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眾人的視線瞬間聚集在這,不約而同地哄笑著。
我言罷便停了剝葡萄的手,看了眼趙煜,示意他別吃了。
本來想著這麼多人,我們的位置又偏,應當注意不到,便放肆了些。
沒想到皇上真是哪偏瞅哪。
趙煜頗為無辜地眨眨眼,他哪裡知道,吃個葡萄也要被管。
這一來一去,在外人看來,又是眉目傳情了。
皇帝揶揄地笑了笑,不再多言,偏頭道:「李愛卿,你的兄弟如今都成婚多年,伉儷情深,看來你也得找個好時機結親了。」
李沐聞言,終於朝這邊看過來。
他的神色很淡,像是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隻落了一眼,就又收回視線。
「皇上所言極是。」
說罷又低頭安安靜靜地喝著杯盞中的酒。
李沐雖是武將,可身上卻總帶著股書生氣,一舉一動都雅致得緊,全然不像趙煜這般大大咧咧。
因此京城中愛慕他的人不在少數。
他這般坐著,就像畫卷中的仙人。
周圍又響起嘰嘰喳喳的交談聲,大多都是關於李沐的,我聽得有些頭疼,便隨意找了個理由,出了大殿。
趙煜應當也看出來我不舒服,沒有多攔,隻說了句注意安全,轉而去攻打桌上的糕點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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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一直往外走了許久,確定聽不見歌舞歡雜的聲音時,才停下歇在湖前亭中。
周遭是竹林,葉子沙沙作響,夜星明亮,月光大作,照得水光粼粼。
我看得出神,腦中卻隱隱浮現出那人冷淡的眼。
終究還是沒法正常面對他。
還沒待多久,肩膀就被人拍了拍,我嚇得捂住胸膛,有些氣憤地看著來人,「趙煜,不用這麼神出鬼沒。」
「不叫您了,也不叫將軍了,真被我嚇著了?」趙煜笑嘻嘻地翻過欄杆,坐在我身旁。
「我還不是擔心你。」
趙煜沒形象地斜倚在椅子上,雙手疊在腦後,「你今天一整天情緒都不對,怎麼了?」
「有這麼明顯?」
「你就差把不開心三字繡臉上了。」
「少胡說八道。」
我好笑地開口,被這麼一逗,心中的鬱氣也少了許多。
「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姓李的?」
驟然這麼一問,我一下被嗆住,咳嗽好幾聲才緩過來,「趙煜,不論怎麼說,我現在都是你的妻子,是趙夫人。」
「我不會,也沒資格喜歡別人,這不合禮數。」
我的語氣嚴肅,趙煜被訓得蔫了,苦巴巴地說了句對不起。
他歇了會,又湊近,靠在耳邊小小聲地說了句:「那和離之後你是不是就能喜歡別人了?」
我忍了忍。
沒忍住。
抬手給了他腦門一個慄暴。
「離開夠久了,該回去了。」
我站起身,快步往大殿走去。
趙煜在身後捂著腦袋踉踉跄跄地跟上,「別這麼快,腦袋疼!」
許久。
亭中又恢復了寂靜。
假山後緩緩走出一道高瘦的身影,愣愣地盯著兩人離去的方向,眸色黯淡。
10
天兒正晴。
這可是冬日難得的烈陽。
我喚下人將被褥都搬出來曬曬,有些惰性地坐在木椅上,悠哉曬著太陽。
自那日參加宴會之後,我再沒出去過,倒是趙煜時不時地要出門一兩個時辰。
問在做什麼,也不說,但還算讓人放心。
隻是另一邊就犯難得多。
翠兒又皺著眉嘟囔著走進小院,她那些話我都能背住了。
果真,剛一站立,翠兒立馬不滿地開口。
「夫人,文姑娘實在是太,太愚鈍了。她連字都不大認識,奴婢怎麼教她看管賬務啊!行禮的規矩倒是學得快,一講宮內府內的規矩,她便昏昏沉沉地要睡過去,半點不認真!」
我揉了揉太陽穴,扯起抹笑,「那再請個教書先生入府,給文姑娘授課。」
翠兒一噎,氣得鼓起臉頰。
「夫人,我真是不懂您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說實話,文姑娘睡到午時還不肯起,小天餓哭了還是奴婢發現的,整日也隻著裡衣進進出出,不讓下人伺候,像個野人。夫人您根本沒必要教她這麼多。」
翠兒一口氣說了個夠,圓圓的臉上憋得紅悶,顯然是不痛快久了。
我伸手,掐著她兩邊的軟肉,往外扯了扯。
小姑娘疼得嘶了一聲,但又苦於不敢讓我松手,隻能委屈巴巴地望著。
「有些東西不是自己能決定的,無論出生背景,還是什麼別的,這不怪她。」我收回手,眸色溫和,「盡量讓事情變好些,就夠了。」
「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還趙家的恩。」
「幫幫我,好嗎?」
我笑著,又順勢揉揉她的小臉蛋,翠兒才撇嘴,別扭地應下了。
「對了,將軍今日又出去了?」
「沒呢。」翠兒回道,「昨日三更才回來,好像是醉了,現在應當還在睡著。」
醉了?
不常見。
我皺著眉思考了會,最後還是撐起身子,「我去小廚房煮點醒酒湯。」
走到一半,我又想起什麼,停下步子。
「你……把這件事告訴文姑娘,我不好去照顧,免得她多心。」我囑咐著,「文姑娘心思要比旁人細膩,醒酒湯讓下人煮好,隨她送過去就行。」
翠兒點頭示意知道了,隨即退下去辦事。
11
院中安靜得過分,隻有樹葉沙沙作響,和布褥被風吹動微微揚起發出的輕微動靜。
我晃悠著,覺得著實無聊,便隨意溜達,可不知不覺間竟到了別院。
我轉身,準備離開。
趙府這三年一成不變。
如今唯一的新鮮,就是趙將軍和他帶回來的心上人。文雯知道的東西要比我多得多,她在鄉野的日子也比我掌管內務要有趣。
我到底是羨慕的。
剛回神,別院就傳出聲響,是文雯的聲音。
我腳步一頓。
「你昨日幹嘛去了,喝這麼多?」
之後就是男人低低的笑聲,桌杯碰撞發出輕微響,安撫道:「不氣不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我多喝些,日後才能讓你過得更安穩。」
文雯顯然還有些氣悶,「說的哪跟哪。」
「你夫君才回來,得好好處理些麻煩。」趙煜道,「雯兒,你可還有什麼新奇點子能幫幫我?」
能幫趙煜的點子?
我本想繼續聽下去,喉間卻突然傳來一陣腥痒。
糟了。
我連忙用帕子捂住嘴,怕出聲,急匆匆地向外跑去。
等走得遠了,才終於彎腰咳出來。
胸腔像是破了個洞,風灌進去,又從鼻腔咳出來,碎片刮著一般疼,身體都忍不住戰慄起來。
等好不容易止了咳,我才虛脫地跪坐在假山旁,此時耳鳴眼霧,腦海中就像有許多亂糟糟的細線纏繞著,不適感充斥著每一寸大腦。
灼熱的日光刺得皮膚生疼。
一呼一吸都困難得過分。
我緩慢地眨眨眼,感受著眼前飄雪一樣繁雜的世界。
看來如今即使日日服藥,也再延緩不了症狀。
我抿嘴,有些沮喪。
12
鼻尖隱約傳來陣好聞的檀香味。那人靠得有些近了,身子微斜,恰恰好擋住射向我的陽光。
我以為是府內的下人,腦子裡混混沌沌的,眼睛也花得看不清,便心慌地朝前伸出手。
「能扶我起來嗎?」我啞著嗓子。
這個姿勢實在不雅。
那道模糊的人影似乎僵硬了些,最終還是接過我的手,將我半環抱著拉起來。
太近了。
甚至能聽見他快速的心跳聲。
還不松開?
我皺起眉,下意識地想動手推開。
「現在還看不見是嗎?」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過了一瞬,又連忙晃晃悠悠地往後退了幾大步,「失禮了,李將軍。」
李沐垂眼,手指微蜷著,又重復問了一遍:「是不是還看不見?」
我自小便有喘症。
李沐知曉,府內上下也知曉。隻是以往許久才會嚴重發病一次,自成婚以後,就算湯藥不離,身體也越發不可挽回地衰敗著。
因此病而引起的咳血和失明幾乎月月纏繞。
我看不見。
本來早就熟悉這番場景了。
可一想到李沐在跟前,我便覺得手不是手,腿不是腿的,雙手僵在半空,愣是不知道要往何處放才合禮。
許久,頭頂上傳來嘆氣聲,接著,袖口便被輕輕扯住。
「前方有亭子,你先歇息會,待好轉了再離開。」
我低著頭,客氣地回了句謝將軍。
過了會,我乖乖地坐在石椅上,手不自在地放在膝前。
周圍安靜得過分。
我沒聽見離開的腳步聲,也不確定他有沒有走,便緩緩抬起腦袋,這才猛然看見身旁坐著個模糊的黑影。
「李將軍,我待會就好了,您幫忙喚個小廝過來照看就行,不用耽誤時間。」
日頭正烈。
李沐撐著臉,直勾勾地盯著我,語氣頗為冷淡:「不耽誤。」
我移開眼,生澀地轉移話題:「您今日是來找我夫君的嗎?」
夫君。
李沐扯扯嘴角,嗤笑出聲。
「是。不過來得不巧了,賢弟正忙著呢。」李沐轉悠著手中的茶杯,莫名有點陰陽怪氣,「佳人在側,怎敢打擾。」
我自然知道他說的是文雯。
「原來是這樣,那可改日再來。」我回道,言詞多了幾分懇切,「夫君昨夜喝多了酒,今日也是不宜見客的,下次您來可先捎個信,府內也好招待。」
「這麼說,是我不明不白前來,唐突了趙夫人。」
茶杯從手中脫落,砸在石桌上,咕嚕嚕地響著。
「啊,真不小心。」李沐垂眸,隨意用帕子擦淨指上的水漬,依舊是一副散漫的模樣。
這話衝得緊。我張張嘴,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自然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又是如何惹得他不快了。
許久,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李將軍,是今日得闲嗎,來此處尋我找樂子?」我有些氣憤,眼睛已勉強可視物,便抬起頭,驟然卻隻看見他落寞的眼。
我一怔。
氣勢又弱了下來。
再看去,那人半闔上眼,看不清情緒,語氣卻晦澀難懂,「到底是誰尋誰作樂,寧清瑕?」
樹葉沙沙。
亭中唯有鳥鳴聲。
冗長的沉默。
李沐拱手作揖,已然恢復了冷淡疏離的神色,聲音微啞:「失態,打擾夫人了。」
言罷便轉身離去。
我盯著青色的衣擺,直至身影完全淡出視線,也再沒其他動作。
13
「夫人,夫人!」
翠兒急匆匆地從外邊跑來,小臉蛋焦急得不像話,「老夫人將文姑娘約出去吃茶了!」
針一歪,原本隻差一點便能繡完的鴛鴦上頓時洇開抹紅色。
我忙放下繡品,顧不得指尖的疼,站起身往外走去,邊走邊道:「將軍知道嗎?」
翠兒跟在身旁,搖搖頭。
「就是將軍不在,才……」
不好的預感在心中愈發濃烈,我皺眉,「派個小廝去找將軍。她們在哪?」
「茶嶽閣。」
翠兒答道,隨即快步離開。我則帶了兩個僕從往茶嶽閣走去。
一路匆忙。待我趕到,剛推開門,便聽見杯盞砸在地上碎裂的聲音,緊接著就是寧老夫人的怒喝:「正妻之位也是你能肖想的?」
文雯渾身顫抖地跪在地上,頭上還掛著茶葉,剛才那一下寧老夫人可沒留情,額頭直接破了個大口子,血順著眉骨往下流。
她應當是怕極了,眼眶紅著,淚卻沒掉下來,直到聽見聲音看見我的時候,才顫抖著哭了起來。
「夫人。」
文雯啞著嗓子,抬頭望向我。
我心底一顫,走過去就準備扶她起來。
「我看誰敢動!」寧老夫人拔高了嗓子。文雯身子一抖,隨後掙脫開我的手,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
寧老夫人見我還不死心,氣得讓丫鬟過去把我扯開。她本還想摔杯,見我環抱著人不放,才咬牙道。
「你可知這賤人什麼心思,就這麼護著她?奴才惦記主子的位子,我替你教訓教訓,你還去幫著外人!」
「母親,這些事不該你管。」
我垂下眼,依舊護著文雯,語氣恭順得不像話。
「反了,當真是反了,怎麼,你是嫁出去了,這麼好的夫家也是我替你尋的,如今翅膀硬了,老身還管不了你的事了嗎?」
「這並非我的事。」
我扯出抹難看的笑,「趙煜的想法我管不了,就算是抬文姑娘做正妻也是他來決定。您以為如何,母親,您想讓女兒落得個善妒的名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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