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臺小姐過來把關東煮遞給我,又八卦地湊近:
「小沈,那是你男朋友不?」
在她簡練而精準的描述裡,我霍然站起身來,大步追出去。
下行的電梯裡,我盯著周川柏的名字。
「你這是什麼意思?」
「賠給你。」
我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發展,愣了一下:「……昨晚你已經賠過了。」
「……哦。」
他應了聲。
像是想了一下,又說,
「那個不算,你隻是在發泄情緒。」
「該我賠給你的,不會少。」
電梯在一樓停住,門打開,外面站著好幾個人,在等我們先下。
周川柏朝我擺擺手:
「沒什麼事的話,沈小姐,再見。」
他出門,有人進來,我被擠在角落重新上了樓,像是罐頭裡死氣沉沉的沙丁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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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是這樣,早就習慣了。
但這一刻,心裡像是突然擦起一線火光,有什麼東西像燒著的引線,一下子就被點燃了。
後來碰面的次數多了,我知道他叫周川柏,目前的工作是送外賣,主要負責送我們這一片的公司和小區。
「你長得這麼好看,幹這個也太浪費臉了。」
我捧著啤酒罐,倒著坐在椅子上,下巴抵住椅背,
「有沒有考慮過當個網紅帥哥什麼的?我可以幫你寫策劃案。」
這一次,周川柏沉默了好久。
他把手裡才洗幹淨的杯子擦幹,爾後輕聲說:「不行。」
「我之前受過傷,從前的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但是,潛意識裡有直覺在警示我,不要做拋頭露面的事。」
21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什麼溫柔天真的好人。
我陰暗又自私,極端又瘋狂。
而哪怕失去記憶,依然保持著最樸素的正義感的周川柏,和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們在一起之後,大多數時候,是他在遷就我。
直到有一次,我為了跟關系戶爭一個項目,連著幾天跟客戶賠笑臉喝酒,忘記了周川柏叫我一定要回家的叮囑。
他一個人在家等到深夜,然後出來找我。
我們在一盞昏黃的路燈下爭吵。
他眉頭微擰,連吵架時神情都是克制的:「沈夢禾,到底是誰教你的這麼不知羞?」
這話語氣並不重,卻像是一枚細針驀然鑽進指尖,沿著血肉脈絡一路往上,直扎進心髒裡去。
我一滴血都沒流,卻痛得渾身發抖。
「沒人教,我天生的。」
我彎起唇角,彎起眼睛,衝他笑得天真又燦爛,
「周川柏,你指望一個從十歲起就被繼父反復強奸的人知道廉恥嗎?你是第一天知道我是個壞人嗎?」
「現在後悔了,覺得我惡心,你早幹什麼去了?」
他整個人僵在我譏诮的目光裡。
我尖銳又防備地看著他,在心裡盤算著他下一句會說什麼。
而我要怎麼回擊,才不至於讓自己一敗塗地。
可我等來等去,隻等到周川柏驀然覆蓋過來的擁抱。
和他滴落在我頸間溫熱的眼淚。
不打麻藥縫針都未曾掉過一滴淚的周川柏,正緊緊抱著我,將臉埋在我肩窩裡,無聲地哭。
他幾乎是哽咽著在說:「對不起,對不起,阿禾,都是我的錯。」
「別說這種話。」
「別說傷害自己的話。」
我不知所措地愣在他懷裡。
實際上,周川柏並不是我的初戀。
在他之前我談過好幾個男朋友,但從來沒有人會這樣。
會在我們吵架時,因為我撕開自己的傷口去反擊他,為我痛得掉下眼淚來。
我張了張嘴,隻覺得呼吸間都又溫暖又疼痛。
直到周川柏放開我,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絲絨盒子。
那上面,躺著一枚很細很細的戒指。
他說:「阿禾,和我結婚吧。」
回家後我才知道,他在家精心布置了很久。
氣球,花海,星星燈。
這天晚上,周川柏是打算向我求婚的。
「我還是記不起過去的事,但至少,未來是明朗的——阿禾,我想跟你共度餘生。」
餘生。
分量好重的一個詞。
那個錯亂顛倒的夜晚,我把周川柏推倒在滿地玫瑰上,花瓣被揉碎,汁液染紅襯衫、沾上皮膚。
溫暖覆蓋了一切過往的、疼痛的記憶。
我是真的以為,我們可以一起走到人生盡頭那一天。
22
但命運往往無常。
在我們將要訂婚的前一天,周川柏為了救我,被一個精神病人捅傷。
被送去醫院的路上,陷入昏迷前。
他握住我冰涼發抖的手,張了張嘴,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阿禾,我好像想起來了。」
「——我是個警察。」
這句話,從生到死,貫穿了他的人生。
23
周川柏確認徹底失聯的消息傳回來時,正是除夕的前幾天。
我坐在小區樓下的長椅上,看著不遠處的幾個小孩玩煙花。
小小的一個,點燃引線。
幾秒鍾後,就會旋轉著,在人工湖的冰面上綻開一連串火花。
接到電話後我沉默了很久,什麼也沒說地掛斷。
然後起身,走過去。
為首的小女孩聽到動靜,回頭看著我。
她友好地問:「姐姐,你也要玩嗎?」
我點點頭,她就遞給我一個。
風中一簇顫動的火苗,引線被點燃。
小女孩後退幾步,急得大叫:
「姐姐,快扔掉!」
前後不過幾秒鍾,火焰在我的手心,炸開血肉的花。
痛感並著燒焦的氣味一同撲上來,在一瞬間填滿鼻息。
煙花的絢爛轉瞬即逝。
亦如周川柏短暫卻光輝的人生。
一片黑暗裡,幾個小孩子像看瘋子那樣看著我,畏懼地一步步後退。
我垂眼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慢慢地微笑起來。
24
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傷口的血跡已經凝固了。
血痂和皮肉連成一團,看上去猙獰可怖。
醫生用镊子夾著酒精棉球,一邊處理傷口,一邊問:
「都這麼大人了,怎麼玩個煙花還能把自己炸成這樣?」
我想了想:「我隻是想感受一下,被子彈打中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麼疼。」
他不再說話,悶頭處理傷口,直到上完藥包扎完畢,才悶聲悶氣地補充了一句:
「傷口處理完了,有空的話可以去樓上心理科做個檢查。」
我垂下眼睫,隻覺得手上包扎好的傷口,連痛感也仿佛隔著一層霧氣。
朦朦朧朧,不甚清晰。
從這一天往後的好幾年,我對於外界的感知,都是這樣。
因為任務性質過於特殊,牽涉範圍極廣,對保密性的要求極為嚴苛。
周川柏和其他戰友一樣,安靜而隱秘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沒有被大眾知曉。
三年後的某一天,我從那位年輕的小警察那裡,聽聞了寧鈺的婚訊。
當初跟在周川柏身後的青澀小警察,如今已經是新一任的刑警隊長。
他說,寧鈺想見我。
我在警局附近的咖啡館包廂裡,和寧鈺碰了面。
她看到我時,眼中仍然帶著殘存的恨意。
我是真的好奇,忍不住問她:
「你到底有什麼資格恨我?當初是你信口開河,造謠周川柏和你訂婚;也是你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讓他們調查我,指使鍾磊把我的隱私透露給記者。現在你都要結婚了,你未來的老公知道你整天惦記一個根本沒喜歡過你的人嗎?」
「你閉嘴!你胡說!」
她尖聲叫道,
「如果不是你趁虛而入,我和川柏哥哥早就該結婚了,他不會去接這個任務,更不會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都是你害死了他!」
這一聲像刀刃劃過,血淋淋地破開鼓膜。
我大腦嗡地一聲,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站起身,越過桌面,揪著寧鈺的衣領,把她拎到我面前。
一字一句地說:「他沒死。」
從寧鈺身上飄來一股膩人的甜香,她幾乎是殘忍地看著我:
「沈夢禾,你在自欺欺人些什麼?這種任務本來就是十死無生,你自己心裡也很清楚吧,如果不是那天你的生命受到了威脅,他根本不會去以身犯險!」
已經很多年了。
時至今日,我仍然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從車裡探出頭來賠笑的刀疤臉,有著怎樣的長相。
但她話說到這裡,我原本鼓噪著跳動的心,反而冷靜下來。
「你錯了,他不是因為我受到生命威脅,是因為這些人,危害了他所立誓要保護的人民。」
「他會接下這個任務,是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正義的、勇敢無畏的人。我就是因為他是這樣一個好人才會喜歡他。」
「寧鈺,你自詡和他青梅竹馬二十年,卻根本就不了解他。你的喜歡自私淺薄又傲慢,那甚至根本不是喜歡,隻不過你骨頭軟, 總要攀附著什麼才能活下去,從前是你爸媽, 後來是周川柏,現在又換成將要和你結婚的男人。」
「反正,誰都一樣。」
我說到最後, 寧鈺強裝出的冷靜已經消失無蹤。
她無力辯駁,在我用力的手下,當真像一株軟綿無力的藤蔓。
沒有攀附物,就什麼也不是。
我厭惡地松了手, 站直身體, 整理了一下揉亂的袖口, 淡漠道:
「另外,我們今天的對話,我已經全程錄音下來,後續會發給你的結婚對象。不用謝我, 寧小姐。」
25
後來,我聽說, 寧鈺還是結婚了。
隻是,對象並不是原先那一個。
這世道何其不公。
像她這樣愚蠢惡毒又刻薄的人, 反而過得很好。
而周川柏和他生死未卜的戰友們, 隻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世界上。
沒有被任何人知道。
但我還是不甘心。
我還在等。
等一線希望, 得重見天光。
26
這天早上,新聞裡播報了一起近十年內最大的掃黑除惡事件。
某個涉及三十多個國家的巨大黑惡勢力被徹底掃除。
這也意味著那些原本不敢見光的英雄姓名, 終於可以被公布出來。
新聞裡,長長的名單之首上, 我看到了周川柏的名字。
他所做的一切,偉大的犧牲,終於被世人所知曉。
被授予特等功的稱號。
我站在罐頭一般人滿為患的地鐵車廂,看著廂壁上掛著的電視畫面。
身邊的人議論紛紛。
「天, 真了不起。」
「那個姓周的警察好帥!」
「不知道他去執行任務前,有沒有愛人?這麼久過去了,他的愛人會不會在想他呢?」
我冷硬如鐵的心髒,就被陌生人的一句話,輕易擊潰了。
我握著吊環,恍恍惚惚地想起, 今天好像是我的生日。
「你有什麼要求,提出來。」
「(「」這一年, 我三十一歲了。
我在下一站下了車, 買最近一班的飛機票。
回到當初相遇的那座小城市時,已是夕陽西下。
瑰麗的陽光把雲彩染出層層疊疊的粉金色。
循著記憶找到原來那家公司時, 才發現那家便利店沒有拆除,還在原地。
隻是因為時間舊了,看起來有些破舊。
我在裡面買了兩罐啤酒,挑了一杯關東煮, 在門口的馬路牙子上坐下,
拉開拉環,泡沫湧了滿手。
我有些手忙腳亂地找著紙巾時,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忽然瘋狂震動起來。
下一秒,一雙包裹著利落小腿線條的靴子停在我面前。
不慎踢翻了我的關東煮。
心髒好像被人一把緊捏住, 我緩緩抬起頭。
面前是一雙被猙獰刀疤橫亙了半張臉,但仍然亮如寒星的眼睛。
他說:「抱歉,我賠你。」
「我把我都賠給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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