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按理說,他對“晦明夜分”的事,知道得該比眾人多些內情才是。
畢竟驟變之夜,他身處燭南,等待太乙長老們與三十六島之戰結束後,同回東扶風。可奇怪的事,平時每天都會修煉到深夜的他,那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麼,困得出奇,迷迷糊糊就睡過去了。以至於,十二洲十人九人親眼目睹的“隻手遮天”“雲中城碎”等等異象,他是一樁也沒見到。
甚至還睡落了枕,醒後胳膊脖頸,哪裡哪裡都疼。
真是見了鬼了。
“晦明夜分時,有太多戰事,或勝或敗……太乙九淖伐空桑,死戰三天三夜,最後火起連雲關。可笑百氏驕橫萬載,終得一夜成空。”
說書人侃侃而談,那一夜的血腥煙塵緩緩又重新鋪展在眾人面前。
“可惜的是,不死城最終還是淪落到大荒手中,實乃十二洲一大恥辱。慶幸的是有山海英魂守南辰,是以大荒雖得佔不死城,卻始終未能摧毀南辰塔。而那一戰中,率領諸位山海精銳的,便是位赫赫有名的女中豪傑,紅妝如嫁的煙畫棠煙夫人。這位煙夫人與曾經一刀斬上神的左梁詩實乃一對伉儷,並稱‘詩畫無雙’……”
葉倉抿了抿唇,低頭喝了一口茶水。
不死城淪陷一事,同樣是“晦明夜分”的那一場大動蕩裡,極為重要的一樁事。那一年遠赴不死城的山海飛舟,無一南還。由曾經的白帝如今的荒君帶領的萬鬼難以阻擋,危急關頭,煙夫人率領山海諸弟子,如當初的左梁詩一般,骨鎮南辰塔,燃魂守不夜。
一年前,陶容長老前往不死城探查,遠遠見煙夫人英魂颯爽,於塔頂徘徊。
尚留魂在,一線生機。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放下茶碗時,說書人已經講到了“神君重入人間”一事,茶樓裡的聽客興致明顯要比先前高了不少。
畢竟這位紅衣神君,如今可是十二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這知曉中,又摻雜許多復雜。敬他者,畏他者,慕他者,懼他者,供他者,憎他者……雜然一片,十二洲古往今來,千萬年舊事,因他改寫。
一人成今古。
“且說神君自天階走下,白衣於火中燃灼,一步一闕碎。時仙人與群妖皆聚,神君於風中挽發,抬眼笑言,說,恨怨愛憎皆隨意,他自入樊籠。”
說到此處,先生停了下來,低頭撥弄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長琴,低低地彈起一曲清幽的曲子。十二洲愛聽折子的人基本都熟悉這首曲子,出自寫了《回夢令》一頁塵先生之手。為第九折“恩怨重”的開篇詞,孤寂隱晦,與十二年舊事隱隱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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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女修就猜測,這一頁塵先生筆下的“秋公子”恐怕隱指神君。
隻是這種猜測,對那一位神君未免有些大不敬,許多大儒先生一聽就要變色,痛斥。然而女修們向來不是吃素的,與大儒學士唾沫星子往來,理據反駁,雙方爭執不下。
不過,出於對神君的敬重,這些口水紛爭,一般情況下不會擺到明面上來。
說書人琴藝不算絕佳,但嗓音清悽,幽幽唱來,倍增哀涼:
“弦盡悲回風,紅衣夜挑燈;”
“最是經秋薄恨,嘆籲封喉千萬聲,夜靜三更;”
“三千年來別夢,雲中舊事總成空,多少紛爭?”
“……”
茶樓靜悄悄的。
葉倉不怎麼聽折子,總覺得浪費時間。這一次,也是來西洲的師弟們挑了這麼個碰面地,偶然下聽到不渡和尚曾經唱過的狂歌,才落座細聽。這還是他頭一遭聽到《回夢令》裡的這支曲子,一聽之下,恍惚出神。
……仿佛有盞竹篾編織的白籽油燈在走廊晃動,竹格投下斑駁的光影,挑燈的人一身紅衣,於夜風中沉默。三更靜寂,無人聽到他的嘆息.
不是仿佛。
是真的見過。
明晦夜分後,小師祖沒有返回太乙,而是出海,不知道同三十六島談了些什麼。半年後,三十六島登陸清洲,而原本位於清洲的太乙宗除了保護城池的修士外,則遷回空桑。
回到空桑後,小師祖偶爾夜深會獨自一人在空桑的未定峰高閣上,獨坐銀屏,看燈飲酒。不用長老們吩咐,太乙弟子們從不去未定峰頂打擾他,隻是遠遠看見高峰入雲,閣樓孤寂,大家私底下總覺得不安心。
未定峰對面黑漆漆的,都是群山,小師祖總是對著那烏漆嘛黑的地方怎麼可以!
於是琢磨著,琢磨著,大家就琢磨出了個法子。
輪到誰值夜,誰就白天修煉的闲暇劈點細竹,做幾盞明燈出來。到晚上,就一更一盞,在未定峰能看到的地方將它們放飛。這樣,小師祖待在未定峰上的時候,就能看到燈光,而不是冷寂的山影了。
也虧得太乙弟子經年累月自食其力地自己縫門服,自己刻腰牌,個個手藝不錯,沒幾天就做得有模有樣。不過,小師祖其實隻是偶爾才去未定峰,但大家每天晚上都會放起明燈,沒有一名值夜弟子偷懶。
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太乙弟子新的習慣。
明燈點點,一更復一更。
沉默無聲。
比起“神君”這樣尊貴的名號,葉倉也好,太乙其他弟子也罷,更願意也更喜歡另一個稱呼:小師祖。
小師祖嘛。
一聽就是囂張跋扈,驕傲恣意的。
“嗚嗚嗚……”
恍惚的思緒冷不丁被旁邊的嗚咽聲打斷。
葉倉一扭頭,隻見幾名年紀不大,也不知是哪家仙門的女修嗚嗚咽咽咬手帕。其中還一位紫衣女劍客,情緒格外激動,拍案而起,憤怒罵道:“狗屁仙門!狗屁蒼生!人間不值得!蒼生不值得!”
旁邊的女伴小聲提醒她:“阿螢,我們就是仙門。”
“……呃。”紫衣女劍客一滯,嘟嘟哝哝,還是堅持道,“我們就是仙門也得罵!幹的都什麼事……”
另一邊,其他仙門的弟子顯得有些不自在,就有人要同紫衣女劍客理論。臺上的說書先生腦門微微沁出冷汗,得,這就是講《別夢舊事》的壞處了,容易打口水戰,進而上升為全武行。
眼見局勢不妙,店小二拼命朝說書先生打眼色。
說書先生急忙又重重一拍醒木。
“諸位,”說書先生話鋒一轉,“最近西洲有樁新鮮事你們是否有所耳聞?”
“什麼新鮮事?”就有修士好奇問道。
“大伙兒都知道,我們西洲的梅城,有處天池是十二洲絕佳的垂釣勝地。天池山腳下,有個頗富財力的煉器莊,叫做‘百弓莊’前幾天啊,這百弓莊主見小雪山景秀麗,便登山要去垂釣。一上山,就見天池中的小亭已經坐了一位瑰麗無雙的美人。”說書人說到這裡,神色有些古怪,“這莊主一見之下,為之神魂顛倒,就做了首說自己家財萬貫的打油詩,附帶一塊價值萬金的水魄,遣小廝給美人送去。”
聽到百弓莊主一出手就送了塊水魄,茶樓中的修士們頓時吸氣聲四起。
葉倉也忍不住咋舌,
《驚奇錄》有言:武山之南,博麗之水出源,南流入海,中有博玉,皎潔無暇者,水魄也。盡管如今,巫族重出南疆,不在為封界所困,但這巫山水魄的價格還是居高不下,是一眾修士們用來煉器的珍貴材料。那天百弓莊莊主為了討美人歡心,竟然一出手就是一塊水魄……
葉倉摸了摸衣袖裡可憐巴巴的幾個銅板,面無表情:
這該死的有錢人……
越想越心酸,葉倉端起茶碗,猛灌一口。
“喂,胡先生,你瞎侃也侃得靠譜一點吧?”當下茶樓中就有人高聲質疑,“那可是巫山水魄,不是什麼破石頭,就算百弓莊莊主在有錢,也不可能一見面就送這東西吧?”
“你還別不信,在座的若能親眼見到那一位天池邊獨自垂釣的美人,十位有九位願意傾家蕩產,換他看自己一眼,”說書人神色越發古怪,一拍醒木,“你們道這一位獨釣天雪的人是誰?”
“——正是一襲紅衣的神君!”
噗——
葉倉一口茶盡數噴到對面小師弟臉上。
第121章 相思一夜梅花發
“誰?!混賬!淋湿了我的醬牛肉你賠麼!!!”
小師弟猛地跳了起來, 怒氣衝衝。
剛剛他摩拳擦掌地盯著擺在自己面前醬汁濃鬱的牛肉,認真審視, 仔細挑選出一塊肥瘦適中的,正要滿懷期待地往嘴裡送,一盆水從天而降,“哗啦”一下,把牛肉連桌帶盤都給角沒了。
“牛肉?”
“誰點了牛肉?”
正對窗的師妹和左側的師弟騰地一下,直接垂死夢中驚坐起。
此時,恰逢“神君”之名驚震茶樓, 四下走商茶客瞠目結舌,大受衝擊,正是一片寂靜。寂靜中,這三道真情實感, 中氣十足的聲音,要多響亮就有多響亮。頓時,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
“……”
葉倉麻木至極。
在枎城拜入太乙的時候,小師祖隨口同他說,太乙弟子的標志是人狠話少沒表情。
當時葉倉還有些納悶, 可正式回宗後, 發現太乙還真就盛產棺材臉, 而且棺材臉的分布極為有規律, 師兄師姐們年歲越長,越面癱。但相處下來, 卻能察覺師兄師姐們並非個個性情如此。
葉倉曾向相熟的路師兄詢問過個中緣由。
當時, 路師兄拍了拍他的肩膀, 遠目群山,語重心長地說:
時機成熟, 你就知道了。
問哪個師兄師姐,都這德行,神神鬼鬼的。
以至於這一度成為困擾葉倉的“宗門迷團”,直到他當上首席才豁然大悟,白瞎了他往功法弊端,仙門第一的風範上猜了那麼多年,這壓根的就是個“如何在最尷尬的時候,不尷尬”的問題。
太乙弟子接觸江湖極早,不像其他仙門弟子,要修煉到一定水準,有初步自保的能力才能出宗門。太乙弟子從入宗門開始,就是一邊行走江湖,一邊修煉……主要是太乙掌門們鑑於宗門財力匱乏,唯獨優秀弟子倍出,師資極其雄厚的宗情,實行嚴格的“長幼相幫”制度。每一位新弟子江湖行走,都能有經驗豐富,實力不俗的師兄師姐帶領,在實踐中一手大棒一手胡蘿卜地教導。
正因如此,太乙弟子個個打架能力極強,一挑多,越階幹架是標配。
不過,眾所周知……
初出茅廬的菜雞最擅長的事情隻有三件:
鬧笑話、捅婁子以及……師兄師姐救我!
啪嗒。
一片泡開了的茶葉打小師弟額前一小絡頭發上掉下來,掉在隻擺了一盤油豆幹的桌子上。
三位師弟師妹在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中,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地朝葉倉投去“師兄救我!救救我!”的目光……
葉倉暗自深吸一口氣。
實是一入江湖歲月催,多少師兄師姐暗流淚。
他面無表情地將手中茶盞放下,面無表情地將起身,面無表情地領著三個初出茅廬的菜雞穿過人群。一路上,茶客走商隻見這位瘦高負刀少年,神情冷酷,目空一切,刀氣鋒銳,不由得凌然生畏,一時間都剛剛那個小插曲拋到了腦後,下意識趨吉避兇,繼續談論起方才說書人講的西洲大新聞。
人聲漸喧,葉倉帶著師弟師妹們踏出茶樓大門,隻覺得外邊的空氣格外清新。
——隻要我足夠淡定,足夠棺材臉,尷尬的就不是我。
小師祖誠不欺我也。
轉過拐角。
“葉師兄、葉師兄,”小師弟抓了抓頭發,將兩片茶葉撸下來,見葉倉沒有發火,立馬從鷓鴣又抖擻成了隻聒噪的麻雀,嘰嘰喳喳,“師兄,你聽見了嗎?剛剛茶樓裡的人在談論小師祖诶!好像在說小師祖來西洲了!真的嗎?”
走在前邊的葉倉一下子停下來。
跟在他背後的小師弟沒剎住腳,“哐”一腦袋撞他背後的重刀上,疼得“嗷”一聲,抱著腦袋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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