍裙,幾根手指一捏一甩,一隻隻漂亮的餛飩就變戲法似的出現在案板上。
油旋配雞肉餛飩,據說是東邊人們鍾愛的美味。
馬冰引以為豪的自制力在濃鬱的香氣面前一敗塗地,她乖乖進去找了位子坐下,幾乎帶了些虔誠地說:“要兩隻油旋,一碗雞肉小餛飩。”
旁邊桌上的一家三口來得早,這會兒已經吃上了。
小孩子餓得快,油旋剛一上桌,就迫不及待去抓,一邊嚷嚷著“燙燙燙”,卻又舍不得丟下,龇牙咧嘴咬了一口。
“咔嚓~”
纖細的紋路瞬間碎裂,被炸成半透明的表皮瞬間化成無數細絲,哗啦啦落了滿手。
小孩兒慌忙伸手去接,迫不及待塞到嘴巴裡,咔嚓咔嚓嚼得起勁。
當娘的又好氣又好笑,“慢些,就不會吹吹再吃?誰搶你的似的。”
小孩兒嘿嘿一笑,又去吃餛飩,不多時,額頭就沁出細密的汗珠。
馬冰看著他吃得頭也不抬,當娘的卻抽空去幫他擦汗,隱隱有些羨慕。
“姑娘,小心燙!”
伙計的到來打斷了她的思緒,放下託盤,又一陣風似的卷走了。
生意很忙,伙計們的動作都極其麻利。
雖是夏日,下雨天還是有些冷的,馬冰便先喝湯。
餛飩湯是用雞骨架熬得濃湯,近乎白色,看不見碗底。
上面撒了點芫荽,白翠相間,很漂亮。
一口下去,雞湯的鮮美便充斥了唇舌,微燙的湯汁順著喉管滑落,她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幾乎能看見微薄的寒意隨著這一下消散。
吃飽喝足後,馬冰又買了點菜蔬,拎了一罐子活蹦亂跳的河蝦,準備這兩日就不出門了。
若繼續下雨,晚上就煮鍋子吃吧,她默默想著。
回衙門時那衙役剛要要輪班,老遠看見她,便小跑著送來一張信箋,“馬姑娘,才剛袁大學士府上送來拜帖。”
袁大學士府上……
馬冰忙接了來看,卻是袁媛的母親親手寫的,說若是方便,明日想登門拜會。
必然是為了袁媛來的,馬冰不用猜也知道。
見一見也好,問問袁媛究竟怎麼樣了,這幾日她也頗為懸心。
隻是自己是晚輩,哪裡有讓诰命夫人登門拜訪的道理?
馬冰便準備去寫個回帖,明日約在靠近袁府的酒樓包廂內見面。
進門前,她又對那衙役道:“女人坐月子馬虎不得,給你媳婦燉幾隻乳鴿,大補的。”
那衙役聽了,如獲至寶,又細細問了燉乳鴿的法子,感激不盡。
卻說馬冰寫好回帖,約了地點,袁家的人立刻回復說可以。
因心裡存了這段事,接下來的一天她都有些心神不定。
晚間謝鈺等人照例來蹭飯,見她頻頻出神,難免擔憂,悄悄打聽了一回才知道原委。
元培倒不知道馬冰和袁媛之間的官司,還有些驚訝呢。
“這麼一說還真是,那袁家的小丫頭許久沒來了,別是病了吧?”
霍平一琢磨,“沒準兒,二兩是大夫麼。”
既然病了,他們一群大男人倒不好繼續討論。
唯有謝鈺早就猜出端倪,隻是這種事,到底不好安慰。
不過袁家君子之風頗盛,想來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次日辰時不到,馬冰就到了約好的酒樓。
她本以為自己去的夠早了,沒想到袁媛之母孫夫人竟早就到了。
孫夫人將丫頭們都打發出去守門,門一關,竟先對馬冰行了一禮。
馬冰嚇得直接跳起來,慌忙過去扶,“使不得使不得!”
想來袁媛的事讓老母親操碎了心,不過月餘不見,孫夫人就憔悴許多。
她慚愧萬分道:“媛兒的事,實在是……給你添麻煩了。”
前些日子她和老爺才透出要給袁媛說親的意思,那丫頭竟然直接掉頭就跑,後來又哭著回來,把自己關在屋裡幾天不出門。
原本孫夫人隻以為她不喜歡要相看的對象,或是有了意中人,便悄悄去問。
一開始,那丫頭死活不肯說,後來磨到沒法子,才略漏了一點口風。
孫夫人當時就被驚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渾身發抖。
“孽緣,孽緣啊!”
萬萬沒想到,還真是有了意中人。
可,可怎麼是那般的意中人!
人家姑娘好心救了自家女孩兒,結果那孽障竟生出那樣的心思,叫她這個當娘的又急又氣,也實在沒臉讓人家原諒。
跟袁媛的母親說起此事,馬冰自己也有點不自在。
但這種事躲是躲不掉的,不如快刀斬亂麻,盡快解決。
“袁媛……還好吧?”
這話馬冰自己都覺得荒唐。
果然,孫夫人遲疑片刻,還是搖了搖頭,兩隻眼睛裡就滾下淚來,“上輩子欠了那孽障,這輩子還。”
馬冰也不好說什麼,隻默默看著她傷心。
自打記事後,孫夫人幾乎從未在外人面前掉過淚,可如今……真是兒女都是債。
她用帕子抹抹眼角,又說了幾句歉意的話,細看馬冰神色,嘆道:“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我也不說那些光鮮的場面話,這幾日我想了頗多,原本打算若你也……罷了,如今看來,到底是那孽障糊塗,也就徹底死了這份心。”
馬冰揣度她的意思,不由震驚得目瞪口呆,又為這份母愛所深深震撼。
孫夫人的意思,無非是若兩個姑娘當真互有情意,她甚至願意說動袁高,允許女兒終生不嫁。
左右有家產有本事,哪怕日後與家人老死不相往來,總不至於餓死。
可她擔心的是女兒一廂情願,所以才狠下心來,豁出臉去,今日親自探探口風。
今日她看馬冰的神色,對女兒斷然沒有那個意思,也就徹底絕了念頭。
總不能為了女兒,強迫人家去做不願意做的事情。
“那丫頭都是給我們慣壞了,”孫夫人嘆道,“年紀又小,見識又淺,驟然見了你這樣出色的女孩子,或許把感激之情、姐妹之誼和那些個弄混了也說不定,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
可自己養的孩子自己清楚,孫夫人知道女兒年紀雖小,主意卻大,未必分不清。
馬冰本也沒生袁媛的氣,又見孫夫人如此卑微,更不會遷怒,便順著她的話安慰幾句。
“袁大人……知道麼?”
孫夫人搖頭,“男人到底粗心,還以為那孩子嬌氣,舍不得父母,不肯嫁人。況且察覺到她這樣嚇人的心思,我也不敢叫老爺知道。”
馬冰點頭,“確實。”
袁高也一把年紀了,又不是女人,未必能設身處地體諒,萬一氣出個好歹來,豈不是袁媛的罪過?
斷袖磨鏡之事雖不罕見,卻大多少不得臺面,偶爾豁出去的,也不過風流軼事,袁高十有八九接受不了。
“那夫人打算以後怎麼辦呢?”馬冰問。
真是情愛也罷,弄混了也好,袁媛的情況絕不是拖個幾天就能好的,總要想個法子。
孫夫人道:“如今老爺隻以為媛兒牛心左性,不愛嫁人,左右年紀還小,也不舍得硬逼。我便說動他,叫媛兒去外頭住幾年,或許時間久了,心思淡了,也就想開了。”
她有個妹妹,最是剛性兒,早年與妹夫和離,如今一個人帶著孩子過,正好就叫袁媛去那邊住幾年,對外就說想姨了,外人也說不出什麼來。
袁媛要走了?
馬冰一怔,緩緩點頭,“也好……”
該說的都說完了,孫夫人站起身來,又是一禮,情真意切道:“給您添麻煩了,也無顏再提什麼,隻是唯有一句,少不得厚著臉皮說了。您若不願意,也無妨,隻當今日沒聽到這話。”
熱門推薦
霸總的怨種醫生
我是霸總嬌妻文裡的冤種醫生。 半夜十二點,霸總的金絲雀摔下床,他一個電話就把我叫過去。 沒辦法,他給得實在太多。 我就當賺外快了。 直到某天我突然聽見他的心聲。 「老婆穿白襯衫好禁欲,好想撕爛他的衣服。」 呃……老婆,是指我?
搖歌
未婚夫和庶妹聯手給我灌下啞藥,將我送到老太監榻上。我 自毀右手,拼了命出逃。瀕死之際,撞上兇名在外、卻生得 貌美至極的景侯。
他是小白花
我把少年時期的男主當小白花養。他成 了我溫順的忠犬。後來家族面臨危機,他暴露本性,侵略性極強地掐住我的
烙在心上的白月光
綜藝直播,主持人拿著我的手機隨機連線。 通訊錄裡有個備注是「老婆」。 我想阻攔電話卻已撥通。 影後清冷的聲音在直播間響起。「怎麼,想我了嗎?」 可,可我們隻是契約夫妻啊!
我不做太子妃
我自小被父親送給太子,兢兢業業和太子過家家談戀愛。 直到成年後父親把我接回,要為我說媒。 一向對我諸多挑剔的太子趁夜黑風高把我綁了回去。 「阿寧,騙了我的心怎能全身而退?」
甄假千金
"我被富豪生父帶回家那天,假千金鎖了大門,「姐姐在小山村長大,從後門進應該更習慣些。」 我笑笑,「不用那麼麻煩。」 「大門鎖了,撞開就是。」 於是,富豪老劉的大門那天被我硬生生撞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