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舀了一勺在我面前。
哕。
我卻猛地嘔了出來。
07
裴濟很快進了屋。
他來時,小舟還在為我拍背順氣,見此便揮Ṫū́₇了揮手,爾後接替了她的位置。
「委屈?」
「年紀不大,氣性倒是不小。」裴濟掌下輕輕拍著,「行了,平安走了。」
「往後莫要招她,你不識得她,還認不清自己嗎?平安是聖上親封大將軍,你父親是戴罪之身,你與平安——」
「雲泥之別。」
裴濟語氣戲謔,抬起我下颌。
指尖輕輕碰在我腫起的臉頰,「讓本王看看,傷得如何?」
我猛地拂開裴濟。
仰頭看著他,淚水在我眼中打轉,「裴濟,我爹爹死了。」
「你還要騙我到幾時?」
裴濟先是一怔,而後無所謂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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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了?」
「不過一樁小事,本王日理萬機,哪裡記得與你說這些。」他拉著我坐在他腿上,「現在知道他死了,來把魚湯喝了。」
我的爹爹,他或生或死,對裴濟而言不過是一樁小事。
對我卻不是。
三年前,他哄我當了他的外室,夜半酒酣時向我承諾,會一輩子待鳶娘好,定護鳶娘父親兄長一命,會給鳶娘撐腰,任誰都不能打了她的臉。
後來他酒醒,我依舊是玩物。
這三年,我從不曾想過一輩子倚靠裴濟。
對他僅僅隻有些微渴望,渴望他真的如他所說那般,護了父兄性命。
可今日再得聞父親消息,卻是從旁人口中聽得他死訊。
「我爹爹……何時去的?因何事亡故?如今又葬在何處?」
裴濟冷了臉,「忘了。」
我站起來,「王爺曾允諾鳶鳶何事,也忘了嗎?」
日落雲斜,裴濟起身看我,面沉如水。
「鳶娘,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隻是些床笫恩情,你還想我護他們一輩子?不過看你乖巧聽話,順手為之。」
「不要惹我生氣。」
裴濟按我坐下,魚湯剛好在我面前,我胃裡翻江倒海,又強行忍了下去。
揮手打翻碗。
「裴濟,你背信棄義、狼心狗肺,這輩子不得好死!」
瓷碗碎了一地,滾燙魚湯濺在裴濟手背,他眉目兇橫,冷眼看我,伸出手掐在我脖頸。
「鳶娘,有時候真想掐死你。」
「可又舍不得。」
「那還是做死你吧。」
我淚流滿面,頭一回與裴濟動手,重重一巴掌落在他臉上。
「滾!」
08
小舟收拾殘局時,想寬慰我。
可我已經沒有淚了,隻讓她準備些香燭紙錢,等天黑了再燒給爹爹。
面前黑煙繚繞。
我卻忍不住伸手捂著小腹,月事推遲半月,或許……
這裡已有孽種。
可他如何能留,他父親是皇天貴胄,生母隻是為人不齒的外室,往後要讓他如何在旁人眼中過這一生?
我不欲留他,可瞞也瞞不了多久。
每月裴濟都會讓太醫來請平安脈,一切都得速速決斷。
爹爹啊爹爹。
若你泉下有知,請讓女兒得償所願吧。
我躺在榻上輾轉反側,耳邊似有孩童哭鳴。
正翻身時,看到榻邊站著黑影。
他看了許久,從懷中掏出玉瓶,伸手擦在了我臉頰上。
冰冰涼涼。
一如我心。
裴濟應當是生了大氣,白日裡總見不到他,半夜卻能感覺身邊有人。
他難得老實幾日,安安分分地宿在我身邊,長胳膊長腿將我束在懷中,又在天亮前離開。
小舟硬著頭皮,在我面前勸我服軟。
這幾日王爺氣性大,連他們做下人的都提著心,前院兒傳來消息說王爺議事的時候咳了許多回,不肯服藥,隻想用些梨汁。
原先我隻把小舟的話當耳旁風。
但我發現跑了一回,裴濟對我嚴加看管,去哪兒都有侍女跟著,做什麼都不方便。
我站在檐下,聽了許久風聲。
轉身進了小廚房。
這回,梨汁是我親去送的。
書房裡,李晉也在,他看到我就嬉皮笑臉地迎了上來,伸手要攬我的腰。
往常他也這樣,裴濟總要呵斥兩聲。
今日,他權當沒看到。
我咬牙避開,「請世子自重。」
李晉沒臉沒皮地湊上來,「你個小女娘還知道自重?隻要阿濟點頭,今日你就得乖乖跪在爺面前。」
明明是同李晉說話。
我卻仰著臉去看裴濟,男人一張冷臉,半分笑意都無。
「王爺不會的。」
「呵。」
李晉還想說些什麼,但裴濟冷笑出聲。
「出去。」他拿砚臺砸李晉,「沒聽懂人話啊?」
屋裡突然隻剩我們二人,裴濟身子往後仰,微惱Ṭũ̂ⁿ地看著我。
「鳶娘,你還知道過來。」
「王爺好幾日不來看鳶鳶,鳶鳶隻好來了,近來天冷得快,王爺用些梨汁溫溫。」我給裴濟倒了碗梨汁,然後摸他臉頰,「那天,打疼王爺了嗎?」
裴濟似笑非笑,「鳶娘,我不吃這一套。」
我在他面前垂下頭。
「實在是那天聽聞爹爹死訊,心中悲痛難忍,失了分寸,王爺不要同鳶鳶計較好不好?」
大抵是我頭一回向他服軟。
裴濟靜靜地看著我,一雙狹長的眼,亮過夜裡星辰,他眼睛裡寫著情欲。
甚至連梨汁都等不及喝。
裴濟起身抱著我便往書房美人榻上滾。
他重重地吮我舌尖。
在他最意亂情迷的時候,我向他開口,
「鳶鳶這幾夜都睡不好,夢裡總夢到爹爹,想著去大昭寺做一場法事,再捐一座金身,也算全了我這當女兒的孝心。」
「請王爺應允。」
小事上,裴濟一向很大方。
更何況,我今日討了他好,他主動加了萬兩黃金的香火錢,說再點一盞長明燈。
「這月十八休沐,本王陪你一道去。」
09
十八那日,是個好天氣。
先前下了兩日的雨,這天一大早就放了晴,我坐在馬車裡。
心緒難寧。
裴濟突然起了興致,扯開了我的腰帶,將我抱在懷裡,我借口要祭拜爹爹不能衣冠不整,躲閃開來。
他懶懶散散地一勾,反問我。
「難道要本王遷就他不成?」
裴濟說一不二,做這事兒也是。不過他今日發了狠,冷不丁開口問我。
「我都看見了。」
「那天,你和李晉說了什麼?」
他說的是我給他送梨汁那天,從書房裡出去,正好碰見了逗留在府裡的李晉,與他略說了幾句。
左不過斥責李晉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裴濟將我視為掌上珠,就算程平安嫁來又如何,王爺的心永遠在我這。
我反問裴濟:「他對鳶鳶存了怎樣的心思,王爺難道不清楚嗎?」
裴濟不答,反來吻我。
「鳶娘,你最好沒有騙我。」
這一路都很順利,裴濟陪著我給爹爹做法事、捐香油,點長明燈,但在下山的路上出現了山匪。
他們人數眾多。
燕王府侍衛被衝散了,裴濟還要護著我這個拖油瓶,顯得左支右绌的。
所以在長刀砍來時,我主動為裴濟擋刀。
刀刃劃爛衣衫,挑開皮肉,露出見骨的傷,血滲著傷口流下,打湿衣衫。
我疼得幾乎要不會喘氣了。
可這樣,山匪也不肯放過我,像是要將我一刀斃命。
於是,我幹脆順著刀尖往前滾。
當著裴濟的面,墜落山崖。
墜入江中。
這江水水流湍急,我後背沾著水,衣裳也貼在傷口上,不僅傷口疼得更厲害了,人還頭暈想吐。
「謝——鳶——」
暈過去前,隱約聽到裴濟痛徹心扉的呼喊。
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他大抵以為我死了。
這下,總該能放過我了。
10
十日後,我在江都下了船。
說來也巧,我在江中漂了半夜,正逢平寧郡主陪婆母周老夫人回江都探親,周老夫人心善,見我漂在江上,令人將我救了上來。
從前,父親還在時,我見過她們。
她們卻不記得我了。
我為自己編了個出身,「夫君是個舉子,得了風寒一病不起,最後病死了,我一個寡婦活著隻覺無望,想陪亡夫一道去了。」
周老夫人年少守寡,一人帶大了兩兒一女。
她心一軟,將我留在了船上。
帶到了江都。
上回離開燕王府時,我備了銀錢和路引,這一回身上什麼都沒有。
我隻是在賭。
賭李晉饞我身子,定然將我挑釁的那些話傳到程平安耳中,對他而言,若能離間我與裴濟。
我便能任他拿捏。
我也賭程平安。
賭她徵戰沙場殺伐果斷,會將我除之後快。
索性,我賭贏了。
天色țû⁶近晚,我慢慢地走在江都街頭,叫賣吆喝聲不斷,偶爾有小童嬉戲,遠遠的傳來他們娘親呼喝的聲音。
在這樣一條鬧市裡,我吝了一間小宅子。
因後背有傷。
我怕裴濟以此為憑據,尋到此處,白日連門都沒怎麼出,隻有晚上會透透氣。打開院門,搬個小馬扎像許多婆婆那樣坐在門前。
用過晚飯後,小童們從屋裡出來,呼朋喝友地打鬧。有小姑娘給了我一根紅稠繩,問我:「姐姐,我們翻花繩吧!」
她年歲還小,尚且不懂防人之心。
我探出手揉了揉她的頭,另一隻手卻忍不住撫上小腹——
或許這裡有我的孩子。
這半月來,江都風平浪靜。
既沒有抽查路引的官兵,也沒有挨家挨戶敲門的護衛。
更沒有關於京都的一點消息。
我想裴濟應當放過了我。
於是,挑了個好天氣去瞧了郎中。這些日子吐也不吐,我幾乎都以為自己錯判了,可郎中聽了會兒脈,篤定道:
「這是喜脈。」
我的心沉了沉,原來真是孽種。
我身上挨了一刀,又從這般高的山崖上墜下,還江中漂了半夜。
他都還在。
可這個孩子來得並不光彩,我隻是裴濟的玩物,這三年在他身側,他折辱我、欺瞞我,讓我吃遍苦頭。
更何況這個孽種?
我低頭撫上小腹,「勞您開一副落胎藥。」
這一日,我在院中支了個爐子。
像從前熬梨汁那樣,將藥材一種種丟進罐裡,輕輕扇火。
直到罐中咕嚕咕嚕冒泡。
苦澀撲鼻。
我端著藥碗進屋,又燒了一爐熱水,絞了條幹淨的帕子放在手邊。
此夜寒月,映照孤人。
藥碗端在手上,放在唇邊一飲而盡。
門外,赫赫風聲裡,馬蹄噠噠聲格外刺耳,有人甚至等不及主人家開門。
他用力一踹。
「謝鳶!」
11
院門轟然破碎。
不過眨眼功夫,連房門也被踹開,裴濟風塵僕僕、一身落拓,唇邊連胡茬都長出來了,他就這樣站在我榻前三步。
手似乎在抖。
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恨的。
可這時,落胎藥已經發作,我疼得眼前發黑,死撐著才沒有暈過去,隻看見裴濟朝我走近,抬手用力掐住我的臉。
「鳶娘,你還活著。」
「既然活著,為什麼不來找我?」
我勉強朝他擠出笑,可話還沒說呢,身下便有泂泂血塊流出,打湿裙擺。
弄髒寢被。
裴濟才發現我身上異樣,素來沉靜的燕王殿下此時難得添了些慌亂。他嚷嚷著叫太醫,可這是江都,哪來的太醫。
他隻好抱著我去找郎中。
「鳶娘,你就是這麼照顧自己的嗎?等你好了,我便打斷你的腿,按Ŧü⁶在榻上日夜不休,看你……」
血啊,沾湿了裴濟袖擺。
我打斷他,「裴濟,孩子沒了。」
「我做的。」
仰頭時剛好能看見裴濟,我想他應該沒有聽懂我在說什麼,不然怎麼臉上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停下。
果然,走出了數十步。
裴濟終於開口,「鳶娘,別鬧了。」
「我認真的,裴濟。」
後來,我還是因為太疼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住在裴濟在江都的別院裡,他守在榻邊好幾日,見我醒來先讓太醫來看。
太醫改了方子,讓我多休息少操勞,身體養好之前禁房事……
他說了一大堆。
可我一樣也沒記住,眼睛看著窗外,雲隔著很遠,葉也隔著很遠。
逃跑的小雀,又回到了她的金絲籠。
啪嗒。
太醫不知何時離開,屋裡隻剩了我和裴濟。
裴濟突然摔了碗,而後聲色俱厲,「鳶娘,你真是長膽子了。」
「你竟然敢……落了本王的孩子!」
我去看裴濟。
燕王向來矜貴,可此時他下颌繃緊,死死咬牙,胸膛起伏得厲害。
他逼近我,掐我下颌逼我看他。
「說話。」他命令。
我突然就笑了出來,止都止不住。
要與裴濟說什麼呢?
其實哄哄他也沒關系的,就說這孩子跟著我墜崖落水的,本就很難保住,鳶鳶怕王爺傷心便自作主張落了胎。
或者全都推到程平安身上。
告訴他裴濟,我跟著你沒名沒分,這個孩子也沒有名分。
那天程平安來找我,要我答應她生下長子三年內,不得有孕才答應讓我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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