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跟下去,今年你得在冰島的警察局跨年了。」
他盯著我臉頰,輕聲道:「又是你媽媽打的嗎?」
「和你有關系嗎?」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忘了告訴你,薛宸和談薇已經分手了,現在你們倆都自由了,你快去找她吧。」
「……歲歲。」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聲音裡有著被壓下去的,隱約的哽咽,「我不想和你分手。」
我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時,眼前從黑暗切換到光明,以至於我有片刻的輕微眩暈。
窗外積雪吸收嘈雜,世界一片安靜。
就在這樣的眩暈裡,我聽到自己平靜到木然的聲音:
「秦旭,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那麼多次,我問你和談薇怎麼回事,你沒有跟我說實話,也沒有和她結束。」
「你送她玫瑰花,把我送你的情書拿去追她,把我的短信發給她嘲笑,把我最痛苦的經歷講給她,任由她歪曲事實來羞辱我。」
「現在你跟我說,你不想和我分手?」
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和談薇……並不是因為喜歡她。」
秦旭說,「歲歲,我們認識得太早,在一起的時間太久,可日子又太平淡。」
「日復一日,都在重復過往的生活。我隻是覺得無聊,而她正好出現,顯得新奇又有趣,我隻想去看看,短暫地離開一下,就回來。那天我喝了酒,又看到極光,是氣氛烘託到那裡了。」
「歲歲,我沒想過和她有以後,我是想和你結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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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了很多話。
事實上,以秦旭一貫冷漠的性格,哪怕在一起八年,他在我面前也始終少言寡語。
「氣氛烘託到那裡了,你就要和她接吻;是不是昨晚我要是晚來一步,你們就要直接上床啊?」
我看著眼前的秦旭,忽然覺得他是如此陌生。
好像我記憶裡那個神情冷淡地坐在教室後面,看過我的情書又珍重地折好收起來的少年,不過是一場幻覺般的夢境。
不……不是好像。
他本來就是個普通人,隻是曾經,我的喜歡為他加上了濾鏡。
「謊話多說幾遍自己都會當真吧?秦旭,別再自我美化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
「當初,你是因為新鮮感才遠離我,現在想追回來,不過也是見慣了我愛你的樣子,所以覺得我不愛你的樣子很新鮮而已。」
秦旭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反駁,可什麼也沒說出來。
10
回家後,我拉黑了秦旭的一切聯系方式。
沒過多久就是我的生日。
在去冰島之前,我曾經在心裡幻想過無數次,這個生日要怎麼過。
甚至內心還抱著一絲幻想:會不會,秦旭八周年沒說出口的求婚,被他特意留到了我生日這天?
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的確是該感謝薛宸的。
如果不是他的當頭棒喝,可能事到如今,我依舊死死抓著過去那一點微薄到可憐的拯救,哪怕它其實根本就不存在,僅僅隻是出自我的腦補。
我生日那天,下班回去的時候,我看到秦旭就站在樓下,手上還拎著一個很大的蛋糕盒。
我目光掃過,沒有停留。
他卻在擦肩的一瞬間,輕聲叫我:「歲歲,生日快樂。」
我厭惡地撇過頭:「別叫得這麼親密,我嫌惡心。」
秦旭僵在原地,眼中浮現出清晰的痛楚。
好半晌,他才扯了扯唇角,勉強勾出個笑來:
「我知道你很討厭我,沒有關系,但至少收下蛋糕——你說過的,哪怕再小,每年生日也是要有蛋糕的。」
「不勞你費心,我回來前吃過了。」
往前走了幾步,聽到他在後面問,「是薛宸送你的嗎?」
我懶得回答。
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外面又開始下雨。
冬日的雨水冰涼刺骨,在凜冽的風中打著旋兒吹過來。
我捧著一杯熱可可站在陽臺上,有些出神地想起六年前那個夏天。
我衣衫不整地衝出家門,懷揣著極致的絕望和痛苦,不敢再回想我媽落在我臉上的那個巴掌。
等秦旭好不容易找到我,把我帶回去時,我渾身都湿透了。
而現在。
我站在陽臺往下望,風雨交加裡,他就拎著那個蛋糕站在原地,自虐般沒有動過。
「……有病。」
我喝完杯子裡的熱可可,轉身回去睡覺。
第二天醒來時,秦旭已經不見了。
起先我以為他終於放棄了,然而周一公司安排體檢,我按錯電梯樓層,竟然在醫院裡碰到了秦旭。
淋了一夜雨,他發燒了,在醫院掛水。
看到我轉身就走,他直接拔掉手背上的針頭,追了過來。
「歲歲!」
醫院人來人往,不少人都在好奇地往這邊看,我抿了抿嘴唇,把他帶到了角落的窗邊。
「有什麼話盡快說,我同事還在樓上等我。」
我不耐煩地說,「別指望我心軟愧疚,自己淋雨,你活該,秦旭。」
秦旭瘦了不少,原本很好看的一張臉,如今滿是頹氣。
他望著我,小心翼翼地說:「我隻是想再體會一下,你當年的感受。」
「當時在雨中找到你的時候,我在想,我一定要好好保護你,我未來的人生都會和你綁定在一起。可時間太久,一切都變得平淡,我還是忘記了,所以弄丟了你,是我自作自受。」
他拔了針的那隻手垂在身側,血珠一滴滴往下落,在光潔的地面匯成一條蜿蜒的小溪流。
可秦旭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隻是定定地望著我,嗓音嘶啞:
「歲歲,我們還能再重新開始嗎?這一次我來追你,我來給你寫情書……」
他話還沒說完,就閉上眼睛,暈了過去。
人昏倒在走廊地面,發出一聲響。
我隻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沒有動。
很奇怪,其實三個月前秦旭也發燒過一次,那時候我是真心愛他,所以擔心得不行,哪怕上班時,也要提醒他暗示吃藥。
後來下班後,我立刻跑去他們公司找他,給他送去幾大盒藥。
秦旭隻肯在樓下見我一面,接了藥,說還要加班,讓我先回去。
我望著他燒得發紅的臉:
「都病成這樣了怎麼還要加班!你們老板是魔鬼嗎?實在不行我陪你上去請假,我來和他說——」
「周清歲。」
他驀地抬高嗓音,語氣莫名發冷,「我生著病,還要工作,你能不能別鬧,別給我添亂?」
那時候,我明明委屈得要命,卻還是強忍住情緒,隻顧著心疼他生著病還要加班。
現在,我看著他暈倒在我面前,看著醫生護士著急忙慌地把人往診室推,心裡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護士走了幾步,猶豫著回過頭:「您是病人家屬嗎?他病得比較嚴重,您要不要……」
「哦,不是的。」
我笑了一下,「我隻是路過而已。」
11
秦旭病好之後,開始給我寫情書,換號碼發長長的短信,像過去的我一樣,極盡卑微。
我不回復,他就追到我公司樓下,不聲不響地站著,仿佛一具沉默的雕塑。
「別再發消息來,也別再跟著我了。」
我走過去,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真的很煩,你和你的小作文都是。」
一切都已經發生,已經無可挽回,現在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歲歲,我什麼都沒有,隻有你,一直都是這樣。」
秦旭的語氣,像是經歷了莫大的痛苦,
「是我忽略了這一點,以為一時的新鮮勝過長久以來的平淡。現在我知道錯了,你要怎麼樣才能原諒我?」
「我不可能原諒你,秦旭。」
我冷冷地說,
「因為你不止辜負了我的喜歡,還有信任。那天晚上我給你打電話,是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你身上,我很感激,也一心一意地喜歡著你。作為回報,你選擇把這件事當作笑談講給談薇聽。」
「你真的,太讓我惡心了。」
我不再看他慘白的臉色,頭也不回地走了。
從那天起,秦旭就消失在了我的生活裡。
但我還是會聽說一些關於他的消息,來自薛宸。
他告訴我,被他辭退後,秦旭的事業進行得很不順利,幾次三番找不到稱心如意的工作。
後來好不容易入職,卻因為方案泄露,導致公司損失慘重,不得不賠上一大筆錢。
再加上互聯網時代,這事傳得很廣,他的信譽受到嚴重影響,未來大概都很難再找到不錯的工作了。
我安靜地聽完,問他:「和你有關系嗎?」
薛宸笑了笑,含糊其辭:「不好說。」
我卻已經懂了。
也許是我真的太記仇,又或者分開的日子還太短暫,心裡尚未放下那些傷害。
聽聞關於秦旭落魄的消息後,我隻覺得快意萬分。
「你也不用覺得自己小氣, 有些事本來就是放不下的,也不該放下。」
薛宸喝了酒,跟我講起他和談薇過去的事情,末了, 醉醺醺地問我,
「你說, 如果一開始我認識的人是你呢?」
我聽出了這話裡的暗示,沉默片刻,轉著手裡的酒杯,輕聲說:「我換工作了,下個月去上海。」
薛宸抬眼看著我:「別告訴我是為了躲我,我感覺自己沒那麼大分量。」
「當然不是。」
我搖搖頭, 「隻是想換個地方,離過去這些事情遠一點。」
我媽偶然得知了我們分手的事,專程打來電話,嘲弄地說:
「我就說吧,你跟著那個秦旭,一個窮光蛋,能有什麼結果?周清歲,我不會害你,老老實實回家,我給你安排相親。」
「我不回去了,以後我都不會再回去。」
我垂下眼, 對著電話那邊說, 「你既然不愛我,從一開始就不該生下我。」
甚至大學畢業後,秦旭放棄了穩定的國企 offer,選擇進一家創業公司打拼,也是因為想給我更好的未來。
「(往」在我媽又一次罵人前, 我掛斷電話, 拉黑了她的號碼。
在上海工作的第五年, 我升職了。
這一年我三十歲, 在過去的周清歲的想象裡,此時的她, 應該已經和秦旭結婚,開啟了一段嶄新又美好的生活。
她抓住虛假的愛,借此來給自己一點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卻隻是一場徒勞。
春天來臨的時候, 我收到一封匿名來信。
拆開來,裡面夾雜著幾篇玫瑰花瓣,和一封手抄的, 聶魯達《最後的玫瑰》。
很多年前,我寫過一封一模一樣的信, 並趁著學校禮堂大會時, 偷偷塞進那個人的抽屜裡。
我想, 我知道寄信的人是誰。
那是十六歲的周清歲無法言說的少女心事,長達八年的妄想。
那時候,我太渴望有人能愛我, 必須要從誰的身上得到什麼,來證明一些事。
而如今,我一個人走在一條與過去暢想中截然不同的路上。
它不由虛無而不穩定的愛構築,卻以另一種形式, 存在得更為堅固。
我回過神,把隨手撕掉的信丟進垃圾桶。
往後餘生,不必相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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