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他那個時候,是不是每天都會強撐著笑容在李夫人的面前,寬慰她說,“母親,你再等等,父親很快就回來了。”
是不是也會在無人知曉的時候,一個人躲在床上,無聲的哭泣。
顧無憂能夠察覺到有眼淚滑到自己的臉頰,她手上的動作一頓,卻沒有抬頭,也沒有去擦拭,而是繼續輕拍著他的後背,柔聲細語的和他說起自己的事。
“我出生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
“我沒見過她,但我知道她很愛我。”
“身邊的嬤嬤和我說,像我母親那樣的身體是生不了孩子的,可她還是耗費心思調養身體,即便……她很清楚,我的存在可能會害了她。”
“後來我出生了,母親也因為生我耗費了太大的精力,去世了。”
顧無憂說到這,頓了頓,待又過了一會才繼續說道:“我小時候特別討厭父親,討厭傅夫人和九非,雖然我很清楚他們根本沒什麼錯,可我還是討厭他們,我任性妄為,做了許多討人厭的事,也是如今才想開了。”
她沒有辦法跟大將軍說——
你的父親沒有做錯
,他是為了大周的黎民百姓,你不應該恨他。
沒有人是不自私的,她不也是嗎?明知道別人沒有做錯什麼,卻還是不由分說的恨了他們那麼多年……有時候,他們其實也知道自己這樣是不對的,可心結之所以是心結,就是這東西,你根本沒法拿常理去說。
無論旁人說了多少,勸了多少,最終還是隻能靠自己去想通。
要不是她多了一世的經歷,恐怕她現在還跟家裡僵著。
她也隻能把自己的經歷說給大將軍聽。
李欽遠聽懂了,也聽明白了,他也終於舍得睜開眼睛了,那雙略帶水光的丹鳳目正微微低垂,望著顧無憂,可他還是什麼都沒說,眼中的情緒也十分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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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傳來白露的聲音,大概是等得太久了,著急了,過來尋人了。
“……你的丫鬟過來了。”
李欽遠的聲音有些啞,“回去吧,我在這看著你。”
許是察覺到她的擔憂和猶豫,他笑了下,撫了撫她的頭,柔聲道:“放心,我沒事的。”
白露的聲音更近了,顧無憂也知道他的心結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開的,她抿了抿唇也不好再說什麼,隻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
李欽遠點了點頭,見她走遠了,他也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見了,他才沉默了好一會,然後才往自己亡母的故居走去。
第87章
李欽遠的亡母沈氏住得院子名叫錦歸院,她雖然仙逝已經六年了,但院子裡的布置還是跟從前一樣,過去的時候,正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在院子裡灑掃著。
瞧見他過來,那婦人連忙放下手裡的活計,同人請了個大安,語氣是毫不掩飾的關切,“風雪這麼大,您怎麼這會過來了?”
婦人名叫素秀,是沈氏的陪嫁丫鬟。
沈氏仁慈,不願這些自幼陪著她的舊僕終身困於府中,在她去之前,便把所有人的賣身契都還給了她們,若是有家可依的,便拿筆銀子回家去,若是沒有家的也可拿筆銀子,不拘是做個小本買賣還是給自己留作傍身用。
總歸,她能想到的,都替她們安排好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也隻有素秀留了下來,她是嫁過人的,可惜命不好,嫁得夫君被流匪殺了,她自己無兒無女,家中兩位老人也都故去了,無處可去,索性便留在府中。
每日替自己的舊主擦拭牌位,清掃故居。
“我來看看母親。”李欽遠每回來這,情緒便有些低沉,今日因為說起舊事,更是如此。他把手裡的傘遞給素秀,而後便隻身一人走了進去。
素秀知道他喜歡清靜,因此也不敢叨擾,隻喚來一個小丫鬟讓人準備一些茶水吃食。
若是有需要,便送進去。
等人應聲出去後,她拿著李欽遠方才遞給她的那把傘,看著緊閉的屋門,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
屋子裡。
因為每日都有人打掃的緣故,這一間明明已經有好些年沒人居住過的屋子卻還是保持著該有的人氣,李欽遠踏步進去的時候,隨手解開外頭披著的鬥篷,放在門邊的屏風架子上。
桌子上的瓜果都是新鮮的,不遠處的一架湘妃榻也被人收拾的幹幹淨淨,那處放著的一個繡著海棠花的引枕還是母親舊日最喜歡的。
旁邊的茶幾上放著一隻繡簍,裡面堆了不少碎布針線。
再往邊上,靠近東軒窗的那處地方,還放著一塊繡架,那上面是母親去世前未完成的一副觀音大士相。
甚至就連梳妝臺前,也擺著一把她常用的白玉花卉紋梳子。
李欽遠一點點看過去,就連屋子裡的邊角都沒有放過,這裡的布置就和母親在時,一模一樣……有時候,他也會恍然,覺得母親或許根本就沒有離開。
她還是會倚著軟榻靠著引枕繡著女紅,看見他的時候就會抬起溫柔的眉眼同他笑,“七郎來了。”
可到底——
隻是他的妄想罷了。
就算這裡布置得跟從前一樣,離開的人還是離開了。
李欽遠垂下眼睫,沒有說話,他打算換一雙軟底鞋,免得髒了這一室幹淨。
這裡一直就放著他的鞋子,他雖很少回來,但每每回來,都會來母親這邊坐上許久,剛要彎腰去取,目光掃到那邊還放著一雙鞋
子,比他的還要大一些。
他眉目微斂,薄唇也輕輕抿了起來,終究是什麼都沒說,也沒做,仿佛沒看到似的,拿過自己的鞋子穿好就走了進去。
和從前一樣。
李欽遠先是取了一塊母親舊日喜歡的梨花香放進纏枝牡丹翠葉燻爐裡,然後又洗幹淨手,再走到裡間供奉牌位的地方,從香夾裡取了三支香點燃插到香爐裡。
三抹煙氣嫋嫋升起,他就這樣看著那塊黑底漆金的牌位。
那牌位上寫著“妻子沈氏朝夕”,李欽遠一直覺得母親的名字不好,就像她這一生,還沒活到最燦爛的時候就離開了,可她卻很喜歡……他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母親抱著他說起和那個人相見時的情形。
未出閣的女兒若是要求姻緣,便會跑到城郊的一座桃花莊,去那邊求一個桃花籤,然後在底下寫上自己的名字,投到開得最豔的一株桃樹上就可。
--
母親那會是被人拉過去的,她閨中的時候是個溫柔沒主見的,覺得婚姻一事便是聽從父母的安排。
偏被朋友拉著過去,還替她也買了桃花籤。
她沒法,隻能也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打算尋個僻靜的桃樹扔上去。
誰想到,她這一扔,沒能扔到樹上,卻扔到了牆外,那籤上還寫著她的名字,哪能讓外人瞧見?急急忙忙尋過去,便遇見了那人。
李欽遠還記得,母親與他說。
-“你父親那時候穿著一身青衣,腰間系玉,面如冠玉,跟那些踏青遊玩的少年公子並沒有什麼差別,可當他抬眼看向我的時候,那雙狹長的鳳眼中就像是籠罩著塞外的風沙,讓我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他什麼都沒問我,看到我紅著臉急得不行的樣子,便把手裡的花籤遞還給了我,然後就領著那些扈從離開了。”
-“我自幼是個沒主見的,從來都是父母說什麼便是什麼,可那一回,我卻由衷地想嫁給一個人,嫁給他。”
母親還說,“我知他好戎馬,也知他一年大半都在外頭,可於我而言,隻要是他,便是隻有朝夕也已經夠了。”
回憶戛然而止。
李欽遠抿著的薄唇卻還是沒有松開,他仍舊眼也不眨地看著那塊牌位,半響,他才開了口,聲音有些啞,尤其是在這香煙嫋嫋的一處天地,自帶幾分縹緲的感覺,“母親,我回來看您了。”
“我很好。”
像是同人闲話家常似的
,他說得十分緩慢,“我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再忙也不會讓自己餓著肚子,您不用擔心我。”
“我還認識了一個姑娘——”
想起顧無憂,李欽遠寡淡的臉上才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就連那雙冰冷的眼睛也跟著暖化了一些,“她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姑娘,溫柔、體貼,很關心我,雖然有時候嬌氣了一些,但她是我見過的,最好最好的姑娘了。”
“您要是還在,一定會喜歡她的。”
“
……您要是還在,”他眼圈微紅,聲音又低了一些,“那該多好。”
*
素秀早已經打掃完了。
她就侯在廊下,即便風聲呼嘯,可她還是聽見了一些壓抑的哭聲,像見證母親去世的幼獸發出含糊不清的低吼,一如當年夫人去時的樣子。
她聽著聽著,眼圈也忍不住紅了一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聽到裡頭傳來從遠及近的腳步聲。
素秀連忙擦幹淨臉上的淚,等人推門出來,便朝人請了個禮,又同人柔聲說道:“給您備了您舊日喜歡的茶水、糕點,您要不要用一些?”
“不用了。”
李欽遠搖了搖頭,大概是因為哭了一場的緣故,他的嗓音更啞了,從人手中接過傘的時候,他倒是問了一句,“外頭的宴席結束了?”
素秀一愣,等反應過來才回道:“結束了,客人們也都回去了。”
李欽遠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隻是臨走的時候,同人說了一句,“天寒風大,您也注意身體,母親身邊的舊人也就您一個了。”
隻一句,就讓素秀紅了眼睛。
自打夫人去後,七少爺也跟變了個人似的,從前愛笑愛鬧的兒郎變得越來越沉默,她看得難受,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如今聽了這樣一句關切的話,她終是難以忍耐,哽咽道:“奴省得。”
“老夫人和侯爺待奴好,沒讓奴受累。”
“這些年,奴也跟著旁人似的,認了個幹女兒,如今也在夫人這邊做些灑掃的工作,名叫喜兒,是個乖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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