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清螢唇角不由浮現淡淡微笑,對師兄會畫出怎樣的她有了一定預期。
想來是燦爛微笑的時刻吧。
然而當她看清畫紙內容時,卻為之怔住,始料未及。
並非畫得不好看,謝卿辭筆觸細膩溫柔,勾勒出的她眉眼鮮活,栩栩如生,顯然傾注了極充沛的感情。
是內容。
畫上的她,單手撐在書案上,眼睛微微睜大,明亮中有些吃驚,似乎聽到了什麼驚訝之事,唇角卻又微微上翹。
——既然是微笑,那應該不是聽課時候。
聽課她絕不可能想笑……除非是師兄告訴她講完這節課就給她休兩天假。
隨著謝卿辭落下最後一筆,恬靜的少女形象躍然紙上,其中滿含的溫柔韻味,連清螢都覺得不可思議。
意識到她就在一旁觀看,而自己情緒又在這幅畫中表露得極為明顯,謝卿辭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眸光。
咳。
其實連他都有些吃驚,因為他是回憶著當時情景作畫,卻沒想情緒流淌出來後,居然如此……
清螢立即找了張紙,刷刷寫道:
“師兄,這是什麼時候?”
她懷疑師兄對她濾鏡太厚了,她怎麼可能有這麼溫柔恬靜的時刻,太美好了,美好得不像她。
謝卿辭答道:“是我離開之前,你與我交談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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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
清螢迅速回憶,隻記得當時宗門裡亂七八糟的,總有造謠抹黑謝卿辭的帖子,想想就生氣。
“當時在書房,你關心我情緒,與我有一番交談。”
說到這裡,清螢終於想起來了。
就在那一天,謝卿辭又“世人欺我”之問。
“最後我說,未來的路還有很長。”
謝卿辭眸光因回憶而柔和。
“關於你的未來,我想了許多。”
“那時你的神情便是如此,我記得清清楚楚。”
原來如此。
那時候,師兄原來真的一點都沒有因為外界流言生氣,在他心目裡,那些人的攻訐,還沒有她的驚詫喜悅來的深刻。
他心裡所想的,是有關她的未來。
這是不是說,那時候師兄就對她?
呸呸呸,他們的感情是在她救了師兄後才升華,她現在可不要自作多情。
小姑娘臉頰微燙,隻慶幸謝卿辭此刻無法看見她,因此能夠回避可以預想的尷尬場景。
她寫道:“我怎麼穿上它?”
謝卿辭道:“融入你一點心血,即可進入畫中,你穿著它從畫裡走出便好。”
說完這句話後,他看見白紙“飄”回桌面放好,接著再無動靜。
他安靜等待片刻,隻見畫中少女忽然眨了眨眼,整個人都仿佛活了過來。
謝卿辭唇邊不由得浮現微笑,看著她一躍而起,自畫中踉跄撲出——
撲進他的懷裡。
謝卿辭後知後覺地抬手接住了她。
這個動作仿佛打開了什麼開關。
“師兄師兄師兄!”她一連聲的呼喚,聲音裡透著滿溢而出的委屈。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清螢以前,與他還未曾有過如此自然親密的互動。
謝卿辭有些不適應,卻並不反感。
他幾乎在瞬間包容了少女的依賴與委屈。
——盡管他還不知她究竟遭遇怎樣兇險的危難,而它會給他造成怎樣的麻煩。
謝卿辭隻是溫柔而堅定道:
“不怕。”
“我在。”
第70章 愛我
清螢把臉埋在謝卿辭懷中, 感受到溫柔的暖意絲絲縷縷地自身體四處傳來,驅走她全身的寒意。
但她還未來得及微笑,更加強烈的寒意就讓她全身僵硬起來。
“清螢?”謝卿辭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她顫抖答道:“冷……”
她身為亡魂遊蕩了太久, 生者的暖意在她身上被逐漸剝離,來到九幽後, 更像是全身浸泡在冰窟中般。
之前隻顧著賦體與謝卿辭溝通還未在意,此刻她才發現自己身上已經這麼冰冷。
此刻的她, 冷得連牙關都在打顫。
謝卿辭也察覺到少女體溫的異常, 下意識在她後背、雙臂摩挲了兩下,嘗試為她帶來暖意。
“沒用。”清螢打著顫說道,“不是氣溫問題, 是因為我已經死了。”
現在仍在八月, 哪怕九幽地脈特殊, 氣溫也不至於冷到讓人打寒戰, 她冷純粹是因為亡魂之身毫無生機。
謝卿辭收緊了懷抱, 清螢瞬間感到有綿長如涓涓溪水的暖意, 自兩人相觸之處傳來,宛如寒冬臘月飲下一碗熱湯, 暖呼呼的熱氣自肺腑升騰而起。
她的顫抖瞬間停止,終於能夠控制自己軀體。
“這是生者的感情。”謝卿辭聲音不疾不徐, 在驚魂未定的她聽來,像在天邊響起,“畫皮鬼需以人心為食,便是因為需要強烈的感情維持皮囊生機。”
清螢忍不住感慨:“這你都知道啊。”
謝卿辭輕描淡寫:“以前看過的雜書有記載。”
雜書?
師兄看過的“雜書”, 隻怕比她正經修習的經文還多。
她嘟囔:“不愧是師兄, 看過的雜書都比別人厲害一點點。”
聽到少女熟悉的吐槽, 謝卿辭不禁溫柔了眉眼。
生死與時空帶來的陌生錯位感, 逐漸在兩人間消弭。
“所以不用怕,我在。”
謝卿辭溫柔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清螢坐下,有些糾結:“情況太復雜了,我得捋一下。”
謝卿辭幫她梳理思路:“比如我十日後發生了什麼,你為何那般態度?”
清螢猶豫了一下:“我說出未來之事,會改變……算了,沒事。”
對上謝卿辭溫柔平和的雙眼,她便什麼都不怕了。
隻不想他經歷那段黑暗絕望的日子。
她不再糾結,直接道:“與你同行的這十二名弟子,絕大多數都被謝無言夫婦買通,他們會聯合魘惡獸,逼迫你守護百姓,最後你把魘惡獸封印進體內,被他們偷襲。”
謝卿辭輕嘆,對她的話沒有表現出太多意外之色。
他問:“誰可信任?”
“封靈可信任,文靖絕不可信任。”清螢隻確定這兩人,她有些羞愧道,“當時你出事了,掌門封鎖消息,我打聽不到其他,隻知道除了文靖都死了。”
謝卿辭道:“無妨,後來發生了何事,你我怎麼……成親了?”
清螢言簡意赅:“你被掌門夫婦還有謝天迫害,我救了你,一路逃出歸古劍宗,最終尋到神農木治愈了你的傷勢。同生共死下……就相愛了。”
謝卿辭頷首:“好。”
清螢心裡忍不住犯嘀咕。
“好”是什麼態度?
感覺師兄對她好像沒有那種意思……哦,這個時候的他還沒有愛她,兩人隻是比舍友再親密些的要好關系。
這就是感情不對等的感覺麼?
清螢感覺心底有些刺刺拉拉的憋悶難受。
難怪師兄當時那麼執著於讓她明白“愛情”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現在很想讓師兄擁有以後的記憶,然後真正溫柔心疼地對待她,而非出於高潔品性的憐憫同情。
謝卿辭問:“之後我們成親了?”
“嗯。”清螢道,“我的病想要根治,需要以特定儀式灌頂,可就在儀式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謝天帶人在村裡——這個又是另一件事,總之我們是一個村落的庇護者,那些人在村裡燒殺,就隻好中止儀式。”
謝卿辭:“儀式失敗導致你的死亡?”
“不知道。”清螢搖頭,她表情有些沉悶,“當時你說中止儀式不會出事,隻是會受內傷,需要休養,一年後才能再次進行。考慮到人命比較重要,咱倆才停的。”
“中止儀式後,我暫時無法行動,你便設下守護結界,先行回村救人。我可能是疼暈了,總之,再恢復儀式時,就已經被白無常勾走了。”
清螢低聲道:“臨走之前,你讓我等你。”
當初去九幽前,師兄就說讓她等他回來,可他沒有回來。
每次都是這樣。
清螢覺得“等我”這個詞太晦氣了,等回家以後,一定要告訴師兄,再也不要說了。
謝卿辭擰眉,表情難得透出嚴肅與不悅——針對他自己。
他語氣認真慎重:“我很確定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言外之意,這裡不是幻境。
“那怎麼辦?”清螢抿唇。
現在發生的一切,就像交錯纏繞的亂麻,根本理不清頭緒,隻能眼睜睜看著時間流逝,卻束手無策。
“先找魘惡獸,解決九幽之危。”謝卿辭道。
清螢投以疑惑的一眼。
“將一切抽絲剝繭,問題的根源在於,他們利用魘惡獸戕害百姓,我不得不自縛手腳。”
清螢補充:“他們還給你飯食下毒,還是幹了什麼,總之提前了你渡劫期,導致你靈力紊亂。”
謝卿辭輕聲道:“隻要此事不除,百姓不得安全,隱患便始終存在,這是陽謀,我必須面對。”
清螢了悟:“即使除了魘惡獸,他們也會利用其他隱患……”
謝卿辭:“所以在這個過程中,可以排查出內奸敵我。這些隱患不解決,你我始終無法全心處置你的問題。”
“我明白了。”清螢心頭巨石總算松快了些,“你這麼說感覺是簡單了些。”
黯淡夜色下,謝卿辭眉眼柔和。
“所以說,有我在。”
無月的夜晚,他便是最皎潔明亮的月色。
“我沒有怕,”清螢嘴硬,“就是有點心煩意亂。”
謝卿辭摸了摸她的頭發:“不會有事的。”
他聲音溫和而堅定,像是可靠的兄長。
清螢知道不能奢求更多。
師兄沒有過多詢問成親之事,顯然是不太在意這方面……仔細分析,當初隻是她撿了漏,師兄心存感激,才會喜歡平平無奇的她。
她心裡有些黯然,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
謝卿辭望著她,正想說什麼,卻聽大殿傳來急促焦急的聲音:“大師兄?大師兄在麼?出事了,快來人!”
清螢表情頓變,望向謝卿辭,他亦是嚴肅起來。
謝卿辭起身道:“你化作紙形,旁人無法看見你。”
這是畫皮獨有的能力。
她因謝卿辭而存,也隻有謝卿辭能夠看見觸碰她。
師兄總是如此心懷大義,看似冷淡,內心卻溫柔。
如今的他,不管對誰都會……
清螢在心裡嘀咕,腳步拖拉了些,忽見已經走到門邊的謝卿辭回眸,輕聲叮囑:“跟上,在我身邊。”
他一直留意著她。
少女認真點頭:“好
!”
清螢隱匿身形,跟在謝卿辭身後,快步走出後殿。
*
大殿。
情況遠比眾人想的嚴重。
謝卿辭問:“人都到齊了麼?”
“齊了。”
謝卿辭望向大堂祭臺下方,兩名弟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金山神色難看地站在一邊,他是負責上半夜的守夜人。
“封靈師兄帶白露師姐逃回來後,與我講明了情況便暈倒了,現在文靖正在給他們醫治。”金山頓了頓,講述封靈二人的遭遇,“封靈師兄白日看見一名邪祟準備吞吃幼童,斬殺了那邪祟,卻被九幽之人圍攻,說他不敬神仙。”
“神仙?”不知哪個弟子激憤出聲,“這九幽城裡隻有邪祟,哪來的神仙?”
“不止如此,封靈師兄不想傷人,想要解釋清楚,順便打探情報,但那些刁民根本無法溝通,他們招來神官,那神官居然能驅使邪祟。而且神官來時,居然已經俘虜了白露師姐。最後封靈師兄竭盡全力,才帶著師姐逃回。”
大堂安靜了一瞬。
封靈白露的實力,眾人皆是清楚,白露算中流,但出身煉器師一脈的她護身法寶從來不缺。而封靈則是謝卿辭以下數一數二的實力——他們這群人可都是歸古劍宗的天之驕子,實力超群。
然而就連封靈都在九幽神官手下討不得好?
謝卿辭平靜道:“九幽的城主府並無特別處。”
白日時,他便在城主府頂端環顧全城,清楚城主府中居住的盡是虛弱凡人。
“那九幽是由神官管理?”有人推測,“百姓對神官那般推崇,應該有些說法。”
“想來是些蠱惑人心的微末教派。”
“那封靈師兄怎麼可能打不過他們?”
眾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他們出身名門,來往皆為正派,神官之語,還是頭次聽說,隻能認為是不入流的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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