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夜明珠瑩潤冷淡的華光落在李聞寂身上,他看著繁雲,明明面上仍帶著些未收斂的笑意,卻偏偏少了溫度,“但現在沒有了。”
第67節
“先生這是什麼意思?我繁雲可從來沒有主動招惹過先生。”繁雲仍有些不太敢看他那張與神明極為相似的臉。
李聞寂卻並沒有興趣答他,隻是輕抬下颌,打量四周,語氣近乎嘲弄,“馬腹呢?我倒是想看一看,你養的那個畜生吃了那麼多人肉,有沒有長全人的身體?”
繁雲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見這褪了不少朱碧顏色的地宮裡忽有瑩光漂浮,馬腹的聲音幾乎與嬰兒的啼哭一般,一陣又一陣地傳來。
痛苦的嘶叫聲不斷,濃烈的血腥味蔓延開來,那雕刻了龍頭的石井上方散出的光影映照在旁邊的石壁之上,繁雲看見那道形如老虎一般的影子被生生地撕碎。
繁雲的手緊握成拳,他再將目光移到李聞寂身上,“李先生,是我的人為馬腹找人肉的時候冒犯了你嗎?如果是,現在你也殺了它,應該夠了吧?”
“隻是死了個食人血肉的畜生,”李聞寂搖頭輕笑,“這怎麼夠?”
檀棋和趙三春還在跟四處跑來的那些精怪纏鬥,繁雲便站在石階上,緊緊地盯著李聞寂,“看來李先生今天,是一定不會放過我了?”
隻是他話音才落,那瑩光便在半空交織成尖銳的光刺,朝他襲來。
繁雲雖人高馬大,卻反應迅速,他躲開了光刺,同時掌中聚起氣流,迅速回擊。
但他的攻擊顯然對李聞寂並沒有多少用處。
找回遺落在穹澤花裡的那一縷本源之息後,李聞寂的修為幾乎恢復大半,而繁雲不過精怪之身,即便活了好幾百年,但在這靈氣衰竭的當下,他修煉也遠不如九百年前容易。
與已恢復半數修為的神明相抗,必受天譴。
雷電破開山巔直穿地底,突破石壁,與水柱一同灌下,驟然擊中繁雲。
繁雲幾乎被雷電灼穿了肺腑,他摔倒在地吐了一大口鮮血,姜照一在門外聽到水流電擊的聲音,不由偏頭往門內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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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見李聞寂一步步走上階梯,一腳踩在那繁雲的胸膛,他微微俯身,用一雙鬱冷的眸子慢悠悠地打量這個如同落水狗一般的家伙,“非天殿在哪兒?”
“先生果然是衝著非天殿來的……”
繁雲一說話,嘴裡就又有鮮血湧出來。
即便是被雷電劈斷了一隻手臂,繁雲這個時候忍著劇痛,竟也居然笑出了聲。
他笑得有些莫名,隨後他周身泛出暗色的光芒,整個地宮好像在突然之間變得脆弱無比,宮室開始傾塌崩裂,河水從四周猛灌進來,他卻剎那化為一陣輕煙落入來勢洶洶的河水裡,消失無痕。
李聞寂輕皺起眉,回頭看向趙三春和檀棋,“走。”
前人所造的地宮在水中土崩瓦解,瑩光割破河水,及時開闢出了一條道路,姜照一被水嗆得咳嗽了好幾聲,但她還是將自己用小刀在門邊撬下來的一片金箔抓在手裡,“李聞寂,這個我見過……”
“這是什麼標志嗎?”賀予星擦了把臉上的水,也跑過來看。
姜照一的嗓子終於好受了些,她繼續道,“我記得我在朝雀山的那座廟裡看到過這個東西。”
檀棋比趙三春活得還要長久些,他早些年遊走蜀中四方,也自然見多識廣,他過來仔細探查了那紋樣,便道,“據說從前凡人為修羅神非天修的廟宇裡的獨特紋飾,後來一傳百,百傳千萬,人間的修羅廟幾乎都會有這種紋飾,而凡人更是將其作為驅散邪祟的靈物,從道觀裡求來,便會掛在門上……若是信奉非天的,家裡也必不會少有這種紋飾,”
“後來滿天神佛隕滅,修羅神非天用自己所有的本源之息保住了蜀中這麼一塊地方供妖魔精怪棲息,即便凡人早忘了修羅神,但在一些壽命稍長的精怪家裡,也會留有這種紋飾,他們當然不是為了驅什麼邪祟,隻是出於對非天的崇敬。”
檀棋從前便在同宗的長者家裡見過這種紋飾:“看來這繁雲也很是崇拜非天,但這紋飾跟普通精怪家裡的又有些不一樣,普通精怪家裡,絕沒有這個印記。”
他說著,指了指上面一處鏤刻的文字,不像是漢字,幾乎無法從字形判斷出來意思。
“可是我記得那座廟裡的那個東西,跟這個是一模一樣的。”
姜照一六年都在反復做那個夢,她將夢境裡的一切都記得再清楚不過,她想了想,又望向李聞寂,“難道那座廟,是非天殿的人為你修的?那祝融藤呢?祝融藤也是非天殿的人種的?”
她覺得腦子裡有一團亂麻,這會兒怎麼理也理不清楚。
“等找到非天殿就曉得了嘛。”趙三春撓了撓後腦勺,覺得自己快思考不了了。
但姜照一站在岸邊,看著那湍急的河水淹沒了底下的宮闕,灌注成一個旋渦,“可是繁雲跑掉了。”
繁雲入江河便如輕煙,紫微垣星圖並不能準確地找出它。
這或許便是繁雲一定要依水而居的原因,他借著手裡的法器,便能輕易在水裡逃出生天。
“不著急,很快就會找到的。”
李聞寂的目光落在她烏黑的發上,他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腦袋。
第53章 自相矛盾 他久久凝望睡夢中的妻子。……
時值六月, 天氣越發炎熱。
自繁雲逃跑已經半月有餘,但李聞寂卻好像並不著急,連著走了好些地方, 這些天他們在竹宣落了腳。
趙三春在竹宣大學的後山底下找到了個燒烤攤,那裡生意每天都很好,學生們幾乎都愛去那兒吃。
“照一, 你在看啥子?”趙三春見姜照一歪著腦袋一直在盯著那正忙著燒烤的老婆婆看,就湊過去問了聲。
姜照一神秘兮兮的,小聲問,“青蛙叔叔你說, 孫婆婆的尾巴藏在哪兒了?”
“……我也不曉得哇。”
趙三春沒料到她是一直在找孫婆婆的尾巴。
竹宣大學的學生們總在這兒吃燒烤,今晚也是毫不例外地坐滿了人,要不是孫婆婆事先給他們留著一個位置,恐怕他們這會兒連坐的地方都沒了。
而這些學生們並不知道, 這個燒烤攤的主人是一隻狐狸。
“這學校有些年頭了, 我年輕的時候啊, 那還是民國,我下山來轉悠, 還老有學生給我喂吃的。”
夜半時分,孫婆婆終於得了空闲, 她拿著個蒲扇在長板凳上坐下來,講起她早年間在這兒的事, “我也沒在這兒上過學, 就是這麼多年在這兒看了不少學生來啊去的,我在山上住著也沒什麼事做,索性就下來支個攤子。”
“孫婆婆你整燒烤還是有一手,莫說這些學生娃兒喜歡, 我那個遊仙的朋友來了幾回竹宣,也吃過你這兒的燒烤,是他推薦我來的嘛。”趙三春喝了一口冰啤酒,搭話道。
“做得多了,也就有些心得了。”孫婆婆笑著擺手。
姜照一聽著他們說話,一瓶豆奶喝光,她回頭望見李聞寂躺在不遠處的一把藤椅上,她將自己面前的肉串遞給旁邊的小道士,然後就朝他跑過去。
或是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漸近,李聞寂睜開眼睛,正看見姜照一的臉。
“坐。”
他抬手指向旁邊的另一把椅子。
姜照一依言在藤椅上坐下,她也學著他靠在椅背上,夜空入目,星子散碎,今晚沒有月亮。
旁邊的小竹林裡簌簌聲不斷,為這長夜更添幾分涼爽。
“你的本源之息,也不在這兒,對嗎?”她忽然道。
身後的熱鬧,仿佛再與他們兩人無關,李聞寂聽見她的聲音,便應一聲,“嗯。”
“如果找不回你剩下的本源之息,也沒關系嗎?”
這半月來,他們已經找了不少地方,但卻遲遲沒有剩下的本源之息的線索。
“如果本源不得圓融,那我就免不了仍要承受竭靈發作,”他偏頭看向她,“但除此之外,其實也並沒有過多的影響。”
“這影響還不夠大嗎?”姜照一不止一次見過他竭靈發作時的樣子。
李聞寂靜默地看她片刻,才道,“你不要擔心,既然在這裡得不到答案,那麼在非天殿,就一定會有。”
“你是說你剩下的本源之息很有可能在非天殿?”姜照一探過身,下巴抵在扶手上,望著他,“可是非天殿的人如果知道你的本源之息還可以找回來,那這麼多年,他們為什麼不找?”
橙黃明亮的光線裡,李聞寂微垂眼簾,“也許我剩下的本源之息,當初根本沒有落入蜀中群山,而是……被人剝奪了。”
“被人剝奪?”
姜照一站起來,又在他面前蹲下,“你是神,也能被別人剝奪你身為神明的能力嗎?”
“神的能力並不能被輕易剝奪,但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也許他是借助了什麼,而上界的忽然隕滅,我想也應該跟這件事脫不了幹系。”
李聞寂坐直身體,看她雙手撐著下巴蹲在他面前,他便不自覺地俯身,“不累嗎?起來。”
他朝她伸手。
姜照一握住他的手,好像無論什麼時候,他的手掌的溫度都是有些低的。
她好像忽然沒有什麼話要說了,握著他的手沒松,看他掌心的脈絡,又對比自己的,好像神明和凡人,在某些地方也是沒有多少差別的。
至少掌紋是相似的。
李聞寂靜靜地看著她,也由著她打量自己的手掌,這夜色深邃,星子暗淡,但她的眼睛卻仍舊清澈漂亮。
後來姜照一跟著趙三春和小道士一塊兒又喝了點孫婆婆釀的酒,她其實也沒有醉得走不了路,但站在階梯上,她就好像個木頭樁子,看著李聞寂,不肯走。
“過來。”
李聞寂眼尾微彎,大約是有幾分無奈,又覺她這樣別扭的模樣有些好笑,便下了一級石階,轉過去,在她面前蹲下身。
賀予星今晚跟趙三春喝得有點多,趙三春酒量好,他卻是不常喝酒的,這會兒人都有點迷糊了,他眯起眼睛看到前面姜照一被背著走了,他指著她的背影,歪頭看向趙三春,“老趙,我也走不了路了!”
“走不了你今天晚上就躺在這兒睡,”趙三春敲了他一個腦瓜崩,“人家那是夫妻愛好,你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個力氣大的女朋友來背你嘛?”
“什麼女朋友啊?”
賀予星忙問。
“以前我們家隔壁住的那家本體都是從幽州那邊遷過來的狍子,他們家的小女兒今年應該……”
“……謝謝你啊三春叔,我想找個人,不是狍子。”
賀予星打斷了他,覺得自己酒都醒了點,他自己搖搖晃晃地往下走了。
凌晨下起雨,姜照一躺在床上很久都沒睡著,她歪著頭看著小橘燈,耳邊除了窗外淅瀝的雨聲,似乎就不剩些什麼了。
“還睡不著嗎?”
他的聲音忽然響起。
姜照一頓了一下,不由轉頭看向他,在小橘燈暗淡的光線裡,她見他睜開了眼睛。
“我記得你之前說,你並不用靠吃飯睡覺來維持自身的能量,那你這樣躺著的每天晚上,你能睡著嗎?”
“我隻有在本源受損,竭靈發作的時候才會沉睡,但睡覺並不能替我彌補任何我缺失的東西,”他的聲音在這樣的雨夜顯得尤為平靜溫和,“但如果隻是像現在一樣閉上眼睛,我睡著的時間也很少。”
“那也就是說,你其實很多時候都是清醒的?”姜照一有些驚愕。
“嗯。”
李聞寂輕應一聲。
“那,”
姜照一愣愣地望著他,片刻後才小聲說,“那之前在遊仙,我說和你一起睡,你為什麼不拒絕我?”
他聞聲,卻問,“我為什麼要拒絕你?”
“你明明不用睡覺,卻要跟我躺在一起,你不會覺得無聊嗎?”她說。
第68節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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