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謝明霽說到這有些口幹,便停下來,倒了杯茶水。
明婳正聽得津津有味,連手中蜜瓜都顧不上吃,急急催道:“為何說是報復?莫鐸不是他的父親,西突厥不是他的國家嗎?殺父滅國,他圖啥啊?”
謝明霽乜她:“你當我是茶樓說書的呢,先讓我歇口氣。”
明婳:“哦。”
裴璉在旁給她剝著蜜桔,淡聲道:“那斛律邪大抵是痛恨莫鐸的薄待,遂才想出這麼個玉石俱焚的法子。”
“啊?”明婳咂舌:“恨歸恨,如何就到了毀家滅國的地步?這未免也太極端了。”
想到在戰場上與斛律邪交手的那回,裴璉眸光微暗。
那人,的確是個極端的瘋子。
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古怪陰暗,異常毒辣。
這樣瘋狂的性情,偏又生了個聰明的腦子。
正如謝明霽雖說,斛律邪就是條躲在暗處的毒蛇,你永遠不知它什麼時候會竄出來,再咬你一口。
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找到這條毒蛇,身首分離,杜絕後患。
“據那個突厥貴族說,斛律邪痛恨莫鐸,是因母仇。若非莫鐸薄情,他母親又何至於雪天生產,無人照應?”
謝明霽擱下杯盞,繼續道,“聽說他生母是自己剪的臍帶,又撐著最後一口力氣,將他放進了羊圈取暖,這才咽氣離世。”
聽到此處,明婳柔美的眉眼間也浮現一絲憐憫:“難怪呢。這般看來,那個斛律邪也挺慘的……”
謝明霽哼道:“他慘,難道因他掀起這場戰事而亡的兩國軍士百姓們就不慘嗎?妹妹與其心疼他,不如心疼心疼我與父親,還有太子殿下……若非他設下奸計,父親怎會受傷,殿下又怎會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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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婳一噎,而後撇撇嘴:“我隻是感嘆一句,又沒說心疼他,哥哥何必這樣大的反應。”
“反正隻要我還有口氣,這輩子一定要逮住他,將他大卸八塊!”謝明霽攥著拳頭,信誓旦旦。
明婳看著他那殺氣騰騰的模樣,暗暗腹誹。
果然她還是不喜歡這種打打殺殺的粗獷武夫,也不知未來哪個女子能受得了——
反正與崔家娘子的那門婚事八成是沒戲了,據說是崔夫人娘家來了位侄子,洛陽世家子弟,風流又多情。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一比之下,哥哥木訥無趣,說親一事遂也不了了之。
明婳雖然很好奇哥哥的婚事,但照著當下的情況來看,她怕是沒辦法親眼見到未來嫂嫂了——
隻待裴璉身體大好,他們便要回長安了。
雖然很舍不得,卻也沒辦法。
裴璉作為儲君,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北庭。
明婳作為外嫁女,也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娘家。
照著裴璉的恢復情況,七月中旬便能啟程。
但裴璉看出明婳的依依不舍,便將行程延後一月,打算在北庭過完明婳十八歲的生辰與中秋,再啟程返京。
明婳自也明白他這份細心,在沒人的時候,偷偷親了他一下。
這會兒的裴璉已不像月前那般虛弱,她這般一撩,他也不再克制,反身將人壓在角落裡,直親得明婳面紅耳熱,腰肢發軟。
隻大夫特地交代過,傷筋動骨一百天,裴璉此番險些喪命,最好禁欲三月,方為穩妥。
裴璉十分懷疑這個交代,是老丈人在背後吩咐的,但他沒有證據。
明婳卻是十分遵守醫囑,堅決不肯叫他得逞。
至於原因,有些難以啟齒。
她總覺得若是在府中與裴璉做了些什麼,必然要叫人送水。這一送水,豈非整個府裡的人都知道她與裴璉那個啥了麼?
那多尷尬啊!
府中的奴僕們大都是看著她長大的呢。
-
轉眼到了金秋八月。
初三,是明娓明婳十八歲的生辰。
全家上下都期盼著,明娓會不會在這一天趕回來。
但一直到夜裡家宴散去,仍舊沒見到明娓的身影。
明婳很失望,她也看出父親、母親和兄長都很失望,畢竟這樣難得的日子,姐姐竟然還在外頭毫無消息。
但礙於這日也是明婳的生辰,肅王夫婦和謝明霽也都斂起那份失望,笑著替她慶祝。
當日夜裡,明婳窩在裴璉懷中,鬱悶嘆息:“你說姐姐她到底去哪裡了呢?”
裴璉也從那瓶解藥裡,猜出明娓與那斛律邪或許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牽連。
且他隱約覺著,那在戰場上刺殺斛律邪的刺客,沒準也是他這位姨姐的手筆。
隻謝明娓是妻子的親姐姐,作為妹婿,他不好過多談論,隻撫著妻子的肩背,緩聲寬慰:“你姐姐一貫在外遊走,沒準此刻正在哪裡發財收錢,樂不思蜀了。”
明婳聞言,眉頭稍稍舒展:“若真是這樣就好了。”
怕就怕姐姐還在外頭和那個斛律邪牽扯不清。
也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了家裡人的殷殷盼望,兩日後的傍晚,離家多日的明娓回來了。
除了皮膚黑了些,下巴尖了些,胳膊腿兒都健全的,瞧著並無不妥。
肅王妃見著明娓,直拍著她的背,又哭又罵:“你這個不省心的討債鬼,我還當你不記得這個家,不記得家裡還有爹爹娘親了!”
明娓自知理虧,也不反駁,隻訕訕賠著笑。
待肅王夫婦問起她這段時間都去了哪,她道:“跟商隊往大雪山下的迦畢試國走了趟,那地兒可真冷,但雪蓮花又多又大,朵朵都是上品,可惜這回本錢沒帶夠,路上又遇到匪盜,一來一回,沒賺也沒虧。”
說著還從隨身行囊裡拿出一盒曬幹的雪蓮花,遞給肅王妃:“阿娘拿著燉湯喝,最是美容養顏。”
待到肅王夫婦問起她那瓶解藥是如何來的,明娓面不改色,嗐了聲:“我的確見到了那個斛律邪,至於這解藥,是我和他打賭贏來的。他那人行事詭譎,性情乖僻,我也沒想到他真拿這救命的解藥當賭資,反正那會兒殿下都半死不活了,我就拿回來試試了。”
對此,肅王夫婦是一個字都不信。
但無論他們再怎麼問,明娓翻來覆去就這一套說辭,最後被問得不耐煩了,幹脆雙手一攤:“你們若是不信,那就派人去抓斛律邪。什麼時候抓到了,問問他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整個就一副混不吝的態度,叫肅王夫婦打也不舍得打,罵她她也不痛不痒,隻得揉著漲痛的額頭,揮揮手:“去去去,趕緊回你院裡洗澡去,這灰頭土臉的,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哪來的叫花子。”
好歹過了父母這一關,明娓暗松口氣,忙不迭溜回了並蒂院的東院。
當日夜裡,明婳就撇下裴璉,跑去了明娓院裡。
正是秋日,衣衫不算太厚,何況夜裡同躺在一張床上,明婳自然就瞥到明娓身上那些錯落的曖昧痕跡。
她驚愕到失語,明娓卻不以為然,隻盯著她,故作兇惡地警告:“不許往外透漏半個字,不然……哼哼,我再不認你這個妹妹了。”
這個威脅對明婳來說,可謂是天塌的大事。
她忙不迭捂住嘴巴:“嗯嗯!”
明娓揉揉妹妹毛茸茸的小腦袋,彎起眼眸:“這才是我的好妹妹。”
明婳卻是再憋不住心裡的好奇,忙問:“姐姐,你與那個斛律邪到底是怎麼關系?你身上這些……”
她頓了頓,語氣也變得小心:“不會是……和他?”
若是成了婚的婦人,身上有些痕跡也尋常,可姐姐還未出閣啊!
北庭的民風雖然是比長安開放,但未婚女子失貞也是一件極嚴重的事。
明娓攏了攏牙白衣襟,看向明婳:“是,我與斛律邪是有過一段,不過已經過去了。”
迎著明婳波斯貓似的溜圓烏眸,明娓嘆了口氣,在她面前坐下:“我也不想瞞你,但我與他的事說起來也挺復雜,千言萬語兩個字——孽緣。”
“那回見殿下吐血,我是抱著與那狗東西同歸於盡的想法才尋回去,後來知道是個誤會,卻已是自投羅網,被他逮住了。”
想到那日的衝動,明娓仍有些後悔,磨了磨後槽牙:“他要往戎狄跑,還非得帶我一起,笑話,我放著自由自在的日子不過,與他背井離鄉去戎狄?他想的可真美呢。”
“總之這兩個月我一直想辦法跑回來,好不容易趁著生辰那夜給他下了藥,尋機逃了回來。”
回想那夜,她當真將畢生的美人計都用上了。
狗男人的戒備心極強,那摻了迷藥的酒還是她含在嘴裡喂給他,方才糊弄過去。
不過她至今也不敢去想,斛律邪醒來後,發現她跑了,會氣成怎樣。
八成是恨毒了她。
可那又怎樣?
男歡女愛本就是兩廂情願的事,她如今不想與他好了,他憑何怨她?
“反正這兩年我不往北邊跑了,要跑就往南邊跑,去江南、儋州、交趾、琉球……跑哪做生意不是做。”
何況她與那木頭和尚一年之約也快到了,想來那和尚再過不久,也要來大淵了。
正好去和尚那裡躲躲清靜,順便為此次戰火裡遇難的平民百姓念念經,超度一二。
明婳聽完姐姐這些話,簡直是震驚、震驚、再震驚。
她沒想到姐姐這兩年的經歷竟如此豐富。
轉念再想,也是。
尋常女子囿於深宅之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人生之中最大的事莫過於及笄、嫁人、生子。
哪像姐姐這般,走南闖北,過沙漠,爬雪山,自是會遇到更多不同尋常的事。
“姐姐,你…你就這般跑了,萬一斛律邪他心懷怨恨,來找你算賬怎麼辦?”
想到父兄與裴璉對那斛律邪的評價,明婳深覺恐懼。
明娓沉默了一瞬,道:“現下北庭軍到處在外尋他,他若此刻踏入大淵,無異於自投羅網。”
明婳想想也是。
須臾,忽又想到什麼,她蹙眉看向明娓:“姐姐,你與他……與他是真心的,還是逢場作戲?”
若是逢場作戲,那就當做露水情緣來看。
若是動了真心……
明婳咬唇,那姐姐與喜歡的人分開,心裡定然也是很難過的。
明娓觸及妹妹關切的清澈眸光,心下一軟。
她這傻妹妹。
“放心,逢場作戲罷了。”
明娓道:“當初隻是覺著他長得挺俊,一時醉酒,便做下糊塗事……欸,你這樣看我作甚?反正我又不打算成婚的,日後門下養幾個面首,日子可比嫁人滋潤多了。”
明婳想了想,卻不敢苟同。
她與姐姐不一樣,做不到像姐姐那樣,隻看一個男人的臉,便與他做那種親密事。
終歸還是得喜歡。
喜歡一人,才能做到與那人赤誠相對,親密無間。
但姐姐有她自己的人生,明婳也不好評價哪條路更好、哪條路更壞,畢竟她也才將長大,日後還要在這漫漫人生路上摸索成長幾十年呢。
第108章 【108】
【108】
這日夜裡, 明婳一直與明娓聊到熹光微亮,方才沉沉睡去。
之後的十來日,她也不回她院子住了, 天天賴在明娓這。
明娓倒是不介意, 但裴璉連守空房數日, 看明婳的眼神都透著幾分看“負心婦”的幽怨。
明婳看得見,明娓自然也能感受到,於是夜裡勸著明婳:“不然你還是回你院裡睡吧, 你那太子夫君都要將我當成頭號情敵了。”
“不管他。”
明婳挽著明娓的手,慵懶語氣裡是十足十的依賴:“過完中秋我就要與他回長安了, 這一走, 往後再想與你抵足而眠, 秉燭夜談,還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若非我不好趕父親, 我都想去與母親睡呢。”
說到這, 她忍不住炫耀:“你不知道,去歲我和母親一路回北庭,我與母親同睡了好多次呢。母親身上香香的, 暖暖的,和小時候一樣。”
若是明婳炫耀旁的, 不一定能叫明娓羨慕。
但與母親同眠, 明娓是實實在在羨慕了。
猶記得小時候, 姐妹倆就愛賴在母親身旁睡, 那時年紀尚幼, 也不必避諱父親, 一家四口同睡一張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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