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祝師振袖擊潰蛟龍,在電閃雷鳴中衝天而起。
一把刀身纖長的緋刀被他憑空拔出,在赤面武神睜眼看向仇薄燈的瞬間,斬出三道弧月般的血光!
…………………………
血。
火光照得滿目鮮紅越發刺目。
“這、這、這是什麼回事?”陸淨被嚇出了哭腔。
他在枎木上重得陰陽佩時憋住的眼淚,到底還是沒出息地掉了下來。
沒人顧得上他。
整座枎城的確醒了。
家家戶戶正門敞開,不論男女老少都站在街道正中間,一手高舉火把,一手瀝瀝地向下滴著血。血匯聚成一條蜿蜒的河,緩緩地向城正中心流淌。他們無痛無覺般,木然地以固定的節奏,一步一步向城池正中心的神枎走去,口中念誦著或長或短的贊歌。
就像被/操/控的……
“傀儡。”
婁江臉上的肌肉跳動著,他翻出了一面羅盤,正緊張地確認方向。
“我奉閣主之命,追查魂絲流出的源頭,一直查到了枎城。但我沒想到……”
沒想到就在山海閣眼皮底下,有人用影傀,將一整座城池的人幾乎全煉成了傀儡!
“等等,不是因為我被老頭子流放了,”左月生大驚失色,“你怕我被打死,才跟過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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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你本末倒置了,”仇薄燈解釋,“是因為他要查魂絲的事,你才被流放到枎城來的。”
畢竟一位鼎鼎有名的山海閣天才驟然來到一座小得可憐什麼都沒有的城池,很容易打草驚蛇。但加上左月生這個眾所周知的奇葩,就隻會讓人感嘆“山海閣家門不幸”。
左月生一口氣沒倒過來,險些直接噎死。
這就是親爹?親的嗎?!!
“這不是真的!”
葉倉沒中影傀,卻和那些/被/操/控的行屍走肉一樣,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向一名中年男子。
“我不信!這不是真的!楊叔你醒醒啊!”
“喂!”陸淨想喊住他。
咚!
一聲悶響,葉倉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左月生一手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摸出來的棍子,一手揪住衣領,對眾人訕訕地笑:“……力氣好像不小心大了點。”
陸淨回想剛剛那聲巨響,心說你這不是大了點,是打算直接把人敲死吧!
仇薄燈提著紙燈籠,意思意思地給左月生鼓掌:“不錯不錯,夠當機立斷。”
“別廢話了。現在整座枎城就是個祭祀場,你們想留下來當人牲嗎!”婁江找對了方位,引著一群人,迅速地朝城南奔去。
“為什麼說是祭祀?”
陸淨跟著婁江,一邊避開木然前行的人,一邊問。
“血。”
出乎意料,回答的人不是婁江。
是仇薄燈。
“祭典中五祀裡,肉代表豐盛,血代表清潔。借助血,人能溝通上下。”仇薄燈的神色非常凝重,“卜辭對祭的解釋,最早的是從手持肉,取其湆汁,所謂‘湆汁’就是血。費盡心力用影傀控制整座城,以取得自願的獻血,這是最高等級的祭祀。”
“你連卜辭都讀了?”左月生扛著葉倉,“不過你家伙連我爺爺那又臭又長的筆記都讀了……”
“好厲害!”陸淨肅然起敬。
婁江額上青筋止跳:“你先給我從牆頭上下來!好好走路!”
“我不!”仇薄燈斷然拒絕,“路上都是血,太髒了!”
婁江恨不得跟玄清道長換換,他去請上神降世,他來帶這幫二世祖逃命。忽然,婁江發現有什麼不對。
他盯著仇薄燈看了兩眼,臉色大變:“你手上的燈籠哪裡來的?”
“你說這個啊?”仇薄燈舉了舉手中的紙燈籠,“他拋給我的。”
被太一劍拉下枎木時,祝師將一直提著的燈籠拋了過來,仇薄燈本能地就伸手接住了。
現在覺得還挺好的,光比火把幹淨多了。
他?
意識到仇薄燈口中的“他”就是眼下頭頂天空中,跟赤面六目武神打得聲如悶雷的人後,婁江眼前一黑,忍無可忍,要去把仇薄燈拽下來,把那盞天殺的燈丟了。
“等一下,”陸淨弱弱地插口,“我那些護衛呢?他們跟我來的,我得帶他們一起走。”
婁江腳步一頓。
“死了。”他淡淡地說,“全死了。”
陸淨不說話了,悶悶地跟著。
“枎城怎麼辦?”左月生問,“枎城跟我們山海閣交貢金,可沒有一年拖欠過。”他說話的時候,打一步步前行的枎城人身邊走過,和他們木然的眼睛一對視不由得腿就有些哆嗦,“……按、按規定,要是有大事,山海閣得庇護枎城。這些人,他們還有救嗎?”
“有吧。”婁江看了天上一眼,“等冒充祝師的控傀人死了,他們就能恢復了。”
“不對。”
仇薄燈在牆頭站住,祝師拋給他的紙燈籠看著很普通,但透過素紙漏出來的光非常柔和。街道上被影傀寄生的人手中雖然也高舉著火把,但兩種光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一個明淨澄澈,一個昏紅渾濁,仿佛一個照向人間,一個照向幽冥。
微光落在仇薄燈臉上。
婁江忽然發現,這位太乙的頭號紈绔生了一雙令人畏懼的眼睛,眸色純黑,不笑時幽深冷銳。
“控傀人不是他。”
第13章 瘴月過四野開
“喂喂喂,”左月生扛著葉倉,兩股戰戰,“仇大少爺,您可千萬別被一點小殷勤騙了啊!你瞅瞅天上,那架勢是好人能打出來的嗎?”
陸淨臉色煞白地點頭表示贊同。
以他們的目力根本就看不清萬丈高空中戰局的具體情況,但廝殺雙方的戰鬥已經讓整片夜空都翻滾起來了。不管三十六顆星星到底是多是少,都無關要緊了。
因為完全看不到了!
六目的赤面武神舉臂投足,金光灼灼,一半天空都被鎏上了一層熔金,大寫的聖光普照。反觀和他交手的祝師,揮刀振袖,血色瓢潑,剩下的一半天空陰風悽厲,如有億萬冤魂同悲同哭。
正邪之別,簡直泾渭分明。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誰敢相信他們剛剛竟然跟那麼一位“兇神惡煞”近距離相處了那麼久,還敢為了區區一塊玉佩,勞動此等狠人的大架?
“祭祀還在繼續進行,”仇薄燈放低紙燈籠,去照那些一步步向前行走的人傀,“他隻負責這場祭祀不被請來的‘上神’打斷,隱藏在暗處主持祭祀的另有其人,這個人才是真正的控傀者。”
說著,他看向婁江。
“你也猜到了。”
婁江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方才那麼說,隻是為了讓左月生好受點,同時忽悠一下這幾位二世祖……免得他們知道黑暗中潛伏著更大的危險後,害怕得走不動路,給原本就更加艱難的逃命行動增加負擔。原本婁江以為,這些以前遇到過的最大危機充其量也就是被長輩毒打的紈绔很好騙,沒想到仇薄燈敏銳得出人意料。
婁江的做法其實是明智的。
因為仇薄燈剛說完,陸淨便“咻”地一聲,把後背緊緊地貼在牆上,驚恐得看哪哪都像藏了個幕後黑手。
“知道害怕就快走!”婁江沒好氣地罵,“現在祭祀剛剛開始,就算有妖魔鬼怪也顧不上搭理我們。要尿褲子也給我等到逃出去再尿。”
仇薄燈站在牆上,視野比其他廣闊。婁江說話的時候,他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他們所在的這條小巷深處的黑暗裡仿佛有什麼東西長蛇般,沿著牆根火光沒照到的昏暗無聲無息地移動。
“後邊!”
仇薄燈打斷婁江,條件反射地要拔劍斬下。
太一劍雖然喜歡幸災樂禍,喜歡有事沒事戳他兩下出氣,但到了關鍵時候向來挺靠譜的。但這一回,仇薄燈拔劍的時候,隻覺得太一劍仿佛跟劍鞘焊死了一樣,入手沉重無比。他心中一跳,猛然記起一件事。
之前在枎木上,六目赤面武神剛一浮現,太一劍就強行把他拽下了樹!
仇薄燈的喝聲剛剛落下,沿著牆根移動的黑影頓時暴起,朝著離牆根最近的陸淨卷去,一舉一動像極了迅捷的大蛇。
鐺——
火星迸濺。
婁江一劍斬在了長影上,將它擊落在地上。
匍一落地,它驟然順勢朝左月生背後掠去,一縮一吐之間,快如閃電地襲向左月生。左月生慌忙拼盡全力地揮棍一砸。棍子砸到長影上,反震得他虎口發麻,瞬間脫手飛出。與此同時,左月生隻覺肩上一輕,扛著的葉倉被拽走了。
“不好!”
婁江叫了一聲。
進攻陸淨隻是聲東擊西之計,長影真正的目標是昏迷不醒的葉倉!
葉倉一被裹住,長影瞬間像把拉緊到極限後驟然松開的皮筋一樣,彈著向後縮進了黑暗深處——那個方向正是他們剛剛離開的城中心,枎木主根所在的地方!也是眼下所有木然的枎城人前進的方向!
“全到牆上來!”
仇薄燈放棄了繼續和太一劍較勁,出聲提醒其他人。
左月生下意識地想要追一下,把葉倉救回來。婁江二話不說,擰著他和陸淨的後衣領子,一手一個,跟提小雞一樣跳上了牆頭。
“剛剛那是什麼?”陸淨問。
“好像是……”左月生剛剛和長影打了個照面,有點不確定地說,“是樹根?”
“不是樹根。”婁江神情難看至極,“是木蘿。”
“什麼?”
左月生和陸淨異口同聲地問。
他們的表情十分精彩,大概是都想到了不久前自己還踩著這玩意去爬枎木。
“他娘的,葉倉不是說木蘿是什麼狗屁約定嗎?還說什麼狗屎的千萬年來,祝師祝女都踩著木蘿登上枎木,唱贊結繩,踩著木蘿走就不會驚動樹上的生靈。”左月生有些木了,數不清自己今天晚上到底有多少次無知無覺地在生死線上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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