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若這樣的人當真做了案子,好像也不算奇怪。
馬冰覺得有些奇怪,如果真的分割拋屍,還帶刀子出去做什麼?
況且一次是丟,兩次也是拋,何不一次弄完?
就算一次拿不了,可同一個地方往返這麼許多次,就不怕給人撞見?
總之,疑點頗多。
見豬肉張時不時扭頭去瞪小豬,謝鈺特意提醒說:“不許遷怒他,他公私分明,遇事知道報官,這很好。我把話放在這裡,如今我知道了你的住處和營生,日後必然也要過問的。”
那小子瞧著腼腆,可實在很有點機靈勁兒,比這個死腦筋的爹強多了。
豬肉張一聽,頓時偃旗息鼓,喪喪地應了。
對方以後是否真的會過問,他不知道,但人家是官啊,老百姓可不就得聽當官的。
元培問:“大人,要卑職帶人去查查麼?”
律法規定,各地衙門凡有報人命官司時,無論真假,都必須回應。
是假案,親自去揪出來;是真案,就去破了。
謝鈺說:“還不知真假,倒不必大張旗鼓,就咱們四個走一趟。”
他覺得說不通的地方很多,總得親眼看了才安心。
人都說一個大夫頂半個仵作,這話不假,有馬冰隨行,隻要不是陳年老屍,等闲場面也應付得了。
若是誤會一場,自然皆大歡喜;若當真是人命官司,自己跟著,也省的他們再回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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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到現在,都快吃午飯了,況且那於屠戶每次都是入夜後才行動,去早了也無用。
謝鈺就決定午飯後大家再一起去那張於村走一趟。
張於村就是豬肉張他們的村子,距離府城不遠,慢悠悠騎馬坐車小半個時辰也就到了。因早年是幾戶姓張和姓於的人家率先在那裡定居,後來相互通婚,人口漸多,有了規模,便定名為張於村。
如今雖也有別的姓氏遷入,但張、於仍是村中人口最多的。
馬冰就留小豬父子在這裡吃飯,吃了飯,下半晌大家一起走。
豬肉張卻死活不肯。
他本來膽子也不大,跟幾位差爺進了衙門,面對面說話已經夠驚人的了,怎麼還敢同人家一桌吃飯?
使不得,實在使不得!
“難為大人照顧小人,隻實在不必破費,小人爺倆出去混幾口就成。”他搓著手,冒著汗,“託您的福,今兒賣完的早,也,也順道逛逛,給家裡老人和娘們兒幾個買些東西,扯點布。”
馬冰正嘆他顧家,卻見謝鈺瞥了他一眼,輕飄飄道:“阿德,送他去大廚房吃。”
衙門裡分大廚房小廚房,小廚房是官員及其家眷專用,菜品自然精致些。馬冰和王衡這兩個大夫算特殊人才,也用得;
大廚房則是給那些沒品級的吏員和雜役的,偶爾各地出來報官的百姓,暫時回不去,或是衙門覺得可憐,留下吃飯的。
豬肉張越發緊張,就聽謝鈺道:“別想有的沒的。”
豬肉張一張胖臉立刻漲得通紅,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馬冰三個這才回過味兒來:
合著這廝是想給於屠戶報信兒吶!
張於村離這裡不遠,若他當真不吃飯就騎著牲口拼命往回趕,還真有可能趁午飯的當兒跑個來回!
真叫人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謝鈺對阿德抬抬下巴,後者便半拉半拽帶著那爺倆走了。
臨走前,還戀戀不舍地瞅了院子裡的那兩口大鍋幾眼。
嗨,馬姑娘的手藝可比大廚房的強多了!
馬冰揮舞著鏟子衝他比劃:給你留著!
且不說熟沒熟,就他們這幾個人,一頓飯打死也吃不完一個大豬頭哇!
謝鈺也看了豬肉張幾眼,搖頭。
愚忠,愚孝,自古以來,這樣的人比比皆是,不算稀奇。
被孝順和被效忠的人自然算好運氣,可真遇到事兒,對他們這些外人來說,絕對算不得好事。
“大人,您說這豬肉張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元培熟練地過去擺桌子,“他這麼一弄,那於屠戶便是五分嫌疑也上升到八分了!”
該不會其實是個裝傻的,故意暗地慫恿他兒子來報案,自己做好人,回頭就是那於屠戶發現了也氣不到他身上。
他這樣裡子面子都做全了,便是外頭的人知道了,也隻能贊一聲仁義忠厚。
“真真假假的,咱們去看了不就知道了?”馬冰揭開鍋蓋,一股濃鬱宛若實質的香氣撲面而來,恨不得將人香個跟頭。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謝鈺去洗了手坐下,乖乖等開飯。
對衙門的人來說,破案就是唯一目的,至於那些人是不是在耍心眼,耍了什麼心眼,隻要不犯法,都不必理會。
馬冰用筷子往豬頭上一戳,直搖頭,“時間太短了,還得燉,不然不夠爛糊也不入味,白瞎了好肉,先吃醬肉。”
又對王衡道:“老爺子,給您派個任務,等會兒我們出去辦差,勞煩您幫忙看著火。”
再過約莫兩個時辰,走之前她就把明火滅了,隻用暗火焖。焖上小半個時辰,老爺子就可以把炭火都扒拉出來,讓豬頭自己入味、放涼。
不然煮得太久,徹底沒了筋骨,成一鍋爛肉也難吃。
王衡聞言呵呵笑著點頭,“成,也不是幹了一回兩回了,這活兒我熟。”
馬冰總愛折騰些吃的,大部分是藥膳,也有許多純粹為了解饞,有時她出門辦差、辦事,便都是王衡幫忙照看。
老爺子頓了頓又笑道:“我從三四歲上就被爺爺抱著去藥房玩,看他們起火煮藥,六歲就被派著看火,如今,算是重拾舊業嘍!”
眾人就都跟著笑起來。
馬冰道:“那得單獨給您切隻豬耳朵下酒!”
豬耳朵外嫩內韌,咯吱咯吱必有一番風味,最適合作餚下酒。
王衡美滋滋道:“我就好那一口!”
豬頭肉講究完整,要煮熟了、入味了才好拆分,醬肉卻不必。
豬肉張或許愚孝,但賣的豬確實沒得說,紅白分明幾層五花膘,看著就喜人。馬冰一早就快刀切了方塊,先幹鍋煎一回,出了表層的肥油。
煎過的肉塊表面染了燦金色,肉塊收縮,肉質更加緊致,這才下料爆香了開煮。
大柴火堆兒燒了幾輪,原本稀不溜丟的湯水逐漸成了醬汁,水泡炸開時有明顯的黏連感,聲音也不似初始清脆。
這就是油脂漸漸被燉出來,差不多成了。
開鍋一看,果然:
好一鍋紅棕油亮的醬紅肉塊,筷子尖兒輕輕一戳,就乖乖裂開,都不大敢使勁兒。
也不必狠收汁水,這濃湯可是寶貝,若來不及拾掇飯,光拿湯泡面都能吃幾碗!
王衡的藥童又去小廚房拎了幾道菜蔬和主食回來,正經擺了一桌子,眾人便坐下吃。
衙門裡的吏員多是就地招募的本地人,可官員卻有許多是異地為官的南方人,故而每日主食都有米飯和饅頭兩大類。
元培這小子鬼主意多,就著米飯連吃幾塊醬肉,又抓了個實心饅頭,呼著熱氣從中間一掰兩半,狠狠往裡頭塞滿醬肉,一捏!那黏稠的湯汁便從夾縫中滲出來,在日頭底下晶晶閃著亮。
王衡師徒三個見了,覺得有趣,也跟著學。
有夾得好的,也有夾得不好的,亂七八糟。
這邊吃得熱鬧,阿德帶著張家父子去大廚房吃飯,倒也不寂寞。
那豬肉張見眾衙役俱是人高馬大,服裝整齊,且聽說還頓頓有肉,不由得十分羨慕。
他畏畏縮縮學人家去打了飯,回來就摸著兒子的小腦瓜,小聲道:“你若來日也能混口公家飯吃,我就是死了也能閉上眼了。”
他們這些小門小戶每天從早忙到晚,一年下來也不過掙個辛苦錢,經不得風,扛不得雨,家裡但凡有誰有個病啊災的也就完了。
但隻要入了衙門,吃了公家飯,人家不光管吃管住,還給衣裳穿,外頭的人也都高看一眼,隻要不犯大錯,一輩子也算有指望了。
小豬吃得頭也不抬,半晌才揚起沾滿飯粒的臉茫然道:“可是爹,您不老說離衙門的人遠點兒,都不是善茬子麼?”
他的聲音不小,這話一出,整片區域都是一靜,無數衙役齊刷刷望過來,眯起眼睛打量是哪個不知死活的跑到家裡挑釁。
阿德吧嗒吧嗒嚼飯,嘖嘖。
豬肉張恨不得鑽到地縫裡去,轉著圈的賠不是,又抬手糊了兒子一個腦瓜子,“閉嘴!”
就是不是善茬子才好!
況且那是對外人說的,隻要你自己當了衙役,哪怕上天呢,也是好的。
不多時,眾人吃完了飯,阿德又帶著那爺倆回來,二話不說先跑去掀鍋蓋,也學元培嘶溜溜夾了一個醬肉實心饅頭吃。
沒辦法,饞得慌,才剛在大廚房隻胡亂填了個半飽,特地留了肚皮回來吃的。
盛夏午後,正是最熱的時候,在外面沒多會兒就被曬得流油,眾人輪班各自略歇了晌,待日頭稍稍西斜,這才往張於村去了。
日頭雖過了正中,但地上熱氣不減,扭曲著視線,熱烘烘往臉上拍,簡直跟掉進蒸籠裡似的。
一行人不敢在路上多停留,都沿著路邊樹蔭一路狂奔。
豬肉張來時套的驢車,恐怕那毛驢這輩子都沒跑這麼快過,先時還“昂~航~昂
~航~”叫幾聲,到了後面,就隻顧張大鼻孔嘴巴喘氣了。
有地的人都下地去了,留在家裡的老少鮮有出門逛的,整個村子都靜悄悄的。
但農戶人家大多養狗,謝鈺等人不欲張揚,沒有貿然進村。
於屠戶住在靠村口的位置,而每天入夜後必然要從外面那條種了榆錢樹的小道經過才能上山,一行人就去樹叢裡蹲守。
給樹蔭一遮,倒也不那麼熱了。
因怕走漏風聲,謝鈺沒讓小豬回家。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正是玩心重的,且現在跟大家混熟了,隻覺得出來玩,抓壞人,十分興奮,也不吵著要家去。
奈何人小,耐力差,折騰了這一路,已經筋疲力盡,正躺下樹蔭底下沒心沒肺睡得爛熟。
豬肉張跟一群衙役蹲在一處,簡直渾身不自在。
謝鈺見了,便有一搭沒一搭問些鄉間過活的話,比如這裡種些什麼莊稼?收成如何?平時做些什麼?可曾送家裡的孩子讀書等等。
豬肉張一開始還緊張,後面說得多了,倒也慢慢平靜下來。
又過了約莫一個來時辰,天終於漸漸擦黑。
小豬也醒了,揉著眼睛問:“要抓壞人了嗎?”
豬肉張抿了抿嘴,“那是你老子的師父!”
小豬不高興,“可他總打你!師父也是壞人!”
眾人都跟著點頭,豬肉張無可奈何。
村中無甚娛樂,百姓們吃過飯後大多去院中乘涼,或是去村裡的大空地上磕牙,說些家長裡短,也沒人在意誰在家,誰不在家。
於屠戶就是這個時候出來的。
他像小豬說的那樣,穿了一身暗色衣裳,鬼鬼祟祟的,一手提著個大布包,腰間鼓囊囊的,應該就是刀子。
一個鳏夫,不怎麼會過日子,於屠戶整個人看起來都亂糟糟的,透著股陰沉。
又因做著那樣的買賣,馬冰老遠就聞到他家一股腥臭味,大熱天的,無數蒼蠅繞著飛來飛去,“嗡嗡”響個不停,令人作嘔。
難為他竟還住得下去!
於屠戶確實很警惕,走幾步就扭頭看看,一行人怕小豬爺倆露了形跡,左右也沒別的事了,就給撵回家去。
一路走走停停,眾人跟著於屠戶進了一處荒坡。
也不知什麼緣故,這裡的樹木都枯死了,地面光禿禿的,可謂寸草不生,夜色下著實有幾分可怖。
來到這裡之後,於屠戶整個人明顯松弛下來。
他熟門熟路來到一個地方,打開包袱,露出裡面血淋淋的鮮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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