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好點了嗎?”感受到懷裡的身體安靜下來,季冕把人推開,柔聲問道。
肖嘉樹第一眼看見的是季冕西裝外套上的一灘可疑液體,第二眼看見的是目光炯炯的人群,臉頰瞬間爆紅。我靠,我剛才在幹什麼?我竟然抱著季冕在大庭廣眾之下哭得稀裡哗啦?
他立刻退出季冕的懷抱,撒丫子朝保姆車跑去,剛洗完臉就聽羅章維拿著大喇叭喊道,“肖嘉樹死哪兒去了?來看看你剛才的表演!”
“來了來了!”肖嘉樹立刻跑回來,並未發現大家看自己的眼神已經完全不同了。顯示屏上正在播放剛才的畫面,被打得遍體鱗傷的青年雙膝跪地,表情驚恐,但身體卻偏偏麻木不堪,就仿佛裹著一層寒冰,整個人都動不了了。看見坐在上首的男人時,他嘴巴微微一張,卻喊不出聲,膝蓋往前挪了半寸又僵住,隨即露出迷茫之態。
這一段表演正是羅章維想要的,但更精彩的還在後面。青年被毒癮控制後的生理反應和他最後那個光芒散盡的眼神堪稱經典,將整部影片所要反應的,黑暗、壓抑、痛苦、絕望,並最終走向滅亡的感覺刻畫得淋漓盡致。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曾經說過:如果沒有使用心理技術,那麼即使倚靠靈感獲得瞬間的本色演技,但是其餘時間會使得表演沒有生氣。羅章維不知道肖嘉樹從哪裡獲得的靈感,但他進入辦公室後所表現出來的迷茫和恐懼是真實的、精彩的、本色的,但如果僅僅隻是這樣,他絕演不好後面的戲,因為這份恐懼應該屬於凌峰,而不是肖嘉樹。但隻在一瞬間,他竟領會了表演的心理技術,並將自己由無意識狀態導入有意識狀態,這種轉變發生得十分迅速並流暢自然,如此,便有了接下來的表演。
羅章維拍過不少戲,也見過不少演員,但這段毒癮發作又極力克制的表演足以排得上前三,臺詞也無可挑剔。
他默默把視頻倒回去,試圖找出一丁點不滿意的地方,但沒有,一切都很完美。
當羅章維準備雞蛋裡挑骨頭的時候,肖嘉樹也在觀摩季冕的演技。他被季冕的一個眼神帶入了戲,但之後他把下颌磕在對方肩頭,隻能看見一個後背,等於在拍獨角戲,季冕究竟是什麼表現他完全不清楚。
但現在,季冕的表演正以特寫鏡頭的方式出現在屏幕上。他抱住凌峰後看見了那個針眼,瞳孔劇烈收縮一瞬,極端的憤怒與極端的疼惜在眼裡反復交織,最終化為一片淚光,但這淚光也隻出現一瞬便幹涸了。當他舉起匕首殺死凌峰時,一股濃黑如墨的情緒蒙住他的眼睛,讓他的瞳仁像兩個黑洞,再沒有一絲一毫人性。
季冕隻用一雙眼睛就完美演繹出凌濤由理智陷入瘋狂的全過程,而他的臉龐從始至終都像石頭那樣堅硬。鏡頭向下移動,開始拍攝他的手,但即便如此,他的演技依然能通過這隻手體現得淋漓盡致。手背的青筋、泛白的骨節、微微顫抖的手腕,無一不在訴說此人的痛苦。
肖嘉樹盯著顯示屏,連眼珠子都忘了轉動,好半晌才偏頭去看季冕,心裡啊啊啊地叫嚷開了。這是他頭一次體會到:原來演技是一種有形的、有神的、充滿了生命力的東西。如果有人說它們是虛無縹緲的,看不見抓不著的,那是因為他們從未遇見過像季冕這樣的演員。他把凌濤演活了,他的演技富有靈魂!
肖嘉樹完全不在乎自己演得怎麼樣,幾乎是如飢似渴地把季冕的表演看了一遍又一遍,心裡的震撼難以言喻。
與此同時,季冕也在觀摩肖嘉樹的表演。起初,他的眸光很專注,但漸漸開始飄忽,緊接著耳根子有點發燙,手握成拳抵住嘴唇,輕輕咳了兩聲,似乎有些尷尬。他隔一會兒便看肖嘉樹一眼,反復幾次後見對方一無所覺,目光始終盯著屏幕上的自己,隻得默默走開。
他在旁邊站了幾分鍾,便聽羅章維拊掌笑道,“OK,這條過了!肖嘉樹、季冕,你倆抓緊時間吃飯,等會兒繼續拍弑親的第一場第二鏡。”
周圍的人一哄而散,雖然面上都帶著笑,心理活動卻一個比一個復雜。開賭盤的那位演員不得不把賭金還回去,肖嘉樹一次都沒NG,輸的是他們所有人。什麼沒用的、隻知道搶佔資源的、沒有演技的富二代,這話誰說的?臉腫不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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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嘉樹對自己的大獲全勝一無所知,他正沉浸在季冕神一般的演技裡,見對方遙遙看過來,臉上還帶著溫柔的微笑,臉頰一紅,竟然轉身跑了。他忽然發現,屏幕上的季冕與現實生活中的季冕完全不一樣。一旦登上銀屏,他的魅力就像一個黑洞,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季冕被肖少爺羞澀的舉動弄得微微一愣,末了搖頭失笑。
方坤拿來盒飯讓季冕去保姆車上吃。林樂洋下午沒戲,正躺在後排座假寐,聽見開門聲連忙爬起來,“季哥,飯菜是不是冷了?要不我去外面幫你買?”
“不用,待會兒還得接著拍戲,沒時間。”季冕叮囑道,“你不用管我,繼續睡。”
“我睡不著。你的外套髒了,換一件幹淨的吧?反正西裝外套都一個樣式,觀眾看不出來。”看見季冕後背上的湿痕,林樂洋眸光暗了暗。
“不用換,第二鏡接著第一鏡的劇情拍,凌濤的衣服上若是沒有淚痕,不等於穿幫了嗎?如果開拍的時候淚痕幹了,我還得把它弄湿,這些拍戲的小細節你以後也得注意,不管導演和劇務有沒有提醒,你自己都要記在心裡。”季冕拿起筷子卻遲遲沒開動,沉默片刻後喟嘆道,“方坤,我記得鄧老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一流的演員可以從最難堪,最悲傷,甚至最恐懼的人生經歷中去挖掘表演的藝術。肖嘉樹將來一定能成為一流的演員。”
方坤不是外行,怎能看不出肖嘉樹的潛力,不由感慨道,“我總算認同了一句話,作為一門藝術,表演更看重天賦而不是勤奮。有的人生來就會演戲,有的人奮鬥一輩子,水平隻在中遊,這就是命啊!”
聽見二人的對話,林樂洋眸光微閃,不禁忖道:那我屬於哪種類型?有天賦還是沒天賦?為什麼有的人生來就擁有一切,有的人卻一無所有,隻能靠自己打拼?不,這句話肯定是錯的,隻要勤奮刻苦,所有夢想都會實現的。
季冕偏頭看他,嗓音溫柔,“樂洋,你既有天賦,人又勤奮,將來一定能獲得成功。”
林樂洋精神一振,連忙道謝。
第二十五章 新出爐的迷弟
季冕吃完飯後拿起一瓶礦泉水小口小口地喝,喝完便躺在前排座上,眉頭深鎖,雙眼緊閉,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樂洋有心找他說話,剛開口就被方坤打斷,“不要吵他,他在心裡模擬排演接下來要拍的幾場戲,這是他的習慣。”
話說回來,方坤已經很久沒見過季冕這副模樣了。最初入行的時候,季冕總會認真對待每一場戲,開拍之前必定會反復思考並醞釀情緒,然後以最飽滿的精神狀態投入進去。正是靠著這份認真和執著,他的演技才會提升到今天這種程度。
但也正是因為他提升得太快,爬得太高,近幾年來,他對演戲早已失去興趣,一場戲能不功不過地拍下來就好,再也沒有以前那種全情投入的熱切。他在原地踏步,而且完全沒有繼續前行的動力,所以才會轉到幕後。
方坤對他的現狀感到焦慮和痛心,卻沒料當他再次認真起來,竟會是因為一個新人。肖嘉樹的天賦有那麼可怕嗎?可怕到連季冕都受了刺激?
林樂洋隻給季冕當了幾個月的助理,之後便進入大學讀書,並不知道他還有這個習慣,於是安靜下來。休息二十多分鍾後,車外傳來羅章維的喊聲,“開拍了,開拍了,大家各就各位!”
季冕立刻睜開眼睛,放下袖子,穿上西裝,大步朝片場走去,期間不看任何人也不說一句話,表情十分嚴肅。林樂洋被這樣的季冕嚇住了,愣了好半晌才追上去,身後依稀傳來方坤的嘀咕,“果然受了肖嘉樹的刺激,搞這麼大陣仗。”
受了肖嘉樹的刺激?這話怎麼說?林樂洋想到了一個可能,臉色微微發黑。
肖嘉樹吃完飯重新化了一個妝,站在羅章維身邊等待開拍。接下來他的戲份很少,隻要扮一扮屍體就好,大部分時間都沒事幹。若在以往,他早就搬來一張懶人椅,躲到哪個安靜的角落打遊戲去了,現在卻目光炯炯,躍躍欲試。
看見季冕走過來讓化妝師弄湿他的西裝外套,肖嘉樹的視線立刻黏上去,季冕走到哪兒他的腦袋就轉到哪兒,像一隻鎖定目標的小狼狗。
季冕飛快瞟他一眼,眸光有些復雜。當導演喊了一聲開機後,他臉上的柔和迅速褪去,變為冷酷。
下面的戲份講的是凌濤的死對頭屠彪並不知道凌峰被注射了新型毒品Ebola和艾滋病病毒,他也是受人陷害,成了別人報復凌濤的一把刀,否則也不會大搖大擺地跑到凌氏集團來談判。但凌濤並不管這些,無論如何,弟弟是在屠彪手裡出的事,他就要屠彪付出代價,於是在地下停車場殺死了對方。
場記打了板,演員們開始表演。之前試圖用凌峰背叛集團這件事作為籌碼威脅凌濤代理新型毒品的一眾元老不敢再說話,陸續告辭。當他們的車子開走後,屠彪才罵罵咧咧地從電梯裡出來。
“媽的,凌濤簡直就是個瘋子,連自己的親弟弟都殺!走走走,趕緊走!”他知道自己要倒大霉,卻已經晚了,剛走出電梯,一群黑衣人就拿著機槍對準他們掃射,所有保鏢均被打死,唯獨留下他毫發未傷。
季冕從陰影裡走出來,慢慢解開領帶,表情看似平淡,眼底卻透著瘋狂。屠彪嚇尿了,噗通一聲跪下,又是磕頭又是求饒,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模樣比犯了毒癮的凌峰還狼狽。
看到這裡,肖嘉樹不禁目瞪口呆。我靠!這個劇組簡直是藏龍臥虎啊!連一個不起眼的小配角都能有這種演技!他碰了碰身邊的黃子晉,悄悄比劃一下大拇指。
黃子晉用手機打了一行字:這位是付明磊老師,專業反派,在業內有金牌配角之稱。不光他,之前扮演元老的幾位也都是演技一流的老戲骨,你以後多跟他們學學。
肖嘉樹拿出手機回道:我似乎明白什麼叫做演技了。演什麼像什麼不叫演技,演什麼是什麼才叫演技。
黃子晉笑眯眯地揉了揉小樹苗的腦袋。
肖嘉樹還想說說自己的感受,卻在看見季冕的表演後完全失去了反應能力。隻見季冕繞到屠彪身後,用領帶死死勒住對方脖頸,牙齒用力咬合,以至於下颌角突出兩塊肌肉,顯得他面目猙獰,狀如惡鬼。屠彪劇烈掙扎起來,他也不斷施加力道,額頭、脖子、手背爆出許多青筋,像是某種瀕臨變異快要發狂的野獸。屠彪的掙扎越來越無力,不斷踢蹬的雙腿終於癱軟,在地上留下許多凌亂的劃痕。
季冕這才松開領帶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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