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聽說吳美人死了。」趁太傅不在的時候,我拉著仲亦宗說我新得到的消息。
仲亦宗是秦王哥哥的伴讀,但是秦王哥哥更多時候都陪在父皇身邊學習處理政務,所以太傅大多時候都是給我和仲亦宗上課。
先武毅侯去得早,隻留下他一個獨子承襲了爵位,是大淵最年輕的侯爵。
「公主在擔心皇後娘娘?」
我搖了搖頭,「說不上擔心,父皇和母後奇怪得很。」
他寫字的筆尖頓了頓,紙上暈開一小塊墨團,「陛下心裡隻有皇後娘娘一人。」
我聽了他這話也高興起來,「那是自然,」我轉頭問他,「你們男子是不是都喜歡三妻四妾的?」
他放下筆,卷起被汙了紙,「陛下是天下男子的表率。」
我起了玩弄的心思,擋住他的書,「我聽母後說要為秦王哥哥選王妃,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子啊?」
「公主知道何為喜歡嗎?」
我知道他覺得我年紀小,便看不起我,「本公主當然知道!話本子裡都寫著呢!」
仲亦宗居然當著我的面笑出了聲,看了我一眼後又咬住下唇,可肩膀卻一直在聳動。
「你嘲笑我?」
他的聲音分明帶著笑意,「臣不敢。」
「公主還是少看些話本吧。」
我簡直快被他氣死了,不想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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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恐有戰事,我已向陛下請命,隨軍去漠北。」
武毅侯府本是武將之家,先武毅侯年少中毒不能再上戰場。仲亦宗自幼習武,一心要繼承父親的衣缽。
「秦王殿下需要我,漠北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去的。」他和秦王哥哥一起長大,情分旁人比不了,若是秦王哥哥日後御極,他必得是秦王哥哥的助力。
「你要去多久啊?以後就隻有我一個人聽太傅講課了。」
「戰事若起,總是要三年五載的。」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秦王哥哥事務繁忙,仲亦宗又要去漠北,這下宮裡都沒有人陪我玩耍了。
「那你……」
「臣想向殿下求個恩典。」
我們同時開口,我愣了一下,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什麼本公主都賞你。」
「要是有喜歡的女兒家,本公主就去父皇面前替你求個恩典,如何?」
他看了我一眼笑道:「那就等臣凱旋,求公主這個恩典了。」
原來這小子是有喜歡的姑娘了,我笑著擺擺手,「小事一樁,你掙個功名回來,本公主給你備份新婚禮!」
太傅快要回來了,我拉了拉他的衣袖,小聲地說:「是哪家的姑娘啊?快告訴我,我心裡猜的痒得慌。」
他笑而不語,我氣得牙痒痒,他分明是故意吊我胃口,當真損友。
仲亦宗在漠北一待就是六年,秦王哥哥娶了一個喜歡看話本的王妃,我很喜歡這個嫂嫂,她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梨渦,真好看。
母後近年身子一直不好,前日在御花園吹了風,回去就發起了高燒。父皇發了大火,天天威脅太醫院,如果母後再不退燒,就去送他們去見閻王。
我和嫂嫂為母後侍疾,嫂嫂很羨慕母後,她說天下的女子大概都羨慕母後吧。
望著母後鬢間遮不住的白色,眼角生長出的細紋,我沒有回應嫂嫂的話。父皇是很寵愛母後,可母後從不回應,她對我,對父皇,就像我每次要交課業給太傅那般敷衍。所有人都告訴我,父皇母後真心相愛,母後不願與他人分享丈夫,所以父皇為母後空置六宮,可是母後她真的愛父皇嗎?
每次父皇看完母後,要去批奏折時,無論母後是否醒著,都會在母後的眉間落下一吻,我望著羅帷上倒映出的父皇附身的身影,默默退出寢殿。
漠北大勝,父皇在含元殿辦了盛大的宴席,慶祝大淵得勝,為功臣慶功。
我時隔六年再一次見到了仲亦宗,要不是父皇點了他的名字,我根本認不出來。
他走的時候是汴京最流行的那種白瘦清雅公子,想來是漠北的風沙和烈日居功甚偉,他身形高大了許多,劍眉星目,站在殿中,真的成了秦王哥哥話本裡的大將軍的模樣。
父皇今晚高興得很,就連母後臉上也有些喜色。我心裡記掛著他走的時候向我求的恩典,可我並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免得父皇亂點鴛鴦譜,便讓人遞了口信給他,約他在含元殿旁的小花園見。
我向母後找了個要去更衣的借口,偷偷溜出含元殿往小花園去。這件事得小心,我即將及笄,男女有別,不能讓別人抓住了小辮子,壞了仲亦宗的婚事可不成,所以我甩開了宮女,一個人躲在假山後面等仲亦宗來。
夜風微涼,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早知道把披風帶著了。正想著,一件披風披在了身上,一回頭看見一人站在我身後,嚇得差點大叫。
一隻手捂住了我嘴,他笑道:「殿下何必大驚小怪。」
我憤憤地拍掉他的手,「你嚇死我了,你怎麼走路沒聲音啊。」
仲亦宗伸手,將滑落一半的披風重新為我披好,他湊得有點太近了,我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他比我高上許多,彎下腰的時候,呼吸都落在我的額前。
「公主偷偷地找臣什麼事?」他還重重地強調「偷偷」兩個字,我被他說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像小時候一樣,踩他的腳。
他也不躲,甚至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你怎麼不躲啊?」
「這不是公主的賞賜嗎?」小時候我氣急了就會去踩他的腳,他躲,我就說這是我給的賞賜。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件事。
「算了,我找你是為了你之前向我求的恩典。」
他突然笑了起來,我一時都被他笑得晃了神,「原來公主還記得。」
我總覺得怪怪的,便想著趕快問倒是哪家姑娘,好快點回殿裡去,「你不告訴本公主你心悅哪家的姑娘,本公主怎麼給你恩典啊。」
他後退了半步,拱手作揖道:「臣慕殿下已久,殿下可給這個恩典?」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你喜歡我?」
我這才認真地打量他,想起當年他也是諸多閨中女兒愛慕的對象。
眉目疏朗,陪我玩耍的少年早已長成了胡楊一般堅韌挺拔的男子。
「你不能喜歡我!」
「為何?」
「你若要娶我,父皇不會答應的。」秦王哥哥娶妻後,父皇與母後談到我的婚事,母後還未言語,父皇十分抵觸,覺得沒人配娶我,要將我養在宮裡承歡膝下。
「那公主答應嗎?」
「我答應什麼?」
他似乎很開心,眉眼裡都是笑意,「臣已經等了六年,不在乎多等一等。」
一絲熱意泛上臉頰,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丟下一句「隨你」就往含元殿跑去。等到巡邏的禁衛軍向我行禮,才發現身上還披著他的披風。
下次找個機會還給他,我想。
我和仲亦宗的事情還是被父皇發現了,父皇發了好大的脾氣,不讓我出景福殿。
嫂嫂帶著我的兩個侄子來看我,她告訴我,秦王哥哥會幫我們,仲亦宗也託嫂嫂告訴我,不必害怕。
我不害怕,我對嫂嫂說,你告訴他,我等他來娶我。
我每天在景福殿該吃吃,該喝喝,看看秦王哥哥送來話本,看到話本裡的姑娘為了與情人一起,絕食自傷,我撇了撇嘴,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在殿裡大快朵頤的時候,母後來了。我對她有種莫名的敬畏,放下筷子,老老實實地坐在她的下首。
我以為她要讓我死了這條心,沒想到她開口問我:「真的喜歡他嗎?」
我驚訝地望著她,點頭說:「他對我很好,小時候他不是因為我是公主而護著我,現在他也不是因為我是公主而喜歡我。」
母後看著我,卻又像透過我在看別人,「琳琅,你像我卻又不像我。」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聽到母後稱「我」。
她走到我面前,撫上我的臉頰,「我不是一個好母親,你若是喜歡就去吧。替母後看一看宮外的風景。」
我忍不住眼眶的酸澀,這個像天邊月的女人在一天一天地老去,她是我的母親。
那天後,母後開始百年一見地回應父皇了。她會主動留宿父皇,會讓小廚房做了菜餚,去宣室殿勸父皇多注意休息。
我也被放出了景福殿,便時常到椒房殿,去陪父皇母後吃飯。
父皇還未松口我與仲亦宗的婚事,我想趁著父皇吃完飯在母後殿中休息的機會,再求求情。
我躡手躡腳地靠近寢殿,就聽見殿裡傳來父皇的聲音,「……琳琅是我們的女兒,我不會舍得她難過。」
母後並未回話,父皇接著說道:「樂安,我不後悔,你的身邊隻能是我。」
我從沒聽過父皇用這樣算得上懇求的語氣說話,我提著裙擺走出了寢殿。
第二天,父皇就下旨封我為昭安公主,以年號為封號,賜婚武毅侯仲亦宗。
大婚前夜,母後住在了景福殿。她看我穿上嫁衣,笑著用梳子為我梳頭,「嫁給喜歡的人,就很好。」
我握住她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堅定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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