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斛當時就在附近,他比那些秦家親衛看得更清楚,在翹翹衝她扔石頭之前,秦淮笑著跟她說了什麼,翹翹聽了渾身發起抖來,這才衝她扔了石頭。
阿斛掛在我腿上,滿臉通紅瞪著秦淮:「你跟翹翹說了什麼?!」
秦淮臉上的血痂破開,血流了她滿臉。她捂著臉哭起來:「我隻是想讓她把兔子讓給我而已啊!我是不該同她爭搶,但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是她自己沒站穩摔下去的!表嫂嫂……」
我打斷她:「你別叫我表嫂嫂!」我紅著眼眶死死看著她,「我聽了惡心!」
我的翹翹,愛鬧愛捉弄人,但她從來隻和親近的人玩,從來也隻是小打小鬧,又怎會往人頭上扔石子?
「翹翹是如何我心裡明白得很!她根本不會無緣無故地打人。」
秦淮道:「那我又會無緣無故地說謊嗎?說到底,她是你的女兒,你自然相信她!」
「難道我要相信你嗎?!你也說了,她是我的女兒,我不相信我的女兒,難不成我要相信你一個外人?」
「陳釉!」
祖母站在不遠處衝我喝了一聲。她的身後跟著鍾家的長輩,俱是一臉凝重。
她年紀大了,臉上威嚴不減,走到我面前抬起手就對我扇下一巴掌。阿斛驚叫一聲,推開祖母。
祖母滿臉驚愕地看著衝著她咬牙切齒的阿斛,氣得渾身發抖:「反了反了!這鍾家的天是徹徹底底要反了!」
她先是向秦淮道了歉,轉過身來喝道:「我早說過了,鍾翹你管不好,那就我來管,你不聽,現如今,好好的鍾家女,整日出去瘋玩,嘻嘻哈哈,沒有正行。現在好了,還學會惡意傷人了!你身為她的母親,不僅沒有半分悔意,反而倒打一耙,將責任推到秦淮身上。阿斛也被你教壞了,小小年紀,不知孝道,不識禮數,現在竟敢推他的曾祖母?簡直無法無天!」
圍的人越來越多。我將阿斛抱在懷裡,手腳冰涼,心反倒定了下來。
我看了祖母一眼,她怒不可遏:「你這是什麼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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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黎站在我身邊止不住地發顫,她似乎實在受不了了,猛地站出來:「祖母,你的心能不能再偏一點?!在指責嫂嫂之前能不能先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翹翹才是鍾家人!她秦淮算什麼?」
「好好好!你們都明是非,辨黑白。就我一個一腳踏進棺材的老太婆頭眼昏花!」她轉過臉來看我,「明儀公主真是好本事啊!十幾年的教養抵不過你三年的相處。我這個孫女,」她手指著鍾黎,「從前再是聽話不過,不過三年光景,就敢忤逆她的祖母了。」
我環視一周。秦家人同鍾家年長的長輩神色或強硬,或憤然,或冷漠。鍾黎渾身簌簌地抖,隻幾個鍾家年輕的小輩站在我身後。
血液衝過四肢百骸,卻不能為我帶來任何暖意。我冷眼看著祖母:「所以,真相並不重要,是嗎?秦淮究竟做了什麼,我的翹翹受了怎樣的傷,鍾家與秦家都打算默不作聲,是嗎?我實在想不明白,鍾相一生光明磊落,究竟是如何教養出這樣的鍾家人的?」
祖母抬手欲扇我,我緊緊抓住她的手腕:「祖母當年護我,我很是感激。但現在我明白了,那時候我懷著鍾家的骨肉,所以祖母才願乞憐我。而現如今,我站在鍾秦兩家聯盟的對立面,祖母又打算如何處置我?」
「我們鍾家廟小,供不起明儀公主這尊大佛!」
「好。這樣一個腌臜地,我待久了,也嫌惡心。」我點頭,牽著阿斛抬步往營帳走去。
鍾秦兩家的怒氣一下被激了起來,紛紛揚揚將我包圍。
祖母扣住阿斛的手腕,「阿斛你不能帶走!他是我鍾家的曾孫!」
阿斛掙著想要擺脫她的桎梏,她卻越箍越緊。阿斛疼得號哭起來,我用力將祖母的手掰開,拍了拍阿斛的背安撫他。
「阿斛是你鍾家曾孫,卻也是我陳釉的兒子。」
「來人,將她拿下!」
祖母一聲令下,即有士兵抱過阿斛,兩人按住我的肩膀,朝我膝蓋一踢。我身體一晃,膝蓋狠狠撞向雪地。
阿斛驚叫著掙扎起來,像個小狼崽子一樣狠命咬住制住他的那隻手。
我看得心驚,忙叫道:「阿斛,松開。」
祖母走到我跟前來:「我是動不了你,此事等疏兒回來再定奪。但你作為鍾家長孫媳,目無尊長,出言不遜,前朝教不了你禮法規矩,我來教!」
我被按在雪地裡跪了不知道有多久,膝蓋那塊的雪融了又結,結了又化。一直到後來我身上蓋了厚厚的積雪,渾身都在滴水。
那天我是怎麼暈過去的我也沒有半點記憶了,隻覺得渾身像火燒一樣,身體裡的血在咕嚕咕嚕沸騰。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自我有記憶來,還從來沒碰上那麼大的雪。我記得我從前很愛堆雪人、打雪仗。但宮裡頭的宮女都不敢跟我放開了玩,是以大多數時候我是很寂寞的。這麼一想,我突然拾起了被丟掉的我五六歲之前的記憶。
那時候有一個男孩子總是跑到宮裡頭,他比我大,比我還皮。宮裡頭誰都不敢惹我,就他老愛把毛毛蟲放在我眼皮上。我怕得要死,卻強忍著不叫出來。因為叫出來就代表我怕了,我怕他說我膽小,就不願意和我玩了。
我們打雪仗的時候他把雪放到我頸窩裡頭,看我冷得一個激靈就大笑著跑開。我氣得團了一個比我手掌大兩倍的雪球衝他擲過去,但我太高估自己,我隻砸了自己滿頭滿臉,他又笑著跑回來,把我拉起來,認命地幫我理淨身上的雪漬。
他最後來的那日,我本以為隻是稀疏平常的一日,他在走之前卻同我說,他不會再來了。
我問他怎麼了。
他說他要跟著祖父回去了。
我不懂,但我告訴他,你有空的時候,來看看我吧。我一個人在宮裡頭Ţű₅,好無聊。
我忘記他是怎麼回我的了。
隻記得那日春寒料峭,紅牆頂上斜斜探了一枝青蔥柳枝,黛瓦上幾隻麻雀唧唧喳喳地叫。他穿著身大紅色衣裳,被一個有些佝偻但仍是硬朗的人牽著走出宮門。那人走之前摸了摸我的頭頂,嘆息了一聲,同我說,小殿下長這麼大了,往後要好好的啊。
他們走了,麻雀還一直啾啾叫。
我一點不覺得煩人,踩著自己的影子一路數著回宮殿。
我記得,那日我走過的宮道上,停了十三隻麻雀。
我醒來時候天旋地轉,我摸到手邊一隻手臂:「誰在轉啊?」
鍾疏出現在我視線裡頭。他眼窩深陷,眼底下一片青黑。我被他扶起來,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水。
「翹翹好了嗎?」
鍾疏的手一頓:「還沒呢,不過好多了。」
我喝完了水,閉著眼睛躺回去。
一隻手探過來,試了試我的額頭。
「我好多了。」
那隻手還停在我的額上不肯離開,漸漸發起顫來。我睜開眼睛,看見鍾疏紅著眼眶,眼中水光閃現:「遂遂,你別這樣,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你這樣,我很害怕。」
「怕什麼?」
「怕你一聲不吭就走了。」他像個小孩子一樣,緊緊攥著我的手。
「我走去哪?阿斛和翹翹都在這,我還能走去哪?」
他嘴唇翕動,想說什麼,但終究沒說。
我在雪地裡跪了太久,身子落了病根。鍾疏一直寸步不離照顧著我,也隻有在我睡著的時候才會出門處理事務。
我第二日是被翹翹親醒的。她像隻小狗一樣在我身上拱來拱去,我捏捏她的小鼻子,笑她怎麼跟爹爹一樣。
翹翹恢復得好,不能跑也不能跳看起來對她沒有什麼影響。我親了親她的眼皮子,好像她還是當年我襁褓裡頭的小娃娃。她笑嘻嘻地躲開,直嚷著痒。
我沉默地捋了捋她的劉海。然後告訴她,委屈便不必忍著。
翹翹怔怔地看著我,開始隻是掉眼淚,後來便號啕大哭。她向來堅強,和別人打架打輸了都不會掉一滴眼淚。
翹翹一直不喜歡秦淮,是以見了她也沒什麼好臉色,隻是去將那隻兔子抱起來就走,但後來那個人攔在她面前,笑得親和。
她抽抽噎噎問我為什麼所有人都要過來責罵她,分明是那個人罵了不好的話。
「她罵了娘親,罵了哥哥,還說我是沒有教養的小孩。她還說等爹爹登基,就會有好多好多的女人進我們的房子。我就會被扔到冷宮裡,就像娘親當年那樣。是真的嗎?娘親為什麼會被扔進冷宮?冷宮很冷嗎……那翹翹抱抱娘親……」
翹翹一抽一抽地睡了過去,她哭累了,小身板卻還止不住地抽。
後來鍾黎告訴我,鍾疏回來那天知道了一切,什麼也沒說,提著劍直去了秦家營帳。十幾個士兵都沒攔住他,他最後挑斷了秦淮的手筋。但事情還沒完,他又去了鍾家營帳,自去領了七十軍棍。
鍾疏回來的時候我叫他來床邊脫衣裳。
他起先還不願意,後來見我爬起來要來扒就幹脆利落脫幹淨了。
他的背上傷痕累累,一片青紫,有些血痂甚至粘著衣服被一道撕下來了。
我握住他的手:「疼嗎?」
他看著我。半晌,把臉埋進我的手心裡,蹲在床榻邊點點頭,悶聲悶氣道:「疼,疼死了。」
我的手心漸漸湿了,滾燙的液體從指縫間往下掉。
我挪過去拿下巴蹭了蹭他的發頂。
我知道,我嚇著他了。
五、
這一仗打得十分艱難,但鍾家鐵騎還是到了長安城下。
這最後一戰,打了足足半月。
我數次望著深夜仍燈火通明的主帳,一直到天快亮了才安靜下去。鍾疏怕他身上的血腥味燻到我,有時就睡在主帳那邊。
後來我實在無事做,便寫了信一封一封往他帳篷那邊送。我有次讓阿斛去送信,恰好撞上營帳裡眾將領正在商討軍情。
阿斛被鍾疏抱著坐在主位上,鍾疏在桌子底下偷偷展紙,他碰了碰阿斛的小手,用氣音道:「念給阿爹聽。」
阿斛十分苦惱地看了看,「春日……什麼,杏花吹兩頭。田間小路上……什麼少年,如此風流?若能將身什麼與,什麼死到白頭。縱被無情棄,也不……?」
他用小胖指頭指了指那個「羞」字,「阿爹,這個字我認得但我忘了,怎讀來著?」
鍾疏瞄了一眼:「讀作羞。再念再念。」
阿斛回來時同我抱怨,阿爹說他不好好識字,從今日起每天要寫二十個大字。阿斛氣得發誓往後再也不幫我送信了。
帳內一眾人都被他逗樂了。
長安城破那日,我站在營帳前的那塊高地上。翹翹被我抱在懷裡,她好奇地望著那高聳的城樓,問我那是什麼。
我說,那是我們以後的家。
長安城下將士高歌,鐵騎浩浩蕩蕩踏入長安城。青穹上朝雲漠漠,薄雲銜雨。
那日長安城下了一場大雨,我自宮門入,望見大雨衝橋,血水滾滾匯入地面。鍾疏站在橋面上看我,他眼尾微紅,眼底下一片血絲。
青穗扶我上橋,一直到鍾疏扶住我,她才輕聲退下。
「遂遂。」
我伸手抱住他。他戰甲未卸,身上一股腥臭味。我捧住他的臉,輕輕貼上去。
我道:「都結束了。」
登基大典後,鍾疏更是忙得焦頭爛額。他因封後之事同大臣吵了好幾日。
鍾疏欲立我為後,然朝臣上書言陳氏無德,未能擔得起後位。宜廣開六宮,選納宮妃,擇有德之女。
這一場僵持曠日持久,最終鍾疏在御書房燒了折子,大發雷霆,直言不然讓他們來坐這把龍椅。
朝臣哗啦啦跪了一地。
而就在封後大典三日後,太皇太後越過皇帝皇後,徑直將秦家嫡女秦淮接到她的長棲宮,封作令妃。
太皇太後對前去理論的皇帝說,令妃不過一個名分,往後她會在長棲宮中侍奉她。
況且當年皇帝心狠,廢了秦淮一雙手,早斷了她的姻緣。如今她入宮,也算是鍾家的補償。莫非皇帝要讓秦家功臣失望?
當年皇帝不願娶秦淮作平妻,今朝為天下之主,連一個名分也給不起?
鍾疏最終還是沒拗過祖母。
祖母對我積怨已久,我也不願低聲下氣去討好她。今日她要一個侍奉她的令妃,我也沒有半點道理去駁斥她。
鍾疏來我殿裡時很是不安。祖母對他恩意深重,而他又不忍讓我難過。他盡力想護好兩邊,卻往往不能得償所願。
我往他碗裡送了筷木耳,告訴他:「我隻要阿斛和翹翹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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