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是哪?」
他打量周遭的環境,不適地皺著眉頭。
桌上有茶水,但我猜他不敢喝。
「京城的南風館。」
說著,我把身上的酒壺拿起晃晃,扔到他身邊。
在他惱怒而警惕的眼神裡,繼續道:
「這兒的茶水不幹淨,不嫌棄的話,我這有酒?」
隻要你敢喝,就絕對喝不死。
我本隻是想逗他,哪知蒼官瞥了我一眼,竟然真的打開了壺口的塞子,仰頭,一口氣把壺裡的酒喝幹淨了。
我心疼。
兄弟,這酒很貴的。
像是借酒消愁,他把酒壺扔回來,自己跌坐在屋裡的梁柱邊,疲憊地仰著頭,發愣。
我看出了他神色裡的迷茫,惶恐,甚至還有一絲絕望。
我尋思我也沒把你怎麼著啊?
我遲疑地開口:
「蒼大少主,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都一年多了,看在我來救您的份上,別再記掛您那一碗蟲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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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嗎?
砍我一刀刺你一劍的把戲我已經玩膩了!
聞言,他揉著被我死命抓過的手腕,轉頭幽幽看向我,眼神還挺復雜。
良久,蒼官嗤笑一聲,說:
「這都不重要了……」
嗯?
我正要說話,他淡淡道:
「恕我眼拙,竟未識得不周山仙人真傳,蒼某實在失敬。」
我大驚!
他怎麼知道!
蒼官朝我佩劍上看了一眼。
出門匆忙,我還未將劍鞘上「酒鬼」二字纏起來。
蒼官支起一條腿,視線往上,盯著我眼睛。
「是吧,瑤臺姑娘。」
4
不周山有兩把寶劍傳世。
一為長命。
一為酒鬼。
師傅離世多年,寶劍依然兇名在外。
可兇的是劍,不是我和師兄啊!
於是——
「你認錯了。」
我一臉正色,言之鑿鑿。
睜眼說瞎話是我的拿手好戲。
「這劍是我路上撿的。」
蒼官神色冷冷,沒有說話。
但他眼神向我傳達:
你騙鬼吧。
嘖,死小子真不好騙。
「唉真的,你信我,我不是瑤臺。」
「我是群玉,群玉!」
他哼了一聲,扶著梁柱緩慢站起身來,冷笑道:
「長命劍主向來為人謹慎,絕非如你這般肆意妄為,膽大包天。」
怎麼回事!
群玉貪生怕死的名聲都傳到南疆去了!
嘿,回去可以嘲笑他,比比誰更丟臉。
我正要胡攪蠻纏死不承認,突然聽到了門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那個二公子回來了?
我倆皆是一驚。
蒼官那一塌糊塗的內力,稍微動氣我都怕他吐血三升。
要是想走,我怕他翻個窗都困難。
他此刻皺著眉白著臉,一臉痛苦地咬著牙,像是要不管不顧先跑再說。
哎呀,救人救到底。
顧不得收拾屋裡的打鬥痕跡,我飛速走向他。
他還想躲!
呵,你叫破喉嚨都沒別人來救你的!
在他警惕的目光裡,我禁錮住他亂動的手,攬到肩膀上。
「不準亂動!掉下去死了可不要怪我!」
在房間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的同時,我帶著他翻滾出了窗外。
踏斷窗棂一根,踩落瓦片數十。
瞧著多清瘦一人,實則重得要死。
此間蒼官緊緊摟著我的肩膀,渾身繃得死緊,硌得我生疼。
他內息不穩,喘息著,呼吸撲打在我頸側。
有那麼點氣吐如蘭的韻味。
雖然怪難為情的。
再穩穩落地時,已離南風館幾條街之遠。
一條背街的小巷,周遭皆是低矮的屋舍。
糟糕!
我的酒壺!忘那了!
都怪蒼官!
我幽怨地瞅他。
蒼官落地後,緊緊抿著嘴,離我一丈遠,眼神望向別處。
就是不看我。
被我拽過的手僵著,不知道往哪擱,看上去哪哪都不自在。
好似我非禮了他一樣。
雖然的確非禮過,但又不是這回。
害什麼羞呢。
見著沒人追上來,我就好奇問:
「誰把你打出內傷了?這麼嚴重?不是我幹的吧!」
蒼官臉色更難看了,轉身就走。
我能感受到他在壓抑捶我的衝動。
「诶!你去哪呀?」
我直接橫劍擋住他去路。
像個攔路的流氓。
「你這傷,不去找大夫嗎?路上要是再暈,可沒有我救你了。」
「下次都不一定是南風館,你得被豺狼虎豹生吃了。」
「你不怕呀?」
……
受夠了我的喋喋不休。
蒼官忍無可忍,咬牙切齒:
「與你何幹?」
「用不著可憐我。」
哎呀,我竟然還聽出了賭氣的成分。
咋聽著這麼委屈。
「誤會呀誤會。」
我誠懇地看著他。
「這不想著,我確實有錯再先,心裡實在愧疚……」
「話說,我吃的你那蟲子……是不是叫……姻緣蠱?」
他愣住,像是沒有料到我會知道。
「……」
神情更加不自在,而且耳朵紅了起來。
天哪,追殺了我那麼久,冷酷無情的萬疆門少主,竟然會臉紅。
苗疆之人形貌昳麗,舉手投足之間皆有別樣風情。
拋卻這尷尬的處境,可算得上是難得的美景。
我咳了一聲。
「要不,我找一隻賠給你?」
「……」
他說:
「於事無……」
話音未落,他又是劇烈咳嗽,絲絲鮮血從嘴角溢出。
臉色蒼白如紙。
好不悽慘。
我去抓他的手。
蒼官下意識往回扯了兩下,但終究是認命。
沒有反抗。
我捏著他手腕探查,順著雜亂的經脈,尋找內傷的根源。
溫和有力的氣息,如細流蔓延到他體內。
他竟然在發抖?
蒼官站不住,重心往我這邊靠,胸口抵在我肩膀,心跳聲如擂鼓。
我抬頭,便能看到他通紅的耳垂。
白皙的脖頸。
嘖,又給他別扭得要命。
蒼官體內真氣四散逃逸,像走火入魔一般逆行,沒有歸處。
長此以往,五髒六腑都會嚴重損傷。
命不久矣。
可是——
「你……本命蠱呢?」
我皺著眉頭,疑惑抬頭望他。
丹田核心處,空空如也。
仿佛缺了什麼。
我想起了肖師傅的話:
「修行蠱毒之人,皆養著一隻本命蠱……」
宿於丹田,以血肉滋養。
蒼官聞言,垂下眼睫,瞳孔漆黑而澄澈。
我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一個不可置信的想法浮出我腦海。
……
而蒼官證實了這個答案。
他說:
「被你吃了。」
5
被我吃了。
那條肥美圓潤,通體雪白,身有九條紅色圓環的姻緣蠱。
被我吃了。
焦香可口,嘎嘣脆。
大奸大惡之徒竟是我自己!
有一個叫良心的東西,此刻在胸腔裡上蹿下跳,義正言辭控訴我的罪行。
「……那……你,怎麼辦啊?」
沒了本命蠱,對修行蠱毒之人來說,就像缺胳膊少腿。
蒼官要是再放蟲子咬我,我絕對不躲。
大不了我再寫封遺書寄給群玉,讓他在我墳裡埋幾壇好酒。
蒼官輕輕哼了一聲,甩開我的手,沒有回答。
看起來倒是不怎麼苦大仇深。
反而像在賭氣。
他徑直往前走去。
我猜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能怎麼辦,隻能跟著唄。
我戰戰兢兢。
誰能想到,吃個炸蟲子,好像還差點搭上一條人命。
可是,他追殺我的一年多時間,不像是有內傷的樣子。
內力綿延沉穩,一手蠱毒出神入化。
把我追得屁滾尿流。
怎麼會到一年後的如今,才……
突發惡疾?
「沒了本命蠱,你是不是會死啊……」
此刻我根本沒想過,為何大名鼎鼎的萬疆門少主,本命蠱竟然是人畜無害的姻緣蠱。
難道,他還想當月老給人牽紅線不成。
可惜出師未捷,自身姻緣好像都被我斷送了。
「那倒不會……」
他沒回頭,陰惻惻地說:
「我死了,你也別想活。」
呃。
雖然我確實有以命謝罪的想法。
但不多。
我跟在他後面,焦頭爛額地說:
「那你這狀況怎麼辦呀,你接下來去哪?」
「……」
「回南疆去死。」
又嚇唬我。
「你這樣怕是也走不回南疆……」
我快走兩步,跳到他面前。
「不如,我護送你回去?」
我眼睛閃閃發亮。
這好像是我目前能彌補他的事情。
「我懂醫術,路上可以照顧你。」
「輕功也不錯,要是遇到你仇人,可以帶著你跑路。」
可惜蒼官對一笑泯恩仇的江湖故事好像不大感冒。
他嗤笑,不為所動,就要繞過我。
我倒退著走,擋在他面前:
「你若真的因失去本命蠱而走火入魔,或者功力盡失,我可以——」
「養你的!」
雖然我沒錢。
蒼官聽到後半句,仿佛又被調戲了似的。
惱怒地瞪我。
但他視線剛和我對上沒多久,目光卻越過我肩頭,神色嚴肅了起來。
他看到了什麼?
我不明所以地轉頭。
地上跌落了個開了蓋的箱子,裡面金光燦燦。
散落了幾塊黃金在外。
怎麼回事?
老天爺也想讓我養他?
箱子邊,散落著三灘黑紅的衣物鞋襪,似是人形,還冒著煙氣。
底下還有汙紅的液體。
別告訴我……這是那三個人販子?
我左右瞧著,怎麼感覺和蠱毒有幹系。
如此心狠手辣。
我瞪大了眼睛,望著蒼官。
不會是你幹的吧?
蠱毒竟如此可怖,能讓大活人瞬間化成膿水?
「不是我。」
他立刻否認,盯著那些殘餘的血水,皺著眉頭,仿佛在想著什麼。
良久,他問:
「你可知道暖玉生煙?」
這難道不是句詩?
隱隱約約有聽說過。
蒼官接著道:
「此人來自南疆,善用化血蠱,死於其手中之人,屍身皆化為血水,其上白煙滾滾。」
「在江湖行走,他自稱……暖玉生煙。」
「他難道在京城?」
蒼官皺著眉頭,看著那三灘勉強維持人形的屍體,眼裡有幾分凝重。
「你打不過他嗎?」
我隨口一問。
有點好奇。
人人聞之色變的萬疆門少主,南疆一霸。
還會有忌憚的人?
我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了南風館那位俊俏二公子的臉。
難道是他?!
蒼官看了我一眼,哼了一聲:
「換作之前,我自是不懼……」
我禮貌地閉嘴了。
他拿起一根樹枝,蹲下翻看其中一灘屍水。
樹枝挨著那血水便也開始冒白煙。
而我,也撿了一根。
開始戳那箱金子。
若不是怕有毒,我早已撿起一塊咬上了。
嗯?
箱子之下好像還有夾層,傾倒之後露出一角白紙。
似乎是一封信?
我戳戳蒼官,示意他去拿。
我可不想化成血水。
他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說:
「化血蠱並不棘手。」
「暖玉生煙最讓人忌憚的,是其身邊之人……」
說著撕下自己衣袍的一角,包著手撥開金塊,打開了箱子的夾層。
真的是一封信!
其上印著繁花暗金紋路,好似還散著香氣。
沒有署名。
蒼官疑惑地捏著信封,猶豫著要不要打開。
「暖玉生煙為何會在京城?為何會殺這三人?」
我支吾了兩聲。
有點不忍心地說:
「這三人,應該是綁你的人販子。」
「……」
「而暖玉生煙,好像是南風館的主人。」
「你的買家。」
果不其然,蒼官臉黑了。
他攥緊了信封。
松了又緊。
良久,他恨恨地,同我說:
「暖玉生煙向來行事乖張。」
「其有一紅顏知己,更是兇名在外。」
「二者形影不離,很是難纏。」
我沉思。
暖玉生煙若是南風館的二公子,那他的紅顏知己很可能就是那位大當家。
京城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連一個小小南風館,就有兩位高手坐鎮。
我驚嘆。
然後發現,我好似不是個正經人。
我想都沒想,開口問他:
「這位紅顏知己,是不是叫……藍田?」
蒼官呆了一瞬,問:
「你怎麼知道?」
6
我怎麼知道。
你得反思你為什麼不知道。
「……」
我抿著嘴,憋著一臉莫名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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