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眾人皆慕我收了個乖巧孝順的好徒弟。
隻有我知道,我的徒弟想殺我。
他敬的拜師茶有毒,做的梅花糕有毒,連燃香也會下毒。
在我為已故愛人祭奠時,又一次清晰感受到這種殺意。
他一如既往溫順恭敬替我斟酒。
我也一如既往一飲而盡。
我不懼毒。
但這一夜卻失了算。
那是合歡藥。
1
萬黎死後第十六年,我在靈山收了一名弟子。
收徒的初衷,是為將一身醫術完整傳於後世。
因此,不提其性情如何,無論天賦或勤勉程度,我對這個徒弟各方面都算滿意。
唯獨一點——
比起醫理,雲容更執著於鑽研毒。
「天資不錯,用在制毒上未免太過浪費。」
Advertisement
那是雲容來到靈山的第三載,吃盡風雪凌厲的苦頭,才正式拜入我門下。
——靈山多女子,而他頗會討女性歡心。
宮中侍女不忍他受凍,會偷送寒衣給他。連掃山路的老妪都會在我路過時誇他一句好。
倒顯得本神女鐵石心腸。
滿打滿算兩年考核期,觀其確是誠心求學,我才允了他上峰。
結果拜師第一面,就奉給我一盞毒茶。
即便當面被拆穿,罪魁禍首也絲毫不見驚慌。
他望著我笑:
「師父身為神農氏後裔,莫非也獨尊醫理、歧視毒術不成?」
比之兩年前山下初見,那時單薄瘦弱的少年如今已抽條不少,越發挺拔俊秀。
一身淡縹色衣衫,青筠之姿初成。
我搖搖頭,轉手將茶飲盡,蓋回杯蓋:
「毒術隻能殺人。而醫術既能救人,亦能殺人。」
「……」雲容端正跪在下首,靜靜凝視我片刻。
我料想他在疑惑,為何世人盛傳的靈山之上仁心仁術、救死扶傷的神女,真實模樣與傳言截然不同?
但他隻兀然一彎唇,恭敬抬手,接回茶杯:
「明白了,師父。」
至此,便開啟了我與他師徒間,圍繞醫理、毒理,長達數十年的明爭暗鬥。
他往糕點裡混相思子,我往飯菜裡加斷腸草;
他為我寢屋燻香時添曼陀羅,我與他對酌時倒鸩酒;
我犯頭疾時,他給我的銀針浸過夾竹桃汁;
他染風寒時,我給他的藥方摻有生附子。
……
綺芝常向我抱怨,託我收徒的福,她和其他侍女都清闲了許多。
——畢竟,如今靈山上所有人連霧華殿都不敢輕易進,她想貼身伺候也無機會。
隻恐神仙鬥法,誤傷凡人。
2
事實證明,實踐確是增長學識、鍛煉能力的絕佳方式。
數年過去,雲容從起初屢屢中招,需要我及時解毒,到後來拾起物件,一觀一嗅間便能辨識出毒藥。
再後來辰時中毒,午時就已若無其事端出三菜一湯,喚我去用膳。
但也難免有失手。
最危險的一回,是我制了一隻帶毒的香囊。
我算過時間,每日佩戴六個時辰,他也至少有三日餘暇探索調配解藥。
然而,他卻連就寢也放置枕下。
我亟亟趕去時,他已經渾身無力,需要我半扶半抱著拖進桶。
我給他準備了藥浴祛毒。
問他原因,他沉默片刻:
「師父所贈,弟子不敢……亦不舍。」
氤氲的水霧裡,雲容容色蒼白,還保持著微笑。
恭順而溫良的微笑。
我卻慢慢皺起了眉。
我看著他,他也望著我,目光專注,神情虔恪。
他的背脊漸漸寬闊,從昔年未及弱冠的少年,長成了如玉如竹的青年模樣。
我早已不是初識情愛的懵懂少女。
那是我第一次隱約意識到,我這得意門生對我的心思。
……
治療一結束,我罰他在雪峰頂上跪了一個月。
我去看雲容時,他還乖乖跪著。
衣著單薄,孤獨身處皑皑積雪中,整個人也似雪塑冰雕一般,發間眉梢都結了霜。
我嘆氣。
一面同他講大道理,想方設法將苗頭扼殺於萌芽。
一面疑惑源起於何時。
我雖是頭一回為人師,經驗有限,但自認言傳身教一絲不苟,恪守師德,從未逾矩。
不知徒弟怎會生出如此綺念妄想。
雲容跪得規整,唇色也慘白得緊。
原本閉著的眼,終是不能不睜開來,無奈道:
「師父您的記性,當真不甚好。」
臭小子大概嫌我聒噪,還出聲譏諷我。
我努力回想:
「莫非是因之前在谷底,我看光了你身子?」
雲容又將眼睛閉上了,好像不忍目睹、不堪耳聞,虛弱道:
「師父,您別說了。」
3
……
我不是有意的。
隻因這小子機警漸長,尋常往吃食飲水裡投藥都已行不通,我隻好手段愈發刁鑽著來。
所以,那一回,意外發現他會去到山下谷中沐浴,我便提早往溫泉水裡下了毒。
他果然謹慎不足,中了招。
我在岸上邊踱步邊授課,要他好生長長記性。
雲容在水中動彈不得,被迫聽講。
其間他打斷過我一次:
「師父,您就不能準允徒兒先穿戴整齊?」
我至今還記得我當時的回答。
我嚴厲道:
「日後你若殺人,敵方可會容你顧及形象?日後你若救人,傷患又是否等得及你梳洗妝治?」
……
現在想來,確是太沒有人情味,太不尊重年輕人的隱私了。
我長嘆:
「你年紀尚小,分不清男女之情,我不怪你。是為師行事未注意分寸。」
我讓他起身,並告訴他隻要保證從今往後收起餘想,專心學問,後面無須再跪。
徒弟還是很乖的,一如既往頷首稱是。
但他遲疑良久,也仰頭嘆了聲,提醒我:
「師父,今日已是一月最後之限。」
「您這赦免,當真及時。」
「……」
我默默掐指算一算日子,還真是。
難免有些愧疚。
見他起身艱難,我伸手去扶。
但旋即想起方才說過,行事當注意分寸。
是以手一收。
嘭——
徒弟又重重跌回了雪裡。
4
如同無數神山一樣,靈山亦長年大雪紛飛,近日尤盛。
我又夢到了萬黎。
夢到了昆侖山。
醒後,我捂著額頭靠在床圍,久久回不過神。
仔細想想,似乎雲容到來後這八十一年間,我未再夢到過他。
而今日,依稀,是他的忌日。
百年前的同一日,同一時,他在我眼前躍下昆侖,墜入極淵。
綺芝以為我又犯了頭疼,風風火火衝進殿,急得要用銀針扎我。
……我婉拒了她的好意。
吩咐她帶些人,將我剛來靈山那年埋下的酒挖出來。
我提著梅花釀,上到朝雲峰祭奠故人。
撒了三杯酒後,我倚坐在孤零零的無字碑旁,慢慢喝著剩下的梅花釀。
一盞繼一盞,天明至天昏。
不知雲容何時到我身邊的。
他撐傘擋住我頭頂飛雪,靜靜站了許久。
我扯落他手中紙傘,舉杯予他。
他停頓片刻,接了玉盞斟酒,也先向地面倒上三杯,才再次斟滿遞還我。
我好笑:「你知道他是誰?」
「知道。」
雲容靜靜垂眼。
「一百年前,由西王母誅滅於昆侖虛,巫鹹國餘孽,巫睢萬黎。」
他停頓片刻——
「也是,您的摯愛。」
「摯愛?」我看他一眼,仰頭將杯中物飲盡,「綺芝告訴你的?」
我把玩杯盞,淡淡道:
「那她應該沒有告訴你,萬黎,是我親手殺死的吧?」
雲容抬起眼。
我挺享受這驚詫目光,笑道:
「巫睢事帝鴻,我從神農。至敵至仇,你竟信了他是我的摯愛?」
雲容望定我,片刻,道:
「至仇與摯愛,不衝突。」
5
「……」
是。
不衝突。
我看著他,慢慢道:「所以,你還記得你是來殺我的嗎?」
雲容倒酒的動作一頓,玉液傾出杯沿。
他放下手:「師父幾時知曉的?」
我搖頭:「你從未掩飾過。」
從他入山拜師那一日起。
他連姓名也未作遮掩。
舊時代的神祇,哪一個不是踏著同族屍山、沐著敵寇血海走出來的?我曾參與過的大小神戰,不計其數,早已記不清是多少神族神裔的仇人。
是以順便讓綺芝去查了查。
不出所料,雲容,是帝鴻氏缙雲官一支後裔。
雲容垂了下眸,而後雙手奉上酒盞,微笑與我對視:
「那麼,您還敢喝這杯酒麼?」
有何不敢呢?
我接過杯喝完,再重新倒滿,給他遞回去。
沒有任何改變,像過去無數次一樣,我同他一杯接一杯對飲。
徒弟年齡再小些時,我還會禁止他碰酒。
及冠後,他已然成了我最忠實的酒搭子。
待到風雪稍霽,繁星漫天,我拉徒弟下山。
走幾步覺得硌腳。
正要低頭去瞧,天旋復地轉,我一頭栽進一個懷抱。
雲容攙穩了我,問:「師父,你的鞋呢?」
鞋?誰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於是地轉再天旋。
這回是被人打橫抱起。
雲容貼在我耳邊問:
「師父,弟子送您回去,可以嗎?」
6
室外地凍天寒。心如冰窖,身體卻如火燒,越來越熱。
我隱約明白自己是中了藥。
一回到霧華殿,我掙扎著抓雲容的手,指使他將我的銀針取來。
他不松手,灼灼直視著我,輕柔的吐息似有魔咒:
「師父,不需要您的針。我有法子解您的毒,要不要試試?」
他口中是禮貌詢問,動作卻是先斬後奏。
冰涼尖銳的物什抵上我後腰,緩緩上移,停在一處。
倘若我清醒著,會知道那是我的命穴。
是最危險的徵兆。
但我不清醒。
我思忖著徒弟手裡也有針,並且徒弟的醫術得我真傳,還有青出於藍勝於藍的勢頭……理應適當信任並鼓勵後生。
遂點了點頭,主動貼近他,闔眼輕喘道:
「你快一些……」
緊貼的那副身軀驀然微僵。
腰背上冰涼的觸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溫暖,甚至灼燙的人手。
……
後面的事我已記不清。
似乎是被人抱上了床,帳幔起落,流蘇毵毵。
恍惚間,見到那張熟悉至陌生的面龐。
——熟悉是朝暮相對的日日夜夜,陌生是生死相隔的百載春秋。
我喃喃喚萬黎的名字,那張面孔便會俯下來,用熱烈乃至有些粗暴的吻封緘我的聲音。
……
醒後榻邊空空蕩蕩。
我面無表情打量自己的身體,寢衣齊楚,一絲不亂。
但明顯換過。
而且有些痕跡,不是換了衣物便能掩蓋的。
7
雲容端著湯藥走進來。
見我醒來,他將藥碗放在了側旁條幾上,望向我,似乎欲言。
但一個字未出口,先被扇了一巴掌,白玉瓷般的面容多了道瑕疵。
他立刻跪下了。
我赤腳下榻,站在雲容面前。
這一巴掌打得極重,我的手都在抖。怒氣淤積胸口,喉頭也顫抖,說不出話。
「弟子傾慕師父,此事,師父早已知曉。」
「我知錯,但不悔。」
他俯身下拜:
「要殺要剐,悉聽師父處置。」
我滿腔怒火,偏偏差一個噴發口。
最後隻冷冷道:
熱門推薦
第四十九次告白
青梅竹馬的校霸讓我表白五十次,才願意和我在一起。 第 49 次失敗後,我放棄了。 最後一次,我選擇用來愛自己。 角落裡,最近風頭正盛的天才圍棋手賀宴將我圈在懷裡,語氣委屈: 「沫沫,現在可以考慮一下我嗎?」
賀新郎
和閨密一同穿書的第七年。 她帶給我一個好消息:隻要這具身體死亡,我們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她說完這話後,便從高樓一躍而下。 那飛濺的鮮血浸在她夫君的袖上。 上一秒還在指責她演戲的男人目眥欲裂,肝腸寸斷。 而我則越過他,看向了不遠處正摟著他們白月光溫聲哄著的男子。 那人正是我的丈夫,是這天下的君王。 我想,我也該回家了。
反骨不化
為蒼生徵戰的仙子下凡曆劫,上神不忍看愛侶吃苦,欺瞞天 道將我和仙子的命格對調。她圓滿歷經十世,我以凡人之身 受了五百年雷劫。
頂流和龍傲天的團寵妹妹
"宋渺渺有三個大哥,他們不太普通。 大哥酷帥狂霸拽,自從被退婚後幹啥啥都行,第一年成立娛樂帝國,第二年帶著華國科研衝出亞洲,聽說最近在暗中修仙。 二哥頂流巨星,出去溜彎能招惹到一個豪門老男人一個偏執反派一個殘疾大佬,渺渺得小心盯著二哥不被按牆摁著親。 還有三哥,雖然幹啥啥不行,就是莫名其妙有許多清純美艷可愛的大姐姐送上門來想當她的三嫂子……"
又是母慈子孝的一天
我死後,兒子成了整個長安城最紈絝的浪蕩子。他爹從少年 將軍,一路爬到了朱袍宰相。我怒了!隻曉得升官!兒子不 知道管。再睜眼,我穿到十四年後。
許她晨光
為了應付相親,我跟魔頭上司請假。「薛總,我腿摔斷了, 想休假 TAT。」「批。」相親當晚,我望著對面的薛延,面 如死灰。「腿摔斷了?」他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